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夭
“说的不好听了,你一个奴婢下人。哪里来的口气,替可敦下逐客令?”
三夫人可不愿生了事端,忙拉了拉一旁巴雅尔,问着姜琴,“姐姐可还是很不好么?”
姜琴没怎的将二人放去眼里,却说,“三王子,那姜琴便再说一遍。方才可敦睡下了,临睡前嘱咐莫要扰了她。大汗若真有心,便自己来罢。可敦好着的时候,便也不大想和三夫人来往,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个时候,再来触她的霉头。”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巴雅尔往前站去姜琴眼前,直护着自己母亲。却是被三夫人又拉了回来。
“姜琴嬷嬷,我知道了。这便回去了,你替我问候姐姐好。”
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巴雅尔又从帐子里出来。母子二人无功而返,三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对巴雅尔道,“姜琴说的也没错,她不想见我们,那便不见了。我们回去也和你父汗有个说法。到底礼数我们是做足了的,领不领情,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了…”
第117章
内账里点着一双烛火。一盏在床头前, 一盏在案上。
达达尔守着床榻边上,直扶着可敦咳嗽吐痰。萨仁手上溃烂之伤已经蔓延去了肩膀,近乎瘫痪。她十分虚弱, 靠着儿子身上, 轻声做着嘱咐。
“我去了也无妨, 只愿你父汗好生待你。”
“这几日他只忙着领着三十六部讨好那个忤逆之子,却全不顾你我…态度已是明了得很了。”萨仁说着, 抬手摸着儿子面庞。
“你且要听他的话, 他若只让你牧羊放马,你便牧羊放马,没得什么比起能平安活着重要。那赫尔真,便让老天来收他。他杀孽重,活不长。”
达达尔直望着怀中母亲,“额吉, 你何时变得胆怯了?”
“你可从不教我服软认输。我是父汗长子,我本就该继承他的汗位。”他说着起了身, 由得萨仁兀自靠去了床头直直望着他。
达达尔直指着帐子外头的方向, “他一个养子。父汗又是捧着他, 现在还带着三十六部去求和, 他凭什么?”
“我也领兵打了胜仗了。是我带着人杀入的北平, 为什么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今额吉你还要让我认输?”
“你可是和父汗商量过了?”
萨仁望着达达尔, 眼中泛红:“额吉快不行了,日后的路全只剩你一个人。我怕呀…”
“我只想着你平安便好。其余什么的,自不会有命重要了。”
话方才说着, 姜琴嬷嬷端着汤药送了进来。见得母子二人生了些口角忙将汤药送到案上,又劝着达达尔。“大王子,可敦身子可经不起,你莫跟她对着干才好。”
达达尔眼中猩红,回脸狠狠望了她一眼:“我们母子在说事情,可要你来插嘴?”
姜琴慌忙低下头去,“是,姜琴便先出去了。还请大王子好好和可敦说话。”
达达尔望着姜琴出去,哼笑了三声。
“你们其实都没拿我当回事儿。”
他直指着床上的萨仁,又指了指方才出去的姜琴,“她一个仆子,也这么跟我说话。你呢,你便只当我是你争权的工具,如今你要死了,便让我消停。我怎么消停?我还怎么消停?我若早消停便也罢了,便也不会让阿布尔这样恨我。”
可敦扶着床沿撑起来自己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你…你便这样看你额吉不成?”
“我这些年做的事情,哪样不是为了你?不过你自己不成器!”
“哼。”他笑了笑,“我不成器。”
说着,他寻着圆椅,在案台边上坐了下来。看着可敦咳嗽不止,随之吐了一口心血。他却冷冷拂袖将桌上汤药打翻去了地上,又望着萨仁,问道:“我可还成器吗?我的好额吉?”
可敦捂着心口的手,直指着他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达达尔方才起了身,走来她面前。“从小到大,什么都听额吉的。额吉跟我说,我将来是要继承汗位的人。我便努力,努力给父汗他看。我不善骑射,便努力跟师傅学;我自幼胆小敏感,不善在人前说话,我便努力跟着父汗学;我夜夜只觉挫败,觉得自己一无所长,白日里便只好装作一副温和善意模样,讨巧人前。可父皇依旧都看不到,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我明白了。额吉你知道为什么么?”
可敦咳嗽未止,喘着气息,断断续续问着:“你…想说什么?”
“那是因为,父汗眼中根本没有你。”
“他不爱你,便也不爱你给他生的儿子。你教出来的儿子,便就没有二夫人三夫人教出来的好。你却还将全部希望寄予我身上。让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父亲,将汗位传给我?这简直是笑话。他宁愿传给个养子,也不愿传给我。都是因为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长气,仰头望着天的方向:“我太累了…”
“若能重来一遍,我便不当额吉的儿子,阿布尔汗的儿子,我只做我达达尔。不用学骑射、不用学搏克,不做什么大蒙汗营的巴特。我自敏感不善言谈,那我便不说话。”
“额吉,你可曾抬眼看过?大蒙的草原多绿啊,大蒙的天是那么蓝,大蒙的女子浑然天成,肥美而奔放。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身上,六月雨水瓢泼浇灌着生灵,只带着满满的善意。”
“可我自幼便知道,那些与我无关。我迎着额吉的怨气而生,肩上担满了寄托,却向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我的月亮。”
萨仁见得他几近癫狂,气急攻心,生生一口心头血再次涌出,却被她吞了下去。她只苦笑了两声,却忽的转了一念似的望着达达尔:“你…”
“你这样也好。”她蹙着眉,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笑意,“到底全是我的过错,将我儿耽误成了这样。”
“如今我儿该是长大了,日后的路你自己选,自己走。”
她说着,强撑着身子倒回去床头,捂着心口上的手,更着紧了几分自己的衣领。喉间血丝渐渐平淡了下去,她目光扫去了床榻边的小柜里,里头百家被,是达达尔出生时候做的。
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一生不得自家夫君喜爱。只有我儿和我血脉相连。如今他要和我了断了,我方才能去得安了心…”
最后一丝气息落下的时候,她方才转头再看了一眼达达尔。他立在床榻前,背对着火光,神色看不清楚,只眼里闪烁着一丝光。
她笑了声,合上了双目。
达达尔半晌方才回神过来,直俯身来她床边,捂着她的肩头使劲儿摇了摇。萨仁已然没了气息。
他不知道方才怎的会鬼使神差般,那样和她说话。那是他的额吉,是生来最疼爱他最替他着想的额吉。她方才明明病痛困苦,咳嗽喘息,他确将她救命的药汤倒翻了?他真不是人。
他自悔不急,却回头见得散落一地的玻璃残渣。
不能…不能让人看见是他打翻的。他没有杀她,他只是让她走了。她太痛苦了,那巫毒蚀心,她早些走了才能去长生天那里寻得解脱。
对,他没做错。
达达尔摇着头起了身,爬去地上,慌慌张张收拾起来那些碎片,一把兜进了衣服里,又踉踉跄跄从帐子里出了来。直跑去牧场旁边,寻着没长草的泥地里,挖了个坑,直将那些碎片埋了进去。然后他稍得片刻平静,又猛地呕吐了起来。
身后只一根长杆,独独立在草原之上。他仰身靠了上去,方才闭眼,萨仁临死前的话语神态一一在眼前闪过。他这才恍然,大声哭了出来:“额吉!”
“我…我的额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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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琪在床边方才诊脉完,蒙哥儿便开口问询了起来。“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走着路她便说心口不舒服?”
乌云琪直淡淡笑了笑,“无事,母子都安康。只该是身子重了,方才有些反应。毕竟和以往不同了,一副身子,两个人在用。”
蒙哥儿仍是不放心,过来拉了拉凌宋儿的手,“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好跟乌云琪一道儿说了。”
凌宋儿直摇头,“方才心堵着,现在全好了。不莫是方才山下吹了些凉风罢了。你莫担心。”
蒙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等着乌云琪收拾好了药箱,方才起身送她出了门。又回来床边上,望着床上的人,“叫落落来梳洗,我们便睡了。”
凌宋儿抿嘴笑着:“嗯,好。”
连着三日,蒙哥儿照顾着紧。白日里还在谋划着他的事情,一日三餐却都回来了山上寝殿,陪着她和格玛一道儿用食。便也消了些她的忧虑。
山间清晨,树木迎风摇曳,沙沙作响。林木底蕴厚重,又带着草原风情的轻佻。凌宋儿方才床榻上想翻个身,身子却重着,不好动。旁边的人也醒了,方才伸手来她腰间,扶着她翻身来自己怀里。
凌宋儿额上被他一吻,方才听他问着,“睡得可还好?”
自有孕来,她夜夜多梦,自是睡得不好。她也只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嗯…”
“可想要起身?我同你一道儿用早膳了,方才下去偏殿。”他说着往怀中看了看。寻得她睡眼还有几分迷离,又转了话锋,“算了,你还是再睡一会儿…”
他说完,将她扶着枕去了玉枕上,自己起了身来。穿好了衣物,出门唤了落落打水来梳洗。
凌宋儿还在床上迷糊着,却忽的听得门外有兵士来报,“赫尔真,汗营来了两个人,想要见你。是…是汗营的乌兰和牧仁。你可否要见他们?”
凌宋儿方才警觉了几分,若说博金河来,是帮阿布尔汗送信求和,可乌兰和牧仁来这里做什么?她撑着身子起来,穿好鞋扶着门墙走出来外头,见得蒙哥儿正交代着兵士。
“将人领去偏殿,我马上过去。”
寻得身后凌宋儿的气息,蒙哥儿忙转身回来,见她大腹便便身上衣物还单薄着,直来将人扶好。“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乌兰和牧仁来了?”凌宋儿直问他。
“嗯,在山下门外。我自去见见他们,你在屋里歇着便好。”
凌宋儿却拉起他手掌来,“他们也是我旧友,该也要一起见见才好。你且等我一道儿吧。”
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点头答应。扶着她回去屋子里,帮她取了件粉色的裙裾。递来她面前。
凌宋儿却是穿得几分吃力。得来蒙哥儿帮忙,却也塞不下那小裙。她几分泄了气,她如今腰身宽泛,胖得难看…
“你且拿这个,可是来羞辱我的?我如今大腹便便,腰身也宽了,就连…”她说着捂了捂自己胸口,“就连这儿也不同了,你便只挑着最紧的衣服与我。”
蒙哥儿拧着眉头,只好去衣箱里再翻了翻。只等得落落端着热水进来,见得蒙哥儿忙着帮凌宋儿寻衣衫,方才过去帮了忙。
“驸马别翻了,都乱了。”
“公主如今身子重,那些小裙衫自是穿不下了。我来找吧。”落落说着,寻着件宽松的布衣出来,“早前在庆北城里,找裁缝做了两件,便是备着这个时候的。”
蒙哥儿这方才接来落落递来的衣物,送到她眼前。“气什么?你一人吃两人的饭,自然也要一人穿两人的衣。到底都是我的人,再胖也是好看的。”
她方才得来几分满意,寻着他递来的衣衫,重新穿好了。
洗漱好了,蒙哥儿扶着她出来了寝殿,又吩咐了落落,多做两人的早膳,送来山下偏殿。和客人一道儿用食。
二人走来偏殿的时候,偏殿将将看了茶。乌兰和牧仁捧着茶碗,一口气喝了干。方才见得蒙哥儿和凌宋儿已经来了。凌宋儿这才看到,乌兰和牧仁身上衣物不整,看似狼狈。蒙哥儿也见得异样,问着:“博金河没来?怎的让你们来了?”
牧仁拜礼都顾不得上,直望着蒙哥儿道,“赫尔真,达达尔反了…软禁了大汗。老臣子们一半降了他,剩下不甘的,被杀了好些。都被他关起来了。你得回去,你得救救汗营。我们都是趁着乱方才逃出来给你报信。”
蒙哥儿面上紧张继续,凌宋儿直拉了拉旁边的人的衣袖,又听他问,“博金河呢?”
“博金河不服,蓝石大人却是降了。他便被和其他不肯降服的大臣们关到一处了。”
蒙哥儿直喊了外头亲兵来,“寻着哲言和昂沁来,我们得好好商议。”
凌宋儿这才拉着乌兰来桌旁坐了下来。乌兰也忙扶着人,“公主你自己小心。”
仆子端着早膳上来。乌兰见得饭菜,直伸手捉着便开吃了。凌宋儿见她该是饿了。“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可是赶了连夜的路?”
牧仁一旁咽了口口水,“我们…连着两日没敢怎么睡觉,直赶了过来的。生怕久了汗营该另外要生变数,得要早让赫尔真知道。”
凌宋儿直对牧仁也招了招手,“你也快来吃饭。别杵着了。”
蒙哥儿跟来凌宋儿身边坐下,给她盛了一碗热粥,又夹了两块馍饼来,给她撕碎了。“你也先吃些。”
等着哲言和昂沁来,凌宋儿方才带着乌兰和牧仁出了偏殿,好留着地方与蒙哥儿他们议事。又让人安排了厢房,好让乌兰和牧仁歇息。
待事情都完了,她方才回想起来,前几日星宿异动。该便是那时候出的事。回来偏殿,却听得蒙哥儿声音在屋子里,多有些畅快与解脱。
“不想是他自寻了这条路。如今,我们便借着救父之名发兵,直取汗营。”
凌宋儿拧着袖口,坐来门口等着。一旁落落却跟了过来,“公主,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山风凉,好似快要落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这才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入六月,又是一年草原雨季。这个雨季,该要来得爽快利落了…
一整日里,偏殿的门都紧紧关着。凌宋儿不见他人,便自在房中养着。陪着格桑说说话,晚膳后,又带着落落从小门出去,摘了些野菊回来,在房中插了花。想来他若要出征,又让落落将他的衣物都收拾整齐了。方才在房中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