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寐语者
他的语声沉沉,坚实双臂从身后将她环绕,胸膛的温暖驱散了她自外面携来的寒意。这棋局又怎么能忘,见了濯雪亭,见了他对雪独弈的背影,她便猜到了他面前摆着的是这幅残局。昀凰心绪起伏,缓缓笑道,“当年亭中残局,胜负原不可知。”尚尧一笑,取了一枚白子落下,漫不经心道,“若不是你来,自然是该我胜。那时藏了这记杀手,父皇没有看破,只被你看破。”
“父皇”二字,已经许久不曾听他提过。一直以来在他口中,只有先皇,没有父皇。昀凰心中触动,望了棋局,旧日光景历历如在眼前。
“那是你我第一次对弈。”尚尧语声微顿,一字字说得平静无波,“也是父皇与我最后一次对弈。他棋艺平平,又好胜心盛,我总要暗里让着。后来被他觉察,不许我让棋,我倒不知该赢还是该输,越发小心翼翼。”
尚尧垂目望着黑白之间,纵横分明的棋盘,语声越沉越低,“陪他下棋的时日,犹如隔世……如今再没有人能让我陪他小心翼翼的下棋了。”
名为父皇,实为叔父的那个人,早已化为宗庙里一个肃穆的谥位,却在今夜这样的时刻,被忆念起来。
“他待我虽疏离,亦有过亲厚。不知身世之前,我勤勉精进,想做一个最好的皇子,不为皇位,只为得他一句嘉许。知晓身世之后,我才明白,无论做得再好,也终究不是父皇的儿子。”尚尧低沉语声平缓如冰面下的湖水,唇角带了一丝自嘲的笑,拈在指尖的一枚白玉棋子,随着话音落下,生生被他捏得迸裂了。
亭中幽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线条起伏如斧琢寒冰。
君王的威仪并未遮掩住他容貌的俊美,异域的倜傥与齐人的坚毅混合成他独有的摄人容光,这副容貌却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晦涩的身世。
昀凰望着那枚破裂的棋子,一缕辛涩自喉中弥散,涩得令她说不出话来。萧杀此夜,残月照雪,常人对月思亲,天家却是灭亲。
她也曾有一个称作“父皇”的人,那副久已模糊的面容回到脑海,麻木中竟也有些苦涩。那人的生与死都不曾触动过她的喜悲,只有母妃一个人带走了她所有的亲恩。昀凰想着,她尚且有母妃,他却只盼真正拥有一个“父亲”,一个如山如海般包容守护着他的父亲,令他钦慕,予他慈爱。
“如今朕倒是有了父亲,真是好一个慈父。”
父亲二字,从他薄削双唇间冷冷吐出,没有一丝温度。
昀凰抬眸,屏息,在他琥珀色瞳孔深处看见了森寒杀机。
“你看,这便是朕的好父亲。”
他广袖扬起,袖中一纸密折轻飘飘掷在棋盘上,鄙冷如弃秽物。
破晓之际,天光如剑刺破层云,照耀着皇城内外,天地间只存肃穆的黑白二色。
北国之雪,覆盖了千山层林,从巍峨天阙至万户瓦檐,尽皆茫茫;万民缟素,衣冠尽白,百官庶民都为太皇太后服孝,护送梓宫回朝的仪仗,从燕山行宫一路蜿蜒而来,魂引素幡遮天蔽日,浩浩茫茫的队列中,中间五列骑卫,列阵森严,鞍辔尽白,左右两翼各四列仪卫随从步行,行间进肃穆无声,整齐划一,宛如一个庞大的白色军阵从天而降。
胡校尉站在北门城墙后,放眼望去,头皮一紧,第一个跃入脑中的念头便是,这分明是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军阵。
城门沉沉开启,日光从正中劈入,如一把利刃要劈开整座皇城。
太皇太后梓宫入城的仪仗绵延浩荡,黑白二色的潮水将北门到宫城的御道覆盖,入城的人马竟那样多,远远多过了仪典卤簿所限。城门内外守卫都在御道两侧跪迎,胡校尉身在前列,眼见着前导仪仗过去了,马蹄隆隆声里,御道黄沙漫卷,太皇太后的梓宫过去之后,白袍白马随行在后的那一人,便是诚王了。
当诚王傲然经过北门的时候,素服尽摘冠缨的群臣,已在宫城外列道迎候。远远见着白色潮水般的仪仗漫卷而来,梓宫被簇拥其间,大臣们肃然垂首,听见紧闭的宫门内传来低沉呜咽的号角,宫门徐徐开启,这意味着帝后出迎,亲率群臣哭临致祭,皇帝将要扶棺而行,亲自将梓宫迎入长乐宫,享祭七日。
向内洞开的宫门,轧轧开到一半却停住了。
帝后的素盖羽伞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名黄门侍郎双手巍巍然捧着白绫乌轴的诏书,徐步走出宫门,在御道中央站定,高举诏书,笔直而立。
不见皇帝亲至,群臣便不能擅自行三跪九叩之礼迎驾,宫城外黑鸦鸦一片整齐肃立着的文武官员们,身姿纹丝不动,仿佛凛冽寒风中的石雕。载着梓宫的灵车也远远停下了,鸦雀无声的宫城前,风声如刀呼啸,卷起层檐积雪。
沉缓的马蹄声踏破肃穆,诚王策马越众而出,半张脸覆在银甲面具下,另半张脸如罩严霜,眼角微垂,冷冷看着众人。
【作者题外话】:通知大家一下:25章(下)有修改;网站编辑通知,《凰图》之后的独家连载章节将要开始收费;上卷将2月底交稿后出版,下卷将继续在塔读网连载。谢谢。
第二十七章 上
猎猎风声如刀,将黄门宣旨的声音吹散四下,挟着刺骨的寒,一下下,一声声,一字字,扑打在诚王半覆银甲的脸上。
“诏曰:依三司两台所奏,奉安太皇太后神禦于奉先殿,以遵建德秋诏。”
“建德秋诏”四个字,挟风裹雪,却如火辣的一掌落在诚王脸上。纵然早已知晓,有备而来,在众臣面前亲耳听见宣诏,仍令诚王的眼角不为人觉察的抽搐不止。皇帝搬出建德秋诏,意味着他只认那个长眠在陵墓中死不瞑目的先皇为父为尊,既不认祖母,更不认这个见不得光的生父。
森严的宫门,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咫尺之前,再度沉沉关闭,断绝了她重返长乐宫的最后之路。她在世时,没有等到儿子的赦免;辞世之后,也没有等到她冷酷的皇孙尚尧给她这份最后的尊严——皇帝以“建德秋诏”为由,拒绝将太皇太后梓宫迎入宫门,不肯将他的嫡亲祖母以无罪之身迎回长乐宫。
皇城之外的奉先殿,是获贬不能迎入万年殿享祭的皇家宗亲神位奉安的地方。
建德六年,秋,高太后卧病。
笃信萨满之术的高太后疑心被皇后骆氏暗中下了咒,令诚王携巫师秘密入宫,在宫中行法事。事情败露引发宫中大火,被骆后抓到把柄,骆氏臣党趁机群起弹劾。骆氏与高氏两大外戚争权,先帝对高氏的忌惮之心日盛,骆后趁机将罪责全部推落诚王一人头上。高太后为保幼子,自揽罪责。后宫行厌咒之术,是触犯君威的重罪,即便贵为皇后,依制论罪也是赐死。太后虽得以免死,终被先帝下诏幽禁于燕山,永不得赦免还宫。
是为建德秋诏。
先帝至死也没有撤回这道诏令,没有免除高太后的幽禁。
今上继位,尊高太后为太皇太后,可是先帝的建德秋诏仍是铁旨般不可动摇。诚王多次驱使大臣上疏,请皇帝顾念孝道,将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迎回宫中侍奉。皇帝却以先帝遗命为重,不但不允,还将屡次请奏的大臣贬官。
风声吞没了天地间一切声息,满目黑白之间,只余死寂。
马背上的诚王,一动不动,仿佛也在白色孝服与黑色风氅之下化作冰雕雪塑。
黄门将诏书高举在手,一步步走向诚王,立足在马前,等待他下马接旨。
诚王垂目,目光漠然落在诏书上,无声冷笑——绢书之轻,君威之重,一句建德秋诏便想将他与太皇太后的灵柩挡在了宫门之外?
垂首屏息的黄门内侍,耳边听见一记撕裂长空的厉声,旋即手腕火辣一痛,托在手上的诏书被黑色马鞭的鞭梢卷起,扬上半空,抛落在地。
诚王策马踏前一步,将诏书踩在了马蹄下。
黄门踉跄闪避,险些被马踢中。
马背上的诚王勒缰而立,转头环顾四下,嘶哑语声比寒风更寒,“本王没看到什么诏书。皇上何在?今日太皇太后灵驾还宫,为何不见帝后出迎?这便是皇上垂范天下的孝行!”
风中,犹有长鞭破空之声的回响,诚王嘶哑的怒声,更如刀锋拖过石上。
他身后浩浩荡荡的护驾随从,如一片望不到头的白色潮水紧压宫城,马蹄行进整齐划一,马背上的仪仗护卫皆着白衣黑翎,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阵,只待一声令下,这支严阵以待的白色大军,铁蹄踏破宫门,无人可阻挡。
群臣噤声,一片沉寂的人丛中,却有一人徐徐越众而出。
诚王眯起眼睛,冷冷看着身形清瘦,白衣素冠的于从玑一步步走近。
于从玑从容行礼,不温不愠道,“诏书既下,皇上自当在奉先殿亲迎太皇太后梓宫。吾等臣工在此恭请诚王殿下护送神禦移驾。”
“皇上去错了地方。我朝开国以来,哪一位太后不是奉安长乐宫,享祭万年殿?奉先殿是什么地方!”诚王嗤的一声,“于御史身负劝谏之责,明知皇上此举大谬,竟不规劝。你父枉称贤臣,你却做得好一个弄臣。”
“移请梓宫奉安奉先殿,是三司两台遵建德秋诏上奏,皇上尊奉先帝之命,并无谬误。”于从玑不卑不亢应道。
“三司两台?”诚王冷笑,“本王倒想知道,是谁一手把持御史台,谗言惑上,罔顾天理伦常。”
于从玑身姿挺直,平静迎上诚王咄咄凌人的目光。自他身后,三名须发斑白的老臣,徐步而出,庄严凝重。四人并立一行,白衣萧萧,挡在诚王与他的兵马之前。
于从玑清声朗朗,“谏言乃我等所上。国有国律,家有家法,天子之家,国律即是家法。先皇建德秋诏有命,皇上尊奉先皇遗命,与天理伦常无违。”
诚王面具之外的半张脸,泛起异样红光,眼中如有火焰跳动。
“老朽无德,竖子无礼,皇上就是受了你们这帮小人的蒙蔽,以至不遵礼制,不顾体统,本王身为尊长,今日便替皇上尽了这份孝心,护送太皇太后梓宫重归长乐宫!莫说你们几个小丑挡路,纵有万千人挡路,本王的马蹄也要踏将过去!”诚王猛一提马缰,振臂扬起风氅,喝道,“打开宫门,迎太皇太后神禦回宫!”
仿佛一头沉睡地下的巨兽被惊醒,低沉的咆哮声直冲云霄,那是三十六座大钟一起鸣响,以宫城为中心,四下传递——环布宫城四面的三十六钟,一旦敲响,便是天子有难,宫中示警,召唤天下兵马勤王的号令。
天地震动,世人色变。
北门城楼的胡校尉听见了钟声,心头剧震,多日来紧绷的不详之弦应声崩断。
皇城里果真出事了!
他猛然望向城外依然如云蔽日般涌来的卤簿仪仗,见队列齐整,进行有素,分明是一支白色大军正向城中压来。胡校尉汗湿的掌心握紧了腰刀,奔向城头,用尽力气高喊道,“关闭城门!快关闭城门——”
后脖颈骤然传来的寒意,截断了他余下的话音。
胡校尉抵着架在颈上的长刀,僵硬的转过身来,身后数名兵士拔刀对着自己,其余人一时惊得呆立无措。守城兵士的队列散开,一列甲胄鲜亮身披长氅的禁军拥着一人仗剑而来,胡校尉认出,来的是禁军值戍北门的骑都尉。
“不许关城。”骑都尉冷声道,“我奉宸卫大将军之命前来接掌北门。”
“大将军令符何在?”胡校尉颤声问。
“小小一个城门校尉,也敢过问禁军调防,还不滚开!”骑都尉暴怒,劈手一巴掌。胡校尉踉跄捂脸,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
“卑职不敢,卑职这就交出令牌……”胡校尉唯唯诺诺哈腰。
见他怯了,守门的兵士们也不敢阻拦来势汹汹的禁军骑都尉。
宫城一旦鸣钟示警,京城四面十二门都要立即关闭,这是铁律。违逆者,等同谋反。今日情势,与三年前何其相似,胡校尉心知一旦北门丢失,落入谋逆者手中,自己身为城门校尉,必是死路一条。无论是谁作乱,这道门,丢不得。
他卑微躬身,缓缓将手伸向腰间,抖索着摸取令牌……骑都尉心急,上前一步来夺,便在这一刹,胡校尉直身暴起,抽出腰刀,迎面劈中骑都尉头颅,血溅满面。
骑都尉的身子尚未栽倒,胡校尉已转身,手中刀锋起落,劈中骑都尉身旁两名护卫。除了刀锋与骨头的碰撞声,血喷溅出的滋滋声,死去的人来不及呼喊一声,满脸是血的胡校尉也一声不吭。直至三具尸首横倒脚下,他才将刀上的血一甩,怒吼道,“弟兄们,逆贼冒充禁军作乱,还不拿下!”
众人如梦初惊,铿啷啷的刀剑出鞘之声里,寒光四起,守城兵士与这一队禁军混战在一起。此时城下也已是图穷匕见,扮作卤簿仪仗的浩荡人马见北门有关闭之势,已开始强攻。
胡校尉一身浴血,满脸猩红如修罗,一面指挥击退叛军,一面亲自率人冲入瓮城,强行关闭城门。禁军身手高强,普通守城士兵原本难敌,然而被逼到无路可退,个个都如悍勇如虎的胡校尉一般,奋起而战,节节逼退了将骑都尉率领来的百余名禁军。北门城楼燃起狼烟,向宫城传达北门并未失守,将士们仍在镇守死战的讯息。
然而胡校尉看见,东面滚滚烟尘正从禁军大营的方向涌来,他分不清来的是叛军还是勤王之军,也不知自己面对城下汹涌攻势还能坚守多久。他登高眺望,心惊的发现,已攻入城内的叛军显然早有策划,并不四下作乱,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直扑皇宫,另一路从东路绕过宫城,将宫城南面的奉先殿包围了。
奉先殿外,黄沙铺道,皇帝御驾在此。
扈从御驾的禁军守卫在奉先殿前,然而奉先殿四面已被武成侯所率的叛军围困。此时宫门也已被诚王亲率兵马强行攻入,率领精锐兵马伪装成卤簿仪仗入城的武成侯,已与内应反叛的禁军会合。响应诚王起兵逼宫的四名禁军将领,都是武成侯执掌禁军时的心腹。
诚王与武成侯的兵马,在太皇太后梓宫仪仗的掩护下,从北门入城;
禁军大营中的叛军不声不响拿下了东门校尉,从东面入城接应。
当日京畿九卫内乱,皇帝出巡,诚王欲行兵谏,废黜华皇后,统领禁军的宸卫大将军姚湛之,却临阵退缩,按兵不动,令诚王功败垂成。今日禁军却已不只听从姚湛之一人号令,武成侯老将出马,余威犹烈。在一代名宿武成侯眼中,姚湛之不过是自己提携过的后辈小儿罢了。
武成侯鹤发白须,披挂银甲,亲临阵前,威神凛凛不让壮年。
奉先殿前枪戟如林,戟尖上寒光的闪烁,连成一片起伏耀目的肃杀之网。长空之上,阴云四合,飞鸟绝迹。殿前御驾仪仗如云,华盖宝扇被猎猎寒风吹得狼狈翻飞。御前护卫层层守护在殿前,与潮水般合围而来的叛军兵马无声对峙。
武成侯勒定缰绳,从马背上居高俯视。
临到太皇太后梓宫入城之日,皇帝突然传诏,改在奉先殿奉安神禦。
宫中耳目早已将此消息传递到燕山。
武成侯献计诚王,将计就计,兵分两路,一路由诚王亲自护送太皇太后梓宫入城,在宫门前发难,牵引京畿戍卫驰援;京畿九卫中的金吾卫早已是诚王的人,趁机策应,助诚王夺下宫城的控制权;另一路精锐主力由武成侯自己率领,包围御驾所在的奉先殿,迎战禁军,擒住皇帝。一旦夺得先机在手,诚王入主宫中,威慑群臣,逼皇帝下旨逊位,便可大局落定。
武成侯策马而出,扬声傲然道,“臣武成侯高进,护送太皇太后梓宫回京奉安,神禦已至宫门,臣特来迎请皇上,还请皇上随臣前往,行奉安大典。”
奉先殿的正门缓缓从内而开。
大侍丞单融白袍冉冉而出,驻足殿前,朝武成侯从容遥施一礼,“侯爷万安。”
武成侯傲然不屑与阉人对答,冷冷道,“皇上何在?”
单融躬身应道,“皇上在宫中,亲迎太皇太后梓宫归来。”
武成侯的眼角猛一抽跳,目光凝结成冰,“臣听闻有旨意,皇上要在奉先殿前迎候梓宫。”
“老奴不知有这道旨意,侯爷又是如何得知?”单融摇头,眼角纹路扬起,似是笑意,每道纹路中都似藏有细碎锋芒。
武成侯脸色隐隐透出青白,“为何龙舆在此,却说皇上身在宫中?”
单融越发恭敬道,“侯爷有所不知,皇上一早来奉先殿祭拜过,因祭祀稍迟,为免误了奉迎太皇太后的时辰,皇上便留下銮驾仪仗,策马先行回宫了。”
武成侯眯起眼,苍老深陷的眼窝中,凌厉目光迎上单融不露声色的谦卑笑容。单融仿佛没有看到严阵以待的兵马,若无其事道,“侯爷既然已到了奉先殿,可要入内祭拜?”
武成侯的心沉沉直向下坠去,多年征战,炼就老狐一样的鼻子,嗅得出陷阱的味道。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却是箭已离弦,却失了标靶,去得偏了。
兵临御前已是谋逆死罪,退无可退,武成侯将心一横,下令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