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祥云殿内布置很是奢靡,金砖铺地,边角嵌着白玉莲,朵朵玲珑,金丝勾勒的花蕊栩栩如生,据传是楚帝为宠妃所建,只因她身姿玲珑,善于袖舞,在白玉莲的掩映下,舞姿愈发鲜活生动。
桌案上摆的是翡翠百合盘,碧玉兽首觞,精致的甜食装点如画,应季的果子晶莹剔透,低缓叮咚的乐声连绵不断,殿内以纯白的鲜花装饰,靡靡沉水香,融了蚀骨的五石散的气息。
宋延年落座后,便拿自己的帕子沾了水,递到顾妆妆掌心,低声道,“这味不好闻,你且忍忍。”
顾妆妆是头一遭面圣,原以为楚帝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不料殿上那人身形瘦削,脸色白皙,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只是看人的时候,总觉掺杂着莫名的欲/望与贪婪,明昧不定的光影中,像只盯着猎物的猛兽,蠢蠢欲动。
宋延年多半时候将她挡在身侧,宫中的青梅酒甘冽可口,又不醉人,顾妆妆贪杯,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不多时,小腹便有些承受不住,遂红着小脸问,“夫君,我想净手。”
低低的声音就像小虫在耳边爬,宋延年没听清,便垂下头侧脸问,“夫人说什么?”
顾妆妆有些着急,又不敢太大声,只得凑近他的耳朵,嘀咕道,“我要如厕!”
宋延年方要起身领她去,顾妆妆连忙按住,摇头拒绝,“你告诉我便是,不必领我过去,我悄悄地去无人察觉,若是你离开,恐怕殿内都要看我。”
有个机灵的宫女附耳上前,听完宋延年的吩咐,便福身引领顾妆妆往后殿走去,祥云殿五进五出,走到第三道门的时候,便有宫女备好恭桶,顾妆妆面红耳赤的方便完,净手之后疾步低头往回走。
谁知刚从垂拱门绕出,竟一头撞进一人怀里,顾妆妆起先吓了一跳,顾不上摸撞疼的额头,只往后退着,温声道,“对不住。”
那人似低低笑着,也不言语,顾妆妆便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所及是金线勾勒的华服,她沿着衣领往上一瞧,登时吓出一身汗来。
面前之人正是本该在殿内饮酒的圣上,他眯着眼睛,虚空的手停在原处,少顷又很是悠闲的背到身后。
“你是宋卿的夫人?”
顾妆妆福身行礼,恭敬的回道,“是,民妇唐突,冲撞了圣上,还请圣上海涵。”
楚帝踏步上前,伸手扶着顾妆妆的胳膊,微微一抬,顾妆妆只觉得那只胳膊好像被架在炉子上炙烤,她慌忙往后抽,楚帝虽是虚虚握着,可凭她如何挣扎,总也难以脱身。
顾妆妆只得急道,“圣上,民妇得回夫君身侧了。”
方才殿上,楚帝一眼便看到了她。
明眸皓齿,腮若红云,乌发挽成元宝髻,中嵌红宝石,两侧簪着石榴色红玉步摇,莞尔一笑,胜过后宫佳丽。
偏偏宋延年挡的甚严,他只看得口干舌燥,心尖痒痒,幸好叫他寻到机会,遂顺势跟在后头,既兴奋又紧张的躲在垂拱门旁,等她小鹿入怀。
手上的触感还在,柔软丝滑,同春水漾漾,摸一把,便酥了骨头。美人如玉,言如其实。
“不急,让朕好生瞧瞧,夫人冰肌玉骨,实乃倾城佳人,不知夫人年方几何,可有生子?”殿上若干人守着,他尚且能安守礼法,可现下无人,他又喝得浑身酒气,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欲/望便愈发没有遮掩。
他有怪僻,爱美人,却不爱生过孩子的美人,可惜,顾妆妆不知道。即便她知道,也不敢欺瞒圣上。
顾妆妆要吓死了,楚帝边笑边张开双臂,像抓鸟一样将她堵在两面墙之间,寸步难行。她哪里敢喊,只巴望宋延年能觉察到异样,赶紧过来救她。
楚帝却觉得她怯生生的眼神分外好看,他撸起袖子,弓腰作势,往前猛地一扑,顾妆妆慌乱的跳到旁边,转身便跑,也不管身后那人是谁,拼了命的提着裙子往前跑,楚帝愈发来了兴致,三两步追上前,眼看就要够到她的腰带,面前忽然一暗。
宋延年将顾妆妆一把抱住,随即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呈抓捕姿势的楚帝,拱手行礼,“圣上,内子若有冒犯,还请圣上念在她是内宅妇人,足不出户,望圣上见谅!”
楚帝登时失了兴致,拂了拂袖子,用力咳了声,便有侍卫立时出现在跟前,严阵以待。
宋延年是商贾头号人物,少不得此番捐几个庙宇出来,楚帝色眯眯的眼睛透过宋延年的肩膀,径直落在顾妆妆若隐若现的元宝髻上,叮铃作响的步摇晃得他专心挠肝的按捺不住,“宋卿好福气,罢了罢了,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同夫人计较。”
宋延年又低了低头,楚帝一摆手,很是大度的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去殿上吧。”
宋延年知道顾妆妆受了惊,从宫里回宋府,一路上坐在马车内闷不做声,只垂着脑袋不知胡思乱想什么。宋延年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手背,旁的也不好再提。
夜里,熄灯后,顾妆妆紧紧攥着被子,还是有些后怕。
宋延年换了寝衣上床,明显看到她的身形一颤,回头见是他,这才将呼吸调匀,宋延年心里很不是滋味,白日里那一幕烙在脑中,当时险些没能忍住,一刀将楚帝斩杀。
他躺下,手放在顾妆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而后又环过她的腰身,连同衾被一同拥进怀里,“别怕,什么都不要想。”
顾妆妆转过身来,双眸盛水,涟涟中含着委屈的雾气,她瘪了瘪嘴,问,“夫君,你喜欢金子吗?”
宋延年点了点头,“喜欢。”
顾妆妆又问,“那你喜欢权力吗?”
宋延年又点了点头,面前人微微垂下长睫,淡淡的光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沉默,她的手攥的更紧了,从宋延年的衣领挪到自己怀里的薄衾。
她忽然很想念库房里的那些嫁妆和聘礼,虽然冷冰冰,却是摸得着,实打实的靠得住。
宋延年圈住她,紧紧地,低声道,“怎么不问了?”
顾妆妆不解,抬起眼皮,乌黑的眼睛宛若星辰熠熠,宋延年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有些暗哑,“我也喜欢你。”
“那你会为了我,放弃权力吗?”
楚帝不是没有夺人/妻子的前科,几年前新科状元迎娶娇妻,庆功宴上不过被楚帝看了一眼,便强行纳入后宫,之后为了堵人口舌,又许状元翰林院侍讲一职。
如果,如果他看上自己,拿权力与宋延年交换,他会不会动心,将自己推出去?顾妆妆不敢细想,有些事情禁不住考验与试探。
宋延年的掌心温热而又宽大,托起她小小的下颌,“我喜欢权力,也喜欢你,这并不冲突。”
顾妆妆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可真是贪心。
谁知道紧要关头他是否还记得今夜的情话,床上来的甜言蜜语,最是镜花水月。要想过得如意,总归得靠自己,哪能将身家压在一个男人身上。
可是能有什么好法子?
她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就在绞尽脑汁头疼欲裂的时候,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登时眼睛明亮起来。
赵妙彤给过她行脚大夫的住址,那人最善调理不孕,行不行,也要先试试。
若是早些怀上崽崽,即便日后楚帝生出什么念想,也不能拿她如何,总不会顶着一头绿意替别人养孩子吧。更何况,便是宋延年再爱权,不顾她还能不要嫡子吗?
母以子贵,顾妆妆现下才明白赵妙彤那番话的深意,有了孩子傍身,便等于多了一个筹码。思及此处,顾妆妆的神色不由慢慢轻松起来,紧攥衣角的手放开,枕在腮下,忧虑没了,瞌睡便来的极快,不多时,她便弓在宋延年前怀,安稳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哈,下章感觉十一点了要(捂脸跑)感谢在2020-05-05 00:48:06~2020-05-10 01: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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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
城东的枣花巷, 因着巷口那棵几百年的枣树得名,油亮的叶子细密的针尖, 零星点点的小枣现已挂满枝头, 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 清早便开了门, 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巷口,洒扫完庭院, 又不紧不慢回了厅堂。
“别扫了,地都被你扫秃了。”堂中人喝了盏茶,咕噜咕噜漱完口, 余光瞟向门口扫地的男子,那人也不抬头, 只是拧眉握着扫帚, 将本就干净的地砖扫的唰唰作响。
“哎!你一准要露馅,至于嘛,不就是个女人吗?”他拎着茶壶走过去, 斜靠在廊柱上看那人扫的聚精会神, 忍不住促狭,“要不然, 就不让她回去了, 留下来给你当夫人。”
男子终于停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的更紧,他抬起脸,皙白的面孔有一双深沉的眼睛, 薄唇微微抖动,忽然门口传来马车发出的嘎吱声,他将扫帚立起,身旁人敲了敲他的肩,低声道,“收着点,别死盯着人流口水。”
说罢,混不正经的捏着茶壶悠闲的踱步过去,拉长的音调在寂静的早晨显得异常清亮,“贵客登门啊。”
顾妆妆挑眉望去,迎面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浑身没有几两肉,精瘦的就像风干的腊肠,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像锐利的刀锋,陡然间,又满是随意。
清风乍起,吹得帽纱四处摇曳,她忙用手捏着前沿,扶着画眉的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又仰起脸来,再次对照着赵妙彤所给的住址,确认无误后,试探着问道,“您是何大夫?”
“正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他笑着,信手一指,“屋里坐。”
“宋小二,沏茶!”他故意拔高了音调,向着扫地的男子吆喝一声,见他站着不动,又催了句,“杵着干嘛,快去。”说罢又转过脸,笑眯眯的对着顾妆妆说道,“贵人别嫌弃,老头子自己炒的桑叶茶,明目润肺。”
顾妆妆狐疑的放慢了呼吸,一边走,一边问,“他是谁?”
“我徒弟,哑巴。”
“姓宋?”兴许是因为私事隐蔽,故而听到姓氏后,总觉得有些不自在,顾妆妆坐下后,那人端来桑叶茶,低头送到她面前,他的手生的很是好看,修长且薄,指甲圆润如玉,虎口处有一道新伤,像是被利物所割。
他身量高,眼睛总是雾沉沉的,不看人脸,顾妆妆收回视线,见他转了个身,径直拖出一把椅子挨着何大夫坐下,垂着脑袋道,“你才是哑巴!”
“开不得玩笑,开不得玩笑。”何大夫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徒弟,心眼针鼻那么大,除了长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
“快给人家诊病吧,就你话多。”
他有些不耐烦,抬起的眼皮若有似无的扫过顾妆妆,又不经意的挪开,手指抠着椅脚,有些坐立难安。
顾妆妆要问的事,不想过多人知晓,哪怕是他的徒弟,私人的隐疾,忌讳些总是没错的。帷帽轻轻抬起,她咳了一声,道,“还请何大夫屏退他人,我也好细细道来。”
“不用,你就当他是个哑巴,他...”何大夫喋喋不休,宋小二当即从椅子上起身,闷声出了房门。
画眉跟着走了出去,警惕的看着四周,枣花巷极少有人经过,故而但凡有什么动静,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顾妆妆不放心,又站在门口环望片刻,这才坐回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大夫,我是经人介绍过来,知您调理有方,心中颇受触动....”
“客套话别说了,听得老头儿耳朵生茧,你就把手伸出来叫老头诊诊,也好开药不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耐性,左手始终把玩着茶壶,根本不像个正经大夫。
顾妆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耐着性子说道,“不是我,是我夫君。”
“哦?不行还是不能?”他问的直接,倒把顾妆妆问住了,一张小脸登时绯红,幸好带着帷帽,否则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就是行,但是中看不中用...”
“时间不够长?”
顾妆妆只觉得脸红似火,炽热的温度烤的她浑身都不自在,“够..够长...我的意思是,虽然他够长,也很行,就是婚后挺久了,总是没有作用,孩子也没造出来...”
何大夫恍然大悟,“那就是品质太差。不妨事,待老头儿给他开个方子,按剂吃上半月,保准事半功倍。”
顾妆妆一听有救,便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若是有用,事成定有重谢。”
何大夫瞟了眼银子,也不作声,写完方子时,顾妆妆拿到手中草草过了眼,都是些寻常的药材,黄芪,党参枸杞之类,只是有一味培元草,她闻所未闻。
“每日按方子取药,炖在汤里,让你夫君喝上一大碗,半月后停服,下月不出所料便能看出成效。”
他拾起银子揣进怀里,哼着曲儿捏着茶壶晃悠到门外,又想起来什么,高喊一声,“宋小二,送客!”
顾妆妆起身,见男子从后面绕出,皙白的脸没有表情,他在前面走着,顾妆妆跟在身后,这感觉有点怪异,明明第一次相见,却像是在哪里见过,临上马车的时候,顾妆妆回过身子,男子的眼睛没来得及收回,深黑色的瞳孔静若无澜,幽幽的望着自己。
顾妆妆打了个颤,忙钻进车里。
马车驶出枣花巷,敞开的大门吱呀一声合上,男子背靠着墙壁,见老头儿上下打量自己,不由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一旁的井边,闷声道,“你老看我作甚?”
“看你魂不守舍,心口不一。”老头敛了笑意,走过去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一撩腿,半躺着合眼偷觑,“你到底想怎样?宋小二?”
那人僵着身体,屈膝坐到井边,“不想怎样。”
“呵,你不痛不痒的伤不着他,说到底还是心软。他抢了你身份,你就真的不恨他,不想把他整个非死即残?”
老头的眼睛狐狸似的眯着,男子扭过头,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你不会往药里下毒了吧?”
他噌的站了起来,若是宋延年中毒,宋府势必要追查毒/药来源,首当其冲便会查到顾妆妆身上。再者,他压根就没想弄死宋延年,他就是不甘心,即便不杀他,也不想轻而易举让他好过。
可他又能做什么,他举起手,对着太阳端量了半晌,指肚上的刀痕新旧不一,有长有短,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那丫头傻?我开的药方她必定拿回去找人看过,才加到汤里,那丫头机灵着呢!”
他吱呀吱呀转动藤椅,好整以暇的望着男子,听他缓缓开口,“她自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