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糕
“道长的几位师兄弟都与令师这般亲密吗?除了令师兄弟,令师可还有旁的亲密人?”
敬诚抬头看向谢庸, 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周祈,脸“腾”地红了。
谢庸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就我们兄弟。”敬诚垂下头,低声道。
谢庸抿一下嘴,“令师行事时,可有什么怪癖?” 他看向坐榻,那个圆头软脚黑罗纱幞头已经从一堆衣服中被掏了出来,摆在面儿上。
敬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越发红了,“他偶尔会让我等戴上这幞头……”
周祈与崔熠对一个狐朋狗友你懂我懂的眼神,周祈的目光却又管不住地飘向那边一脸肃然那位,谢少卿懂得还挺多,一猜就猜着了……
“他从什么时候有这个癖好的?”谢庸问。
“就去年……”
“可知道这幞头他从哪儿得的?”
“不知道。”
……
虽头一晚交子时才睡,谢庸起得仍颇早,他走出门去,对面周祈所居小院的门还关着,谢庸笑一下,负着手顺着观里的路往外走。
一个小道士没精打采地拿着扫把扫地,见了谢庸,停下施礼,打个问讯。
谢庸还礼。
谢庸从正门走出去,拐到西面湖边。
湖边雾气中有两个人。
“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
略顿一下,“你这样刻,锋芒毕露,有失雅厚,与《道德经》不合。”
“我不是念书人,不知道什么雅厚不雅厚!刻刀能跟郎君的笔一样软?写在纸上,跟刻在石头上,本来就不一样!”徐石匠把刻刀丢进腰间褡裢里,“这么个破地方,死了好几个人,我还不想伺候了呢!”
徐石匠气冲冲地从谢庸身旁走过。不经意地,谢庸扫过徐石匠的鞋面儿。
谢庸看看陶绥:“倒是个暴脾气的。”
陶绥无奈一笑。
谢庸与陶绥并排而立,前面飞瀑喷溅,碧绿的湖面上薄雾缭绕,宛如轻纱拢住碧玉,再远一点,苍山环抱,一片苍翠。
“多似仙境。”谢庸叹息道。
陶绥点头:“是啊。”
“来了这两日,一直没得与郎君好好说会儿话。郎君言谈不俗,写得一笔好字,如何没去科考?”谢庸问。
陶绥笑一下:“贵人谬赞,乡野之人,说什么不俗。某也曾想去科考,但先是家父,再是家母,相继病逝,去年秋天才出了期,做什么都迟了,看能不能参加明年的吧。”
谢庸点点头:“难怪看郎君面上总带着些抑郁之色。”
陶绥没说什么。
谢庸感怀地道:“丧亲之痛便是如此,‘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尚不足以描述,但夫子说的‘毁不灭性’,‘无以死伤生’①却是有道理的。逝者已去,我们还要活着,长者们的在天之灵也望着我们能过得好一些,莫要只沉湎于悲伤之中。”
陶绥行礼:“多谢贵人劝导教诲。”
谢庸看看陶绥,微笑道:“见了郎君,有感于怀,多唠叨两句,郎君莫要见怪。”
陶绥再行礼:“不敢。”
雾气慢慢消散,踏着阳光走过来一个人影。
谢庸扭头,眼角弯起。
陶绥亦扭头看看,微笑道:“晓日晨光,足暖心怀,真好。不打扰贵人们了。”
周祈与陶绥错身而过,陶绥行礼,周祈还礼。
周祈扭头,看着陶绥洒脱中带着些孤寂的身影,“谢少卿,你觉不觉得,有的人好像天生萧瑟一样?”
周祈问完,又不禁哂笑一下,自己也差不多这德行,命中带“独”,还说别人。
见她这样的笑,谢庸心中泛起酸楚。
周祈又咧开嘴笑了:“难得出城一趟,本以为能爬个山,泡个汤泉,谁知竟遇上命案,出门真是不能不看黄历……”
“阿祈——”
“嗯?”周祈抬眉。
谢庸看着她,想到她最近的躲闪,到底没说什么,只温暖一笑,“你看这景色多好。”
周祈偏是个犟种杠头拿刀砍石头的货:“哎,谢少卿,你知道那陈生为何待原六不同吗?”
谢庸只看着她。
“因为他就没见过这样儿的!这么能闹腾,活泥鳅一样。他平时见的都是风拂荷塘,莲叶微动,最多也就是三五尾小鱼优哉游哉,见了这泥鳅,就觉得新鲜了……”
“风拂荷塘,莲叶微动,有鱼摆尾,还有活泼泼的泥鳅,阿祈所言,恰如一幅生动的夏日荷塘画卷,甚好!”谢庸微笑道。
周祈:“……”风水轮流转,这回改成谢少卿装糊涂了?
“阿祈,你不会做饭,你不知道,泥鳅味道甚美。把泥鳅用油煎酥了,加葱姜蒜爆炒,再放些紫苏、茱萸,极香!下酒下饭,都好得很。”
周祈不争气地咽口唾沫:“……”
谢庸的笑更深了,“待夏日的时候,做给你吃。”
周祈有些悻悻,心里又抑不住升腾起一线喜悦来。周祈在心里嗤笑,还真跟传奇里的人渣郎君们差不多了,而谢少卿自然是那些芳心错付的痴情美貌女郎。
大约每个痴情种年轻的时候都会遇上个把负心人渣吧?
等谢少卿老了,子孙满堂了,看到墙头杏花,或是再游骊山,或是看到马上某个不羁小娘子的身影,或许也会做首诗感怀感怀,谢少卿是好性子的厚道人,应该不会骂,只会嗟叹……
周人渣在心里轻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①《孝经》里的话。
————
泥鳅应该不算违禁的野生动物吧?
请注意文中时代性。
还有郑重提示:请勿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拒绝野味从我做起。
第93章 捉拿凶手
自误杀清德后, 清虚就木木呆呆的, 观里便是几个老成些的敬字辈道士合议主事。因玄阳师徒皆是凶死,不宜长停,道士们卜了卦,又与谢庸等商量过,便择定三日下葬。
这已是第二日,道士们忙着出山购置棺木、大殓、念济幽度亡经文,谢庸、崔熠、周祈、陶绥等客人帮不上什么忙, 只开吊时祭奠上香也便罢了。
同样祭奠上香的还有住在观里的游方道士们。
这些道士只住在这里,不管观中事,其中两个年级大些的与谢庸打听, “敢问贵人,贫道等昨日只听说玄阳真人在林中打坐时为狐狸所害, 晚间又听说清仁道长不见了,这如何清德道长也亡故了?”
谢庸把清仁携毒蛇去见清德, 清德以袖箭杀之, 又藏了其蛇毒丹药,后清德又被清虚砍伤砍破丹药瓶子毒发身亡之事说了,“兄弟阋墙,其祸不远……”谢庸摇摇头。
游方道士们亦摇头感叹,又问:“那玄阳真人——”
“如今看来,极可能也是清仁道长所为。之前玄阳真人曾有意传位于清德道长,如今观里又有这丹书之利,清仁自然不忿, 他身怀剧毒,功夫了得,要在林子里杀了玄阳道长是不难的,又故布疑阵,做出狐狸爪痕来,不过是为了摆脱嫌疑。自然,斯人已逝,这也不过是推测罢了。”谢庸道。
游方道士们都道,应该便是如此了。就在灵堂前,道士们不好说亡人什么,不然或许还会说些“清仁道长平日看着便颇凶悍”之类的话。
其中一个道士道:“本以为这是神仙福地,最利于修道,如今看来……”
谢庸闻言知意:“莫非道长有远游之意?”
这道士竟然是个爱谈玄的:“贫道等本就是方外人,四处为家,谈何远近?”
谢庸点头:“道长说的是,是某浅薄了。”
周祈站在旁边,听谢少卿与道士们闲聊,眼风扫过不远处正与另一个游方道人说话的陶绥……
道观里扰攘忙乱了一天,烧过了晚香,不久就安静下来,各个院子的灯火渐渐都灭了,只灵堂三盏灵前灯还亮着,几个守灵弟子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两个人影拔开道观门插关,走出来。
两人快步往山间走。
“先点着前面的大殿,那边没人,等烧旺了,即便有人去救,也救不下。等都去大殿救火了,我去烧灵堂,你去烧后面的醮坛。”
“不!我去烧灵堂!”
“也可。可惜那醮坛建得太过结实,木少石多,也只能烧什么样算什么样了。”
“要我说就该先点道舍,他们一个个自顾不暇的时候,我们从容去烧灵堂和大殿。”
“我们已经说过此事了。元凶首恶已除,何必多造杀孽。”
“呵!这帮道士没一个好东西,能烧死一个是一个。从他们住进这道观开始,就不是什么无辜人了。”
“二郎!”
“罢,罢,听你的。”
二人来到一个山洞前。那个被称为“二郎”的吹亮火折子,往山洞里面走,“我晨间来看过,都好好的,我之前还怕老鼠之类把油——”
他突然停住,目光投向洞中放油脂、硫磺、松香等物之处三个黑黢黢的身影。
周祈倚在石壁上打个哈欠,“你们再不来,我就睡着了。”
“陶郎君,徐郎君。”谢庸淡淡地招呼道。
罗启只在谢庸身旁抱剑而立。
陶绥脸上的惊愕化成一抹微笑,“一直没问,不知贵人官居何职,应当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吧?”
“大理寺少卿谢庸。”
陶绥再笑一下,“想不到会撞在大理寺少卿手里,大约这就是天意吧。”
“什么天意!”石匠徐二郎掏出腰间竹筒、拧开盖子,朝谢庸甩去,又把火折子扔向那堆易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