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殿 第62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梁遇冠服端严坐在高台上,头顶巨大的华盖伞裙飘拂,遮挡了刺眼的阳光。他倚着绿竹引枕,将手书卷起来掖进袖袋里。眯眼朝下看,一侧是硬着头皮暴晒的官员,另一侧是家里死了好几拨人,还要忍气吞声作陪的叶总督。

  水师检阅?这位京里来的大官儿就是在找麻烦,有意给人小鞋穿。连塘绿营的参将两眼盯着对面高台,“这阉贼懂什么水师,不过瞧瞧好多大船,好多兵勇罢了。”边说边侧过头对叶震道,“制台,人手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制台一声令下。”

  叶震面色凝重,慢慢深吸了口气,“以炮声作号令,连他身边的人一块儿办了,不许有一个漏网之鱼。”

  树碑立传的向来是胜利者,只要擒获了梁遇,到时候怎么向朝廷回禀,就是后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地望向高台上的人,连塘绿营仅仅只是其中一路。叶总督掌管两广不是一日半日,待到亟需之时,自然有神兵天降。

  轰然一声,水师的炮响了,在港口外的海面上激起几丈高的水浪。炮声之后又有火铳声传来,一时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要是不留神听,还以为是周围山峦震荡的炮声回响。

  第92章

  当然番子们在炮声一响后, 很快便用玄铁的盾牌筑起了一面墙,然而月徊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安全,

  她一下子就趴到椅子底下去了, 自己趴着还不算, 硬要拽着梁遇一块儿趴。

  “哥哥,这儿还有地方, 快来躲一躲。”她使劲拽他的袖子, “打起来啦, 枪炮无眼,万一崩着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底下火铳连发,间或传来尖厉的,子弹破空的声浪。月徊在来前是有准备的, 大不了刀剑呼啸,脑袋开瓢, 可没想到双方打得这么认真, 自己人整治自己人, 还用上了西洋兵器。

  火药的气味在空气里扩散,她探头往外看的时候,只觉底下烟雾暾暾,兵卒和官员们都作鸟兽散了。梁遇真是个倔强的人,仿佛面子比性命更重要, 任月徊怎么拽他, 他也不肯随她一块儿躲到椅子后头来,反倒在枪声过后朝底下高声喊话:“两广总督叶震,违抗圣谕行刺巡抚, 罪不可赦。众将听令,活捉叶震者赏金一千, 提头来见赏金五百。若有助纣为虐者,累及家小,与叶震同罪。”

  反正接着下来就是打得不可开交,刚才的鸟铳也不知是谁放的,那些西洋火器要重新给子弹上膛,是件十分麻烦的事儿,又装火药又装钢珠,还得拿棍儿往里头杵,在大规模作战外的情况下不太实用,主要耗不起这个工夫。大邺人还是讲究真刀真枪拼杀,杀起来特别机动灵活,地面上对垒之余,还有叶震豢养的那帮死士,从搭建高台的横木间隙翻腾上来。甚至背后巨大的屏障挡板上方,也有扶桑人打扮的蒙面人借着绳索运送,直冲进番子搭建的盾墙里来。

  梁遇抽出剑,一手护住月徊往后退,番子的阵型被破之后,扔了手上盾牌回身作战。月徊一直以为杨愚鲁和秦九安都是当着文差的随堂,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能打,刀剑一武,比番子更骁勇善战。

  只是打斗起来纵然极力维护,也有顾及不上的时候。月徊正琢磨这下该往哪里躲,只听“叮”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支短箭,被梁遇的剑半道截断,落在月徊足前。她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梁遇便一掌将她推到墙角,然后踢起一面盾牌向她直飞过来。番子用的盾牌又奇大,足有一人高,月徊暗呼这回怕是要砸在这儿了,下意识蹲地抱头。没想到这盾牌尖角浅浅钉入她头顶上方,然后又因自身重量耷拉下来,形成一个斜角,恰到好处地将她遮挡在了下方。

  月徊松了口气,惊讶于哥哥的身手原来这么好,她本来以为他也就是自小练了点儿武,强身健体之余聊作自保……这下明白过来,那一身腱子肉不是白来的。他杀人时的那股从容,翻腕抖剑横削脖颈的狠劲儿,和他平时朗月清风的做派截然相反。

  男人大概都期待饮剑江湖的豪兴,月徊扒着盾牌边缘朝外看,看见那一身牙白锦衣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连打架都打得那么好看。

  不过这些黑衣的死士,真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了,他们每出一招都冲着取人性命去的,月徊在边上看着,看出了满手冷汗。

  好在杨总兵立场坚定,他心里有一本账,顺了梁遇便是顺了朝廷,顺了叶震,只有跟他造反一条路可走。这大邺天下,到底还没到群雄割据的时候,两广难道还想脱离朝廷自立为王?快别痴人说梦了!

  杨总兵举起了手里的苗刀,“给我杀!拿住叛贼,巡抚大人重重有赏!”

  到最后圈子越杀越小,叶震手里的兵卒见势不妙,有的便顿住步子提着兵器开始观望。在朝廷派人来之前,总督是封疆大吏权倾一方,如今朝廷的钦差接手了两广事宜,总督和钦差打起来了,连总兵都反了总督,该站哪一头,似乎也不用多想。

  几位档头将叶震手下的参将、游击一一斩杀,叶总督渐渐变成了孤家寡人,只有几个死士最后护卫着他。放眼看高台上,梁遇和两位少监已经抽身旁观,拼杀的死士已不足五人,让番子解决绰绰有余。

  大势已去,原想着梁遇是从京里来的,论人脉势力,自己远在他之上。可没想到,这帮锦衣卫人手都有鸟铳,在他这头打响了第一枪,后来厂卫就如连珠炮般射杀了他几十精锐。甚至连事先埋伏在码头周围的兵勇,也像一瞬消失了似的,不知是被伏杀了,还是被策反了。

  英雄一世,最后折在了一个太监手里,真是时也运也。叶总督长叹一声,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能走的,也许就是手里长剑带来的归路。

  干戈逐渐平息,月徊才从盾牌下爬出来。放眼看看四周,满地杀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肉。先前的杀声震天已经消散了,临了最叫人觉得讽刺的,是叶总督身边护卫到最后的副将,横刀砍断了叶总督急欲自尽的剑。在叶震震惊的目光下,反剪起了制台大人的两臂,向高台上大声疾呼着:“巡抚大人,末将已生擒反贼叶震,交巡抚大人发落。”

  所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别去谈什么义不义,这就是梁遇不相信任何人的原因。

  叶震被押到了梁遇面前,梁遇仍是一张可亲的脸,感慨着:“制台大人这是何必,倘或梁某有不周之处,制台大人只管指正就是了,今儿是水师检阅的日子,水师在港口外演练,制台大人却在港口内向咱家亮剑……这事儿要是说出去,真个儿叫红罗党笑掉了大牙,自己人打自己人,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说得有模有样,叶震却知道他的小人之心。太监由来阴狠,嘴上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锦衣卫早就已经串通了他手下参将,拿到当日的布兵图,所以他才胜券在握,不慌不忙。

  “是我棋差一招,没什么可说的,但你的手未免也太黑了些,接连致我后宅四人死伤。”叶震狼狈地被押解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要抗争,试图挺直脊梁。

  梁遇听完,微转过头拿眼梢扫了他一眼,“原本你我可以相安无事的,等咱家剿灭红罗党的时候制台小小伸一把手,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可你偏不。你在咱家才落脚的当晚,杀了咱家近身伺候的孩子,咱家说过,咱家跟前死一个人,就要你们十条命来偿还,可惜制台没把咱家的话放在心上。”他转回身,笑着打量叶震,然后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封疆大吏当久了,忘了自己的斤两,和咱家斗?你还差了点儿!”

  厂卫押着人去了,杨愚鲁上来请示下,“这叶震,老祖宗打算怎么处置?”

  梁遇回头瞧了杨愚鲁一眼,“怎么处置?剥皮揎草,以儆效尤。叶总督在红罗党心里可是义士,是大邺朝廷上下难得的好官。放话出去,明儿午时,在广场上给叶震当众行刑。下令各坊武侯,明日坊门不得开启,点一百名厂卫乔装成百姓观刑,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咱家要一举灭了红罗党。”

  杨愚鲁道是,匆匆压着三山帽下去安排去了。

  秦九安垂手呵了呵腰,“厂卫死伤还在统计,老祖宗受累了,先回吧。”一头说一头又看月徊,笑道,“姑娘今儿也跟着受惊了,早知道不来多好。”

  月徊却摇头,“我还是想来,你们在外头拼命,我一个人躲在后头,那多没义气!”

  虽然她讲义气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但不添乱已经是她最大的功劳了。

  回去的路上她讨了梁遇的剑看,这剑的剑鞘上拿金丝并白玉雕嵌,里头的剑身□□寒光闪闪,她拽了根头发上去一吹,头发果然断了,当即啧啧:“吹毛断发、吹毛断发啊。”

  梁遇见她有兴趣,便推了剑格让她看,只听“咔”地一声,剑柄处卸下一把更窄更轻盈的剑,他把剑递给她看,“这是子母剑,短刃藏于长刃之中,如母亲怀抱婴儿,因此也叫慈悲剑。”

  他这样心机手段的人,用这种剑似乎很不相称,但这世上的事哪里有绝对,大残忍中未必没有大慈悲,大慈悲里,也未必没有彻骨凉薄。

  “等回京,我让人照着子剑的样子,给你也做一把。”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才刚血肉横飞的,吓坏你了。”

  月徊摇头,“别的没什么,我就怕他们伤了你。我以前老觉得你这官儿当得容易,现在看看,好像不是这样。你才是真正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弄得了权也打得了仗。我对你,那真是五体投地了。”

  梁遇只是发笑,“且有让你五体投地的时候呢,”说罢递个眼色,“你等着吧。”

  月徊憨憨地笑,他眼波一转的时候,就说明脑子里又在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其实她也爱和他一块儿乌七八糟,但眼下叶震才逮住,要从他口中套出红罗党的老巢和名册来,还得费些手脚。

  梁遇回到行辕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这时已到掌灯时分,吩咐月徊好好歇着,自己带上近身的人便赶往总督衙门大牢了。

  叶震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牢狱里的阶下囚。梁遇到时,他的两臂被吊在刑架上,那身官袍早就给扒了,中衣上星星点点沾着血迹。骨头倒是真硬,任谁问他都不开口,要开口就是一句话,“本督是两广总督,你们敢私设刑狱拷打朝廷命官!”

  梁遇四平八稳坐在圈椅里,“制台,咱家还称你一声制台,不是因为皇上没有罢免你的职务,是咱家瞧你有了岁数,给你留点体面。你看,你已然山穷水尽,再也没有退路了,何必死心眼子一根筋,和朝廷作对,和咱家作对呢。只要你把红罗党的名册交出来,咱家绝不为难你一家老小,明早就打发人送你老母妻儿归故里,如何?”

  叶震提起母亲和妻儿,倒有一刻闪神,然而他知道,不管他说与不说,家人都难逃一死。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个硬骨头。他冲梁遇冷笑,“红罗党反的不是朝廷,是你。你对红罗党赶尽杀绝,不过是为泄私怨罢了,何必冠冕堂皇。我叶震一生为官,好事办过,烂账也不少,今时今日再为民行个善举,到了阎王殿里,我也算功绩一桩。”

  他说完了这些话,便抿紧嘴唇再不言声了。甚至还闭上眼睛,老神在在假寐起来,恨得左右番子攥拳撸袖,上去就要给他动大刑。

  梁遇抬了抬手指,把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役叫退了,倚着扶手笑道:“咱家还没犯困呢,制台倒先困了?来人……”他叫了声,“上制台夫人那里,借两只挖耳勺来,给制台做个撑子,撑开他的眼皮,今儿一宿不许他眨眼。”

  人作弄人起来,真是世上最熟门熟道的,因为知道你最怕什么,他就能不出意外地给你来什么。

  番子从吓得抖作一团的总督内眷们脑袋上,挑了两只挖耳勺回来,一金一银,恰好分属于叶总督的一妻一妾。拿到叶总督脸上比了比,长度正合适。于是番子粗砺的手指掀起叶总督的眼皮,像撑支摘窗一样,一头低着眼眶子,一头撑着上眼睑。叶总督疼得叫唤起来,番子t脸笑道:“制台您别喊啊,您得谢谢您两位夫人,要不是这挖耳勺尺寸正合适,恐怕要捅破您的眼皮呢,那多受罪的!”

  叶总督被作贱,好好的官员弄得夜游神一样,番子们在一旁哈哈大笑,那种受辱的滋味儿,真比死还难受。

  不单如此,不眨眼的痛苦实在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一直把眼皮大撑着,眼球失了水分又干又涩,叶总督在坚持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大喊大叫,对梁遇破口大骂起来。

  骂人能有什么好听话,什么阉竖,什么断子绝孙,全挑太监忌讳的骂。

  梁遇的目光调转开来,低头转动指上筒戒,淡淡扔下一句:“给咱家敲了他那口牙。”

  于是三指宽的大铁板子抽嘴,一板子下去嘴肿了,牙也碎了,那血泼泼洒洒往外涌。

  梁遇有些厌恶地站起身道:“看来也不用指着叶总督说话了,既然如此,把嘴缝起来吧,让他到阎王殿里也告不了状。”

  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上了刑场不会一嗓子“快跑”,给那些自投罗网的红罗党报信儿。

  大邺还承袭先唐时候的坊院制,这些里坊门禁平时形同虚设,一旦使用起来,却也绝对便于管制。叶震被押上广场示众的时候,场下已经聚集了很多渔民打扮的厂卫,他们每个都熟悉对方的长相。

  渐渐地,人群中混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穿着洒鞋戴着蓑笠,敞开的衣襟底下,露出竹剑的剑柄。

  此时的叶总督在红罗党心里,真如神佛一般,他们盯着刑架上的人,个个满眼悲愤的目光。

  第93章

  广场上负责看守叶震的番子哼着歌, 十分愉快地将一只银盘托了上来。银盘里头放着一把半月形的刀,那刀却是赤金的,据说赤金的刀刃不易让皮肉腐坏。都要了人命了, 还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也只有不拿人命当回事的番子,才会在这种不着四六的地方考究。

  那番子迈着鹤步, 走路的样子透着诡异, 像戏子登台, 先要有一串亮相的动作,他也是这样。叶总督如今被缝住了嘴,只剩鼻子眼儿能出声,番子全不理会。一个合格的刀斧手, 是能顶着震天的叫骂,办完自己的差事。起先才入行的时候也怕, 也不情愿, 但时间一长适应了, 渐渐会上瘾。等修炼到家了,受用之余还能神游天外,物我两忘,真叫行行出状元。

  一个能完整剥下人皮的刀斧手,绝对是他们这行里的状元, 毕竟像脚趾头手指头那种精细地方都要丝毫不差, 这是需要经验的。昭狱里头有几十种刑罚,唯独剥皮的“红差”不多,因此让你上手操练的机会也不多, 每一个刀斧手得了这样的机会,当差前都得沐浴更衣, 焚香祝祷一番。也正因为机会难得,哪怕台下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也不影响刀斧手的发挥。

  红罗党试图上来劫人了,还好四周围都是早就埋伏好的兄弟,几拨人上来,都让他们横刀挡了回去,并不妨碍行刑的进度。刀斧手从银盘儿里捏起半月形的小刀,刀口锋利得,吹口气就嗡声作响。叶震昨儿受了一夜的罪,又经过了先头一番挣扎,到这会儿见红罗党出现颓势,被那些乔装成渔民的厂卫砍瓜切菜似的收拾了,顿时没了希望,四肢也就彻底瘫软下来了。

  不会反抗的人,下起刀子来更顺手。番子把他从上到下扒个精光,露出光溜溜的脊背来。这种差事就得从脊梁上动刀,从后脑勺到尾椎骨这一溜拿刀划开,顺着肌理的经纬顺势向前推进。只要受刑的人足够配合,最后就能扒下一身完整的皮,往里头填上稻草再缝合上,一个人形模子就做成了。

  台下杀声震天,台上刀斧手的活计没有停顿。叶总督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浑身的肉都在颤抖,养尊处优作养出来的脂肪,在皮肤和肌肉间层层分割爆裂,大日头底下照着,泛出一层鹅黄色的油光。

  “上半辈子享了那么多的福,您也不亏。”刀斧手在叶总督耳边说,“我入行那么久,您是我手上过的头一位二品大员,咱们也算有缘。您放心,回头您的尸我给您收,没旁的,给您点一炷香,您吃饱了好上路。”

  广场上那群红罗党差不多都给治服了,刀斧手抽空看了一眼,一面把叶总督的左手完完整整褪出来,活像摘下了一只手套。

  “何必……”刀斧手嗟叹,“人啊,气性不能太大,这世上有的人惹得,有的人惹不得。惹不得的绕着走,也不见得就落了下乘,您说是吧?”另一只手也褪了出来,叶总督只剩微微的一点翕动,人跟血葫芦似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番子高唱了一声,“得嘞,您好走。下回再来阳世,记好了这回的教训。”

  半月刀放进托盘里的时候,劫囚的红罗党已经全收拾干净了。

  当然这只是部分人马,剩下的怎么深挖?逮住的活口就是新一轮的希望,能从这些人身上,发掘出更多的可能来。

  番子们收工之后,照了面就打趣儿,“看来红差不光今儿,后头还有你显本事的时候呢。”

  是啊,大不了再在那些反贼面前表演一回“更衣”。人呢,目睹杀猪杀羊,都是小场面,兔死狐悲不了,反觉得杀了更好,有肉吃。看见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一眨眼的事儿。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这种戏法儿,看了一回不想看第二回的,这才是真正有用,真正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

  人身上的皮褪下来,就跟个口袋没什么两样。装上草,吊到城门上去,看不出那是谁,也没什么分量,就随风摇摆着,像田地里驱赶鸟雀的偶人。

  这回拿叶总督设一个局,钓起了一串大王八,四档头压着刀向上回禀:“当场斩杀乱党十二人,擒获九人,其中一个还是下党的番头儿。”

  梁遇正坐在案后,捏着银针叉剥好的荔枝吃。

  “战果不坏,这九个人身上可以大做文章。”他搁下银针问,“放跑的那个呢?”

  四档头说:“遵着督主的吩咐,打发人悄悄跟上去了,只要有任何发现,都会立时传信儿回来的。”

  梁遇取过手巾掖嘴,“瑶民那头的事儿算是平定了,眼下就剩红罗党了。早前叶震在的时候有人给他们打掩护,这会儿让他们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那些小鬼儿用不了多久就会现形的。你传我的话,让大家再辛苦两天,等收拾完了这个烂摊子,好早些启程回京。”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窗外,满世界都被太阳照得发白,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地界儿,呆着真难受,汗出了一道又一道,闻着身上都发馊了。”

  掌印大人由来是个香人儿,衣裳汗巾子,哪一样不要拿香熏了又熏。可这南方和北方不同,大夏天太阳热辣辣地晒着,人坐在屋里都冒热汗,就算熏香也盖不住汗味儿。

  杨愚鲁道:“可不是,还有些个水土不服的,白天打仗,夜里上吐下泻。病了难免惦记家里人,整宿躺在廊子上吹柳叶琴。”

  梁遇嗯了声,“出来有时候了,都想媳妇儿了。”

  他鲜少有和底下人打趣的时候,此话一出,众人都咧嘴笑起来。大档头趁机道:“督主,卑职这趟回去就办喜事儿了,届时还请督主赏脸喝杯喜酒。”

  梁遇望向大档头,这苍黑的汉子笑得腼腆,他当即便点头,“不拘人到不到,一份大礼总跑不了的。”

  于是大家乱哄哄向大档头道喜,没想到这个素来口无遮拦的人,这回倒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儿,瞒得滴水不漏。

  那头笑闹,秦九安趋身问:“眼下两广群龙无首,总督人选朝廷也尚未任命,老祖宗打算指派谁填这个缺?”

  梁遇曼声道:“暂且让总兵杨鹤代行总督之职,最后究竟派谁,还要听皇上示下。”

  他们只管谈他们的兵事,月徊却还惦记着她的差事。她进门来,冲在场诸位拱拱手,“我的珠池呐?大伙儿别忘了啊。我还得采珍珠回去,给娘娘们做首饰呐。”

  这个不能忘,剿灭乱党是拿命拼杀,珠池收成却是高兴事儿。到时候看着堆成小山的珍珠,各人抓上一把,回去好给屋里女人做珠花。

  反正诸事都有了章程,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当晚尾随那条漏网之鱼的番子回禀,在大柯寨发现了红罗党藏匿的窝点,接连伏守观察了两天之后,厂卫便集结起来,将那一处乱党捣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红罗党有多难料理,倒也未必,上党的读书人虽还有些头脑,但下党大多是莽夫,纠集于乡野,仗着一身蛮力,会些三脚猫功夫,就大摇大摆,四处兴风作浪。厂卫毕竟训练有素,没有了叶震明里暗里对红罗党的协助,便如杀鸡用上了宰牛刀。加上杨总兵急于立功表现,手上绿营禁卫合力围剿,大柯寨的窝点没花上两个时辰,就给抄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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