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 第48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古代言情

  留闲杂人等在院外等候,谢庸、崔熠走进院中。

  院子收拾得颇干净,屋檐下也种了花草,两株挺大的花树,还未开花儿,看树形和刺儿,当是蔷薇之流,若到夏天,想来半院子的娇红香艳。

  周祈从墙头儿跳下,与谢庸、崔熠一起走进屋里。

  屋里收拾得也很利索,榻上是水红的坐褥,碧绿的隐囊,案上铺着桃红色案布,布上放着绣花绷子、针黹篓子,绷子上是绣了一半儿的荷花,针黹篓子里除了有针线,还有一张纸,打开看,就是那荷花的花样子,上面又写着“珍绣坊”——想来是这张娘子接了外面绣坊的绣活儿。

  只在堂上略转一圈,三人便进了卧房。

  卧房比外面还要娇艳些,也是能铺布的地方都铺布,布上能绣花的地方都绣花。周祈这惯常靠“抹灰尘”来判断屋主失踪时间的颇有些为难,到底伸手在其床榻头儿小案上放的杯盏里抹了一下,捻一捻,有薄薄的灰尘。

  谢庸捏着掖而未系的床帷络绳,看看床榻上叠着的被子,又低头撩起床单布看床下。

  崔熠打开墙角的柜子,里面是被子。崔熠翻一翻,从最下面找到一个钱袋子,掂一掂,打开看,里面装了约莫二三千钱。

  崔熠把钱袋子对正查看妆台的周祈晃一晃,走过去看谢庸那边儿。

  谢庸打开床尾的箱子,箱子里一片花红柳绿,最上面的是石榴红的诃子和柳绿的纱裤……

  崔熠“哦呵”一声,看看谢庸一本正经的脸,露出促狭的笑来。

  周祈也走过来,看到那极薄的纱裤,也“哦呵”一声。

  谢庸瞪崔熠一眼,却没看周祈,只一层一层地看箱中之物。那箱子里衣物放得颇为整齐,谢庸在一件秋冬夹裙与一件胡式短袄中间找到一个绣花荷包儿,里面是一对光面银镯,一支牡丹花头儿的银钗及一对铃铛形的银耳坠子。

  崔熠道:“钱袋与首饰都没带,不是与人私奔了,况且她一个寡妇,也没什么可奔的,再嫁就是了;钱财未动,屋里纹丝不乱,也不是进了盗贼,被贼劫杀;若那断臂果真是她的,她又是这样儿的寡妇,只能是情杀了。外面那两口子有重大嫌疑啊。”

  周祈皱皱鼻子,看谢庸。

  “先出去问问。”谢庸道。

  先被带进院子的是里正。

  估计已经在心里把这张娘子的事捋过好些遍了,周祈一问,里正就都倒了出来:“她当家人没了四五年了,原先是个木匠,手艺挺好,有一回给一个大户人家弄屋顶的梁枋,掉下来摔了脑袋死了。”

  “这小娘子嘴上也来得,手上也来得,只是有些不大稳当,她当家人死了后,每天打扮得妖妖乔乔的,惹得附近无赖汉子们时常在这儿转悠。我曾让贱内来劝,让她再嫁,她挑挑选选的,一直没成。她娘家就是那边安乐坊的,去岁其娘家嫂子给她相个鳏夫,她嫌那人人才不好,不乐意,姑嫂吵了起来,也是贱内来调停的。”

  听说其娘家是安乐坊的,崔熠看一个衙差,衙差行礼出去了。

  “去年冬天,听说认得一个大茶商,坊里人见过两回,不知怎么又没了音信儿。听坊丁说,近来她与外面的屠户卢大郎多有来往。”

  里正说完了,叉手而立,等候示下。

  周祈笑道:“这坊里的事都在赵里正肚子里装着呢,真是不错。”

  赵里正赔笑,只是那笑里发苦——出了这样的事,他的里正是做到头儿了。

  “再说说卢屠户两口子。”

  “卢大郎家是这坊里的坐地户儿了,他阿翁阿耶都是屠户,到他这儿,偏胎里弱,于是家里给娶了个厉害娘子。这胡氏着实让他家娶着了,来了卢家十来年,杀猪卖肉,比男人还利索,卢大郎只合给她搭把手儿。如今老的没了,看着他家倒像是这娘子顶门立户。”

  周祈点点头,看谢庸和崔熠。

  “你们每日巡逻是怎么样的?”谢庸问。

  里正忙道:“青龙坊虽不小,人却少,故而行的是小坊的规矩,有坊丁五个,分日夜两班,日二夜三。日间上下午各巡一次,夜里除了更鼓正点儿,按照县里要夜间加巡的规矩,考虑到二更三更的时候人们睡得最熟,我让他们在二更半,三更半时再加巡两次。日间都是明巡,夜里一个守里坊正门,两个巡逻,一明一暗。”

  谢庸看着这里正还算谨慎的样子,点点头。

  让里正暂时退下,卢屠被带进来。

  崔熠道:“别用我们问了,自己说说吧。”

  “她果真出事了?”卢大郎睁大眼。

  没人回答他。

  卢大郎赶忙跪下磕头,被谢、崔、周三人注视着,卢大郎一个卖肉的,何曾见过这阵势,他苦着脸,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

  “你是何时与这张娘子有勾连的?到了哪一步儿了?你们有何打算?这张娘子还有没有旁的人?”周祈问道。

  “年前她去买肉骨头,买得多,我给她送回来,她留我喝了一盏茶,说了会子话儿,慢慢就熟了……”卢大郎不敢抬头,“我们已经,已经那样儿了。我是想娶她做妾,她不肯,说不给人做小,内人也不肯,我们就这么混着……”

  “她是个实诚人,贵人们莫听旁人说的。她看上谁,就一心一意对谁,从不三心二意的。从前她汉子在的时候,她一心一意跟着他,后来想跟着隔壁坊的魏八,魏八不牢靠,她又看中一个贩茶的,姓屈,那人只是贪新鲜,也不是好人,然后便是和我……”

  周祈撇撇嘴,这张娘子眼光可着实不怎么样。

  屠户娘子胡氏与周祈看法一样。

  “她又蠢又瞎,才看上我家那口子。那鬼奴懒、馋,还废物,若不是我照应着,早要饭当了乞索汉了。”胡氏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她若真愿意要,我就给她。”

  “看样子那娼妇是出事儿了。贵人莫不是怀疑我?我害她干吗?为了那鬼奴,我值当的吗?我有肉摊子,有孩子,不缺鬼奴那鼻涕似的二两肉。”①

  周祈一笑,崔熠挑挑眉,也笑了,谢庸轻咳一声:“如今她失踪了,娘子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许是跟大和尚们说的一样,她‘顿悟’了,也看不上我家那鬼奴,跟旁人跑了吧?”

  ……

  干支卫的人回来,在周祈耳侧回禀,已搜过,并未在卢屠家找到尸骸或者衣服之类可疑之物。

  周祈对谢庸、崔熠摇摇头。

  谢庸看看胡氏,突然道:“听说娘子家的肉格外好,我想买些羊肉。”

  胡氏:“……”

  周祈和崔熠:“……”

  周祈猜他是发现了什么,心里又想,今晚是不是有烤羊肉吃了?

  崔熠与她想的一样,两人相视一笑。

  卢大郎和胡氏引着谢庸、崔熠、周祈一行来到自己家肉铺。

  铺子不大,收拾得很利索。

  胡氏拿了围裙带上,洗过手,取下顶子上吊着的半扇羊来,拿起砍刀,“哐哐”地斩了几下,“贵人要这一块行吗?”

  谢庸点头。

  胡氏便接着哐哐起来,把羊肋骨都剁成小块。

  旁边卢大郎也带了围裙,洗过手,取了几片大干荷叶,等胡氏剁完,把肉都用荷叶包了,又用麻绳捆住,看一看,递给了一个衙差。

  “多少钱?”

  “送给贵人吃。”卢大郎赔笑。

  谢庸拿出钱袋取出些钱来放下,道了谢,转身离开。

  “贵人给多了……”胡氏在后面道。

  崔熠回头看一眼肉铺里的两口子,不是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从《金瓶梅》里面“软如鼻涕浓如酱”化用来的。

第63章 分析案情

  吴怀仁等在张娘子的院子里, 见谢庸等回来, 忙迎上来。

  谢庸递上荷叶包。

  “羊肉?人肉?”吴怀仁问。

  崔熠笑起来。

  周祈学崔熠架秧子拨火瞎挑拨:“老吴啊,你把你们少卿想得口儿有点重啊。”

  吴怀仁做出更“大逆不道”的动作,背过手去,嘿嘿一笑:“我先去洗个手!验人可以不洗手,验羊不行。不然晚间还怎么烤、炖、煎、炸?”

  周祈与崔熠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胖子简直太识趣了!我道中人啊……

  谢庸也笑一下,拎着羊肉, 等着吴怀仁。

  吴怀仁回来,接过谢庸手中其中的一包,打开, 稍微翻找,捏起一段细看, 然后又看别的……

  过了一会,“这剁肉之人刀功不错, 剁肉而不伤骨。少卿、少尹、周将军你们看, ”吴怀仁捏起一段带脊骨的,“正好卡在骨缝儿里切的。不只这一段,段段如此,而且大小均匀。”

  “那臂骨被砍掉了与肩膀接榫的一段,若是在生前打斗时被斩下来的,凶手是这样刀功的人,倒还可能;若是死后分尸,应该就不是这操刀者所为了——周将军说得好, 这凶手作案也是能省力气就省力气,能省工夫就省工夫的,他有这骨肉分离的本事,干吗费劲剁骨头啊?”

  谢庸道:“胡氏身形高大,死者要矮小一些,胡氏举刀,若死者当时胳膊垂放,伤面当是顺着或斜顺着骨头的,要造成这样垂直于臂骨的横伤面有些难;若当时死者手臂在动,形成这样的伤面就更难了;胡氏惯用右手,这又是一段右臂骨,如此就又增加许多限制——以此看,前者可能也不大。”

  崔熠以手为刀比划比划,“还真是!”又看周祈。

  “关键,以胡氏那两根手指拎半片大羊的力气还有这刀功,想杀‘妖乔’的张氏,直接砍脖子就完了,不会砍到胳膊;若说是打斗误伤——张氏恐怕没有与胡氏一斗之力。”周祈道。

  “而且,胡氏这个人悍勇而不凶戾,她与卢大郎吵架,没有顺手拿刀,反而拿棍棒,要挟丈夫说的是‘打折腿’,而不是‘砍下来’,更不是杀人;她又看不上卢大郎——”周祈想起她说“鼻涕似的二两肉”,不免露出些戏谑的笑来。

  崔熠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哎,哎”两声:“你正经点儿啊,阿周。调戏我们这些规矩正派人,有意思吗?”

  听他说规矩正派人,周祈直接扭头看谢庸。

  谢庸不看周祈,只接着她的话头儿道:“故而以其性情,因妒恨冲动杀人的可能不大。”

  周祈眯眼,谢少卿的耳下是不是有点红啊?不会吧?话说从前怎么没发现谢少卿还是个羞涩的人儿呢……

  被她这样看着,谢庸到底忍不住,扭过头来微瞪周祈一眼。

  周祈施施然收回目光。

  “张氏是个干净利索又爱美的人,其屋内无不平整干净,床榻却有些异常。她的被子虽是叠起的,却是随便团折而成;床帷拢得也不整齐,只用络绳转一圈儿掖住,络子穗头儿半塞在绳中;床下又有干溺盆——张氏断然不是一个白日还把溺盆放在屋里的人。”

  崔熠微皱眉头:“所以,她是半夜被人劫走杀害的?那凶手怕人猜出,故意做出这假象来?”

  谢庸点头:“极有可能。从这随意团折的被子,掖着的帷帘看,凶手不是个干净利索人——人行动再匆忙,也会带出平时的习惯来,他能做此掩饰,就不差这点工夫掩饰得更好。”

  谢庸又道:“那卢家肉铺收拾得颇利索,胡氏的围裙亦不算脏污,她卖肉前先洗手,是个干净人,卢大郎亦如此,这荷叶包上的麻绳也系得平平整整。在这点上,他们与作案人不符。”

  崔熠嘬嘬后牙花子,突然灵光一闪:“夜里劫走,又不是个干净利索人……会不会是那些街头无赖?那里正说这张氏妖乔,引得一堆闲汉在此闲逛。会不会是其中一个,或几个,劫走奸杀了这张氏?”

  谢庸点头:“不无可能,只是那些无赖汉为何没动这屋里的财货?张氏的东西并不难找。”

  “那个时候色心冲颅,哪顾得上找财货?又黑灯瞎火的,点着灯烛也不方便找。再说张氏寡妇失业,能有多少积蓄?兴许他们觉得不值当的找呢。”

  谢庸微摇头:“穷街陋巷的无赖汉,因色而放过财的,极少。”

  崔熠想想这坊里的样子,还有那些街头闲汉的破衣烂衫,点点头。

  “我查看了那门和院墙——”周祈道。

  谢庸、崔熠、吴怀仁都看这位溜门撬锁翻墙头的行家。

  “那门极严实,插关也做得巧,里面插上,在外面很难拨开。故而,外人夜间要进来,要么张氏自己开门放进来,要么那人翻墙头。外墙上有不少足蹬攀爬的痕迹,但大多踏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