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太子殿下的事,做臣子不该议论。”
魏函青嗤笑道:“我看你就是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太子殿下, 这才灰溜溜回青州,太子殿下守住冀州, 已经领兵快要夺下万州, 你可别在这时候惹他分心。”
钟华甄愣了一下, 没想到李煦攻势如此之猛。
她没告诉魏函青自己对李煦用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和李煦间的亲近从根源断绝,李煦不会认为她配他,她也没闲心把他们两个的事说给魏函青听。
如果李煦真当她是朋友,自会避让;如果他什么想法都没有,那更加简单,不用担心后续会有什么事。
长公主对皇帝的感情复杂,她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京城的消息,回青州后见到威平候的遗物后又大哭了一场,对皇帝的怨更多了一些。
钟华甄根本不敢在她面前提京城,尤其是有关皇宫的事。
长公主从前只是不喜欢太子,现在连别的皇子也不想提起,觉得反胃恶心。钟华甄知道长公主一直很在乎威平候,也没触她霉头,经常让人瞒下京城的事。
她到青州后没多久就收到李煦的信,他没说别的,只潦草写句让她等着,钟华甄莫名头皮发麻。
长公主那时在屋里看孩子,钟华甄见她低着头,神色淡淡,知道长公主不高兴了。
长公主连听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钟华甄最后什么都没回李煦,把信烧了,当做自己没收到这封信。
李煦诸事繁忙,没那么多闲心关注她是不是会回他的信,长公主心思敏感,钟华甄自会选择偏向长公主,更何况她也不想再和李煦纠缠。
她进青州之后,好些青州将军和副将前来迎她和长公主,就算来不了的,也派人送了礼。威平候的威望很高,至今仍有一堆敬重他的将士。
钟华甄早产而生,身子孱弱不随威平候,大家知道,都有些惋惜,却没当她面说什么。
长公主是随威平候上过战场的,同这些将军相熟,能互称姓名。
那群将军瞧长公主怀里抱个肉嘟嘟的孩子,多问一嘴,知道是威平候孙子后,顿时惊奇,来探望的同时还逗了几下孩子。
结果力气太大,把小七弄得嚎啕大哭起来,长公主立即禁止他们再对小孩的脸动手。
长公主虽自小长在京城,但她在青州比在京城要放松得多。
小七已经一岁大,已经在跌跌撞撞学走路,但他依旧是个爱哭鬼,长辈越惯他,他就越爱哭,尤其是在犯错之后,还没人说他,他就抽搭着掉大颗大颗的泪珠。
长公主轻拍小七的背哄孩子,对来探望的旧人说怕孩子年纪小出事,望他们不要把小七的存在说出去,旁人疑惑答应,觉得她是儿子身体太弱,所以多出颗心来担心孙子。
现在暂替威平候领青州的将军叫卢窟,今年快有五十 ,为人豁达大方,钟华甄前世多得他照顾,待他如半个父亲般,他后来惨死在昭王手里时,青州乱了套,她被迫躲去雍州,也因此遭殃。
钟华甄今世虽和他没有以前熟络,但她见到他还活着,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红。
卢窟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像三十好几一样。他是天生大嗓门,旁人远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过来了。
长公主和他是多年老相识,两人刚见面便无话不谈地聊了半天,他也知道钟华甄的身份,知道她这容貌难以瞒下去,对外说给钟华甄需要安静养病,限制了每日来侯府的人。
青州地方宽阔,百姓粗犷直爽,即便是世家中养尊处优的小姐,长得也不如钟华甄精致好看,倒是像京城一样,又有人开始议论她相貌,说她日后可能随威平候的性子,再加上这张脸,恐怕没人挡得住。
钟华甄在府内听说之时还揉了揉额头,长公主还气出两声,显然在气威平候成婚前的那些莺莺燕燕。
路老年迈,不能长途跋涉,留在京城里,钟华甄带来他的医书,平时闲来无事时会翻上两眼。
而李煦攻下万州之后直袭临州,一路势如破竹,快要临州周城之时,临州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支援,险险算计李煦一把,两方一平。
最后陆郴从邺城由水路向北直上临州,赶到临州边境,入神武营,巧用妙计,夺下临州角城后,将齐家将领斩首示众,此事一出,举世哗然。
李煦在交州能打赢庆王,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巧合,偶然有慎重之人视他不可小觑,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一仗未输,仅一个月就从冀州关城一路打到了万州,再用三月将齐家兵逐出万州,之后又用上半年多的时间,攻破整个临州。
他并没有就此作罢,趁机攻向雍州一座险峻偏僻的山城,只不过花上两月就攻下这座从未有过了解的城池。神武营突袭闯进,这座山城中的守卫尚未来得及反应,措手不及被捕,城门从内而开,大军一路直进。
昭王李唯知大怒,以太子杀害无辜将士为由起兵,要夺回山城之时,南向青州整编军队,正一步步逼近益州汉水,益州汉水与雍州相接,度雍州极易。
威平候府世子与太子殿下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钟世子去年冬日才回青州,此举为何谁都清楚。
昭王铁青着脸,听谋士之言,按兵不动。
雍州地势宽广,但也属是贫瘠之地。
李煦攻下的那座山城,是昭王私下打造兵器的地方,魏函青在兖州邺城,任职快有两年,通过一系列河运的蛛丝马迹,找到这一个地方。
他披银甲抱头盔,走近器坊大院之中,旁人见他纷纷行礼,李煦抬手道:“不用多礼。”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器坊中却闷热无比,四处都十分宽敞,黑瓦石墙遮避,光是平地上便摆有十几箱看起来成色极佳的刀。
一个年有四十多的男人从一扇门里走出,他骨小人瘦,干净青衫洗得发白,是当初被钟华甄推来邺城做通判的陆郴。
他拱手朝李煦道:“此间武器坊规模很大,共分五类,分别造枪,戟,弓,弩,刀,兵器看似正常,却有偷工减料之嫌,伪造成上好货色,用多之后可能会伤手,效用也会变得很小。”
李煦点了点头,“此次攻城陆先生有功,若要赏赐,可直接同本宫说。”
陆郴是李肇推来给李煦的。
李肇一直都很怕麻烦,但他亦懂朝政,早早便通过大司马的行迹发觉邺城河道运作的不对劲,他避过大司马让钟华甄向皇帝举荐陆郴来邺城,本打算自己查明真相再禀明皇帝,没料到李煦比他想象的要厉害,能领兵直入临州,他便改了主意,让陆郴进神武营。
陆郴比魏函青要见识多,现在被魏函青认为师傅,他早已派人潜入这座山城,得到地形图。
他回道:“陆某能得殿下重用已是万分感激,不亏对三殿下对陆某的期待。”
“先生谦逊,”李煦说,“攻城庆功宴已准备妥当,论功行赏是神武营定下的规矩,不会亏待任何一人,护送军资非小事,望陆先生能随行。”
陆郴跪下恭敬道:“能得太子殿下恩典,陆某自不辱使命。”
李煦是物尽其用之人,他差人将武器营中所有东西先以图纸画下,再行拆解运到临州境内。
这座山城在雍州境内,纵使派人驻守,日后也不会安宁,尤其是在他目前还没准备打雍州的情况。
昭王没那么简单。
李煦起初打算公开这座山营的情况,揭发有人在私贩军械,以舆论压迫昭王收兵不动,等待查证,倒没有想过青州会派兵牵制。
他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是谁出的手。
“青州行兵压制昭王,他不能轻举妄动,本宫会去青州一趟,”李煦开口,“龚副将曾在交州处理过战后事宜,有些经验,你若有不懂之处,可向他问问。大司马次子郑坛对买卖兵器一事有过了解,本宫已经让他到临州,你人聪明,应该能想到什么。”
他处理大事面面俱到,稳重成熟,钟华甄如果不是见过他在底下人处事的模样,恐怕都会觉得上辈子被誉为神武帝的人不是他。
陆郴同样觉得李煦手段不一般,他恭敬应下。
……
钟华甄已经很久没见李煦,除了接到过他那封字迹潦草的信后,他们间没再有过联系。
青州现在快五月,是厚衫换薄衫的日子。
钟华甄还小的时候并不用在意,身子渐渐有形后,以束胸相遮,现在已经有十八岁,在冬日尚且能遮身子,夏日便是束胸,也遮不住身子的曼妙。
她以养病为由,搬到邓城,长公主则依旧带着孩子待在主城的威平候府。小七的身份尚未暴露,照长公主的意思,是打算在孩子五岁的时候公开身份。
小七现在已经会叫人,走路稳稳,每次扑到她怀里时,都黏糊糊地叫她甄儿,亲她的脸颊,小声说要饭饭。
长公主每次见到时心都化了,抱着孩子亲自喂粥吃。
钟华甄以前还带着孩子出来玩,但小七这次出门前发了烧,治好后身体虚弱,不适合出门。
她身边有路老的医书,又有长公主身边的万大夫教,自己渐渐也会诊些病,诊得出小七的身子如何。
钟华甄陪了小七两天后,见他又活泼起来,这才叹气出了远门。
邓城是座宁静平和的小城,不是商道必经之路,周围也没什么出名的地方,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别处少见的平和。
这里没人认识钟华甄,但他们知道威平候世子在这里养身子,每次见她带着帷帽,后面跟着两个婢女一起出门,都以为她是她自己身边得宠的妾室。
这是钟华甄少有的清闲,只不过偶尔会想长公主和小七。
邓城城门外有片药草地,是钟府让百姓种下的,钟华甄经常过去采草药,她每次出门时会带两个会武的婢女。
初十天气好,微风吹拂到人身上时,温暖舒适。钟华甄和往常一样出门,手里跨个小药篮。
久病成良医这句话有些道理,至少她在学医一事上很有天赋。
钟华甄听过李煦在外的战绩,知道他最近一定是忙碌的。她身上的衣着轻便,虽带帷帽,但看得出是女子装束,杏色衣衫绣绿竹,腰细可用掌量。
邓城城门外是片宽阔的平地,地上有刚长出的嫩草,当她看到李煦领一行人策马进城,钟华甄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她抬手按下被微风吹起的帷幔,回头看一眼,发现李煦正好勒住缰绳,停下来往她这里看。
钟华甄不知道他对侍卫说了什么,那群侍卫先行进了城。
他夹紧马肚拐到她附近,又吁了一声,攥住缰绳绕她慢慢转了一个圈,上下打量。
钟华甄轻咬住唇,退后一步,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那两个婢女不认得他,拦在钟华甄面前,道:“来者何人,不得无礼。”
李煦想了想,指着钟华甄说:“我是她喜欢的人。”
第72章
他一句话把两个婢女说得面面相觑,心想哪来的不要脸登徒子, 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钟华甄平日出府都由她们陪伴, 两个婢女也知道钟华甄是威平候世子, 本身就是扮男装, 不可能随意对一个男人说喜欢二字。
李煦看着她。
钟华甄手臂搭个小药篮,揉揉额头,对他实在是无话可说。她长身玉立,开口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该是在回京的路上。
钟华甄身上的衣着单薄,但吹拂而来的风是暖和的, 帽帷下被轻轻吹起,露出她洁白的脖颈。婢女在旁,听钟华甄语气就知道他们两个是熟人, 对李煦行礼, 不再拦他。
李煦坐在马上, 又绕她一圈, 之后才道:“你换了件从未穿过的衣服, 我差点没认出来,方才还犹豫了片刻。幸好我眼睛厉害,路过你时就觉熟悉,你回头看我时, 我便猜到了。”
钟华甄手微搭药篮,顿了顿,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他眼睛确实厉害, 她现在和以前不同, 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认得出自己。
“你来这做什么?邓城是小地方,卢叔那里才是兵之重地,你去那里谢他就好,汉水确实是我让他们去的,但卢叔他是权衡利弊下做出选择,我不过是向他提了个建议。”
钟华甄一身杏衣干净整洁,她身子纤细,犹如旁人所说的风一吹就倒,当束带束住腰,又衬出几分胸线的突出。在京城时她几乎没碰和女子有关的东西,衣服穿得厚实,怕冷不怕热。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让你婢女离远些。”李煦看着她,让两个婢女退开些。
钟华甄抬头同他对视,猜他要谈的是自己为什么没回信,便把药篮给了婢女,让婢女退开一些。
李煦下马,将马绳栓在一颗矮树上,白马一路奔波,喷出鼻息。他伸手时,手臂露出一道疤痕,钟华甄还没反应,他就拉住钟华甄的手,带她往前边走。
她愣了愣,视线从他的手臂挪到背上,李煦好像又高了些,从后看他背影时,只觉像做结实的小山。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狂妄自我,钟华却莫名觉得他变了。他们上次分开之时,他还是堵她没堵成功,干巴巴说出允许她喜欢,让她留在京城的小屁孩性子,现在竟然让她有了些奇怪的安稳。
她低头看他手臂上的疤,问:“你的手怎么了?”
“临州的齐恕大抵在京城安排了探子,听过我手臂被大司马所伤,天气稍冷就会出现难以挥器的情况,他和我打了两次,打不过我,特地挑着算过的日子来算计我,不过他还是太蠢了,我又聪明,没让他得逞,击杀了他。”
李煦丝毫没提自己怎么受的伤,炫耀的尾巴快要翘上天,钟华甄手微微蜷起,想象得到那时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