作者:附耳卿卿
暗地里, 她们是云初的贴身婢女, 明面上,她们则是被云衡罚着看守公主嫁妆的奴才, 两重身份看着相隔十万八千里, 可偏偏又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云衡走之前通过清泉传话, 要和云初见上一面。只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云初以透气为由,和左虞说要出府逛逛街。
左虞答应了云初,八抬大轿把云江公主娶回京城,但是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将人当成一座石头摆放在后院, 甚至想好了回京之后与云初开府另住,这个想法他藏在心底没说,她已为自己牺牲至此,以后的以后,所有的风雨只需他来承受即可。
是以,在听说云初想出门透气之后,左虞一瞬间紧张起来,云衡代妹处理出嫁事宜,这些日子南府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他以为是这些东西惹得云初不开心,当下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兵器架那里,抽出一把刀,沉着一张脸便往门口去。
下人正在张贴喜庆的双喜,见世子浑自带着煞气,拎着一把刀势汹汹的走来,早已吓得哆嗦,赶忙跑到一边去了。
这下正好,左虞一抬手,大刀毫不留情的斩向那些大红的绸带和喜花,那目光如同在对付一个想取他性命的敌人。
闻风赶来的临安妃见到这个场面差点没晕厥过去,狠狠的一巴掌拍向儿子的背:“你个浑小子,这是你成亲的喜花知不知道,让你犯浑让你犯浑!”
几个巴掌打下去,左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忍了这些天了早已经忍够了,斩个干净心头舒服多了,临安王妃见他这个样子,气得快要不认这个儿子了,最后是云初在后面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才让他收了手。
临安王妃见到云初有些不自在,之前她是真的拿云初当儿媳妇对待的,谁知道天意弄人,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但身在王家,很多事儿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临安王没有侧妃,只娶了楚式一个王妃,是以楚氏根本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同时娶两个女人。她拍了拍云初的胳膊,眼中带着疼爱和怜悯,看了一眼左虞,又看了一眼云初,叹了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
云初对楚氏很有感情,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给云初带来的温暖是她十几看都未曾感受到的,这种温暖如同太阳一般,一旦得到过,心里便会一直惦记。
若说她隐瞒身份最愧疚的人,那定然是临安王妃了,一个喜欢她又真正为她可惜的女人。
云初不由自主的放开左虞,靠在了楚氏身边,轻声道:“王妃放心,我不委屈的,若是您以后发现我做错了事,还请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楚氏是一个心大的人,生活里除了左虞这个小魔星,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用生气这么严重的字眼去对待的,更何况她现在对云初还有愧疚,当下便承诺道:“若是你哪日去了京城可一定要来临安王府找我,户部侍郎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人品才学都是个中翘楚,比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强多了,你......哎,臭小子!”
左虞不能说自己亲娘什么,眼见着这话说得让他越来越不喜,干脆领着人走了。
走出二门外,他突然放开了云初,高深莫测了看了她一眼,没头没尾的说道:“在京城没有人比本世子更出色。”
云初承认:“我知道。”
左虞再一次见识了她的迟钝,脸色臭臭的:“郭亦轩那个小白脸,学个骑射都还要侍从打着伞的人,凭他也配和爷抢媳妇儿!”
云初终于看了他一眼:“郭亦轩是?”
左虞看了她一眼,及时打住了话头,拉着她又继续走:“没谁,忘掉他的名字。“
“......哦。”
眼见要出了正门,左虞还没有放手的架势,云初急忙道:“我同清泉清涧许久没见,有她们陪着就好了,你有公事就赶紧去忙吧,我会早些回来了。”
这么乖的人,左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不顾下人的眼光,也不在乎下人中有多少是还停留在府里的云江人,就这么堂而遑之的在云初的额间,轻轻的落下一吻。
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包银票来放在她手里,柔声道:“去吧。”
左虞以前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的,也不知道什么改的习惯,云初很喜欢这种被疼爱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对着他弯唇一笑,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里,清泉清涧还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两人都在想刚刚看到的那个满眼宠溺的世子爷还是不是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一言不合就打板子的冷面小将军。
想了又想,还是清涧总结陈词,她握着云初的手,动容道:“小姐若是嫁给他,好像也不亏。”
云初捏她的鼻子,训她:“你把你家小姐的终身大事当交易了不成。”
这样说着,想到那个人,自己嘴角却忍不住笑。
这大概就是心里念着一个人的滋味吧。
云衡约定的地点是一家茶叶铺子,她到的时候,云衡在一间视线通透的茶室里喝茶,见云初来了,他抬着下巴示意她坐。
茶香她很熟悉,是她喜欢的元曲茶。
云衡这次反应很平淡,既没有出声责骂她任性,也没有再次威胁要把她带回云江,两人静静喝了一杯茶,他从手边拿出一个箱子递给云初。
箱子不大,只比她平日里装手饰的匣子大上稍许。她取下上面的小金锁,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摞整整齐齐的银票,面额都是千两。
云初手上的动作一滞,合上盖子,又推还给他:“云江给的嫁妆已经足够我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些银票就不必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和岷行之间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这些都可以立时换取军资,云初看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十分明白个中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关心的话,到说出来的时候,却生硬的变成了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滋味。
云衡也听出来,他自嘲一笑,语气不容拒绝:“总归,因为你这场亲事,云江也得了好处。”
云初淡淡的想,云衡一惯给她的感觉都是冷硬而专制的,这个理由才是他应该说出的话。或许是短短时间内,先后从两个与她牵绊最深的男人手里都接过了银票,这两个男人,一个深爱她,一个与她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她竟感觉心口无端酸涨。
云衡目光深深,眼神冷静又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使得他的嗓音有了一点不同于往日的沙哑:“成亲那日,你便装不下去了,若是他厌弃了你,你该如何?”
云初对左虞会愧疚,想过他会生气,但是从未想过左虞会因此厌弃她,她看着云衡,回答的果断又理所当然:“他不会的。”
云衡一笑,那笑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不知是慨叹当初那个冷静的少女以后不能再由他守护了,还是在慨叹她终于长大了,她的人她的心以后都完完属于另一个男人。
离别在即,两人静静相坐,没有话说,却又默契的没人提离开。
云初看云衡冷硬的侧颜,那是从未被温情软化的棱角。她突然开口道:“王兄,等我走后,你给我找个嫂嫂吧。”
云衡记不起已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一声“王兄”了,心中排山倒海的涩意让他出神了好一会儿,他才答:“再说吧。”
多年来如同两只刺猬的人,那些锋利的刺在此时全然消失不见。云初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如爱自己性命的女子,来软化他的满身孤寂与冷煞,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成为他的另一个寄托。
她一直知道,这么些年,他们将最尖锐的刺刺向对方,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太过孤独而企图相互靠近,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对方心中唯一个碰到了就疼的存在,但是不疼了,就不是他们了。
七月初七,天朗气清。
今天是南平帝启程返京的日子,也是临安王世子左虞迎亲回京的吉日,云衡一早带着人出发去边境接了云江公主过南岐,大红的喜轿落在南府后院。
左虞一心忙着安排南平帝回京的事宜,顺便抽空交待了柴连水一些要事,他这一回,不知何时还会再来,南境要地不可一日没有主将在,他便推荐了柴连水。
今天注定是个忙乱的日子,左虞在后院见着了一回云初,她今天打了胭脂,两颊生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媚,看得他移不开眼,奈何身上琐事太多一时不得闲,想到她也必然为回京打点忙碌着,心里便万分的妥帖起来。
清风阁里,清泉给云初抹上最后一层唇脂,镜子里的人一身火红的嫁衣,面若桃花,滟滟的红唇和含水的明眸,让她在这一刻明艳的不可方物。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附耳卿卿
第54章
云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内室, 自来男女有别, 虽是兄妹却也理当守礼,但今天这个日子,谁都没有说出煞风景的话来。
清泉和清涧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守在门外,云初手中拿着盖头, 两指交叠,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
两人目光相遇, 云衡难得脸上带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他往前走了几步, 在离她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半柱香后,队伍会启程北上, 南平帝的车架在前, 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 我会让人带护送你上轿。”
云初的手轻轻拨弄胸前的头发,闻言应一声:“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说完这句话, 两人似乎也没其他的话再说, 云衡动了动嘴唇, 最后看了她两眼,转身出去了。
不多会儿, 外面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清泉进得门来,一边细细看妆容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一边对云初道:“应当是南平帝的车驾起程了, 小姐,马上就到您了。”
清泉去看云初指甲,猛一摸上她的手,却发现冰冰凉凉的。云初反手握住清泉,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到要真的要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心里有些滋味难言。”
清泉蹲在她身前,闻言把脸贴在了云初手心,低低道:“小姐,其实最舍不得您的,就是公子了。”
云江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想起件事儿来,吩咐道:“去把云衡给我的箱子拿来。”
那个装着巨额银票的箱子?
清泉虽然不知道云初这会儿要银票干嘛,还是依言从已经归置好的箱子里拿了出来,递到她跟前。
箱子打开,面上还是足以闪瞎人眼的金额,云初把伸手往下,从中拿出一沓银票来,正要让她分开归置到别的地方,却赫然发现,银票的下面竟然还藏着田产铺子以及宅子的地契,看上面的字迹,位置都在南岐的都城扶临。
清泉也看见了,她低呼一声:“公子竟然还在南岐都城买了地!这下好了,小姐即使去了那里什么都不熟悉,至少也有这么多的财产傍身。”
云衡的势力只渗透在在云江和沅城,再远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渗透不了,不说扶临地势偏北离云江甚远,只说那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定然防护比这里严格几百倍,岂是说混就能混的,之所以抛开这些顾虑,只能是为了她吧。
云初拿着那些地契,心里如同灌进了一汪热水,不断有热气顶着嗓子,氤氲进了眼中。她在眼泪落下之前,拼命吸了口气,合上盖子,对清泉道:“收起来吧。”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声音,清涧进来道:“小姐,公子的人来了,咱们该走了。”
云初站了起来,最后环视了一下自己住了许久的院子,转身由清泉扶着出门。
南平帝和皇后已经先行出发,临安王妃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左虞和云江公主一行。
世子娶亲大不过皇帝,也不能越过孝道,是以这个安排并未得到云衡的反对。
待左虞交待好一切事务,云衡也已静静候了多时,他身后是一辆以车代轿的马车,整个车厢都用十分名贵的红木打造,车前挂着两个十分喜庆又精致的花球,还有诸多琳琅的饰品,一看便知其贵重。
左虞与云衡相对,谁也不肯先出声,两人又不知较上了什么劲儿。
刘必福还是在留在南府,眼见这情景不知道要耗到什么,只得硬着开口道:“世子,吉时已到,再不启程的话,怕是追不上陛下了。”
左虞这才有所动作,他今日并未着红色,只一身玄色劲装,看着像是要奔袭千里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迎娶美娇娘的新郎。云衡面色一直直淡淡,也丝毫看不出嫁妹的喜气儿,从这上面来说,两人装都懒得装,倒也谁也不能指责谁。
云衡往后一挥手,身后的人渐渐让开一条路,清泉和清涧搀着一个身着喜服、披着盖头的女子缓缓走近,最后停在了云衡身边。
云江习俗,出嫁女由父兄背上花轿。
当着左虞的面,云衡矮身背起云初,早有人在马车下面放上了踩脚的红凳,清泉也先一步打开了马车的门。
云衡背着云初转身上车的时候,听见云初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不起。”
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像雨水一样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云衡脚步一滞,毫不犹豫的把人放进了车里,清泉清涧紧跟着上去,关上了车门,行礼官一句“礼成”喊出,云江送亲的仪式便彻底结束。
左虞翻身上马,下令开拔,两方队伍各自齐整,从现在起,便桥归桥了。
背对着走了两步,云衡突然掉头,高声冲着左虞道:“若有一日你负了她,我云江定会不惜代价与你为敌。”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左虞心里低嗤一声,懒得理他的威胁,本就是硬塞过来的女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儿不说反倒还端起了架子。
左虞没回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马瞬间跑出好远,云衡看着那背影,心道:看你还能狂多久。
傍晚的时候,左虞同南平帝和临安王妃在边城汇合。
南平帝因着政事,先行一步快马离开,留下新棠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北上。
左虞跟女眷说不上话,且自打今早以来便未见着云初,此时他只想看看她的人把人抱在怀里疼惜一番,还未待她有动作,坐在上首的新棠但眯着眼睛看了过来,一眼洞悉他的打算,直接点明:“以前公主不在南府,你与阿眠如何我就不说什么,现在公主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无论如何,你得给两国之间留些脸面,从现在开始到回京成亲拜堂之前,你们就不要再见了。”
左虞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楚氏十分赞同道:“娘娘说得极是,我会看着这个混小子的,保准让他一步都不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
左虞看着这两个给自己施压的女人,心里冷笑不说话,琢磨着这好歹是自己的队伍,你们不让我见,难道我就见不着了吗?
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还真就没见上。
白日赶路不方便消失于人前,夜里趁她们都歇息的时候,左虞去寻人,把队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过了一会儿,新棠身边的长叶端了一碗荷叶茶过来,对左虞道:“娘娘说,荷叶茶可以清火明目,世子要多喝些。”
左虞现下心情烦躁哪有空去喝什么荷叶茶,不耐的打发着长叶赶紧走。
长叶走是走了,只不过临走前特意解释道:“娘娘还说了,怕世子爷晚上找人找得辛苦,路上就让阿眠姑娘伺候在娘娘身边了,还让世子保存些体力好好赶路,争取快些到京城。”
左虞拿新棠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是真的没办法了,只得闷头赶路,一时想快些到京城好与云初互诉衷肠,一时又想到到了京城之后还要先处理云江公主的事儿,不免日日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本该一路伺候新棠的云初,正窝在队伍后头的马车里舒适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