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止是颗菜
“说起上元,阿檀今年亲手做的圆子味道可真不错。”白敏敏也反应过来,添补了句。
周静婉掩唇,细声道:“说来我也觉得甚为遗憾,上元时阿檀下了帖子,邀我过府尝她亲手做的圆子,只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每至秋冬总要风寒数日,只得卧床休养。”
明楚:“……?”
见鬼的圆子,显江里吃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这都是。
“静婉,我家老夫人正是寻了个补弱的方子,改明儿送到你家府上,你寻个大夫看看能不能也用上一用。”
“阿檀,这会儿可还觉得晕?不用早膳出门可是不行,囫囵吃些点心也好。”
“什么圆子?说得我都想尝上一尝了,阿檀为何未送些给我尝尝,小气鬼,赶紧将我做的香囊还给我!”
……
明楚还没捋明白那几人编的瞎话,话头已然渐偏,压根没人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一会儿,章怀玉那边邀的才子们也都陆续到齐,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引至只有一道漏明花墙相隔的另一园中,纷纷借着赏花的名头上前流连。
沈画特意落在后头,与明楚擦肩而过时,她轻声警告道:“我劝你安生些,若是毁了你四妹妹的清白,你以为自己还能寻得什么好人家吗?外头的人只会说,自小在京中娇养的嫡女都不过如此,小娘养大的庶女更不需提。
“侯爷许是疼你不忍动你,夫人呢?昌国公府呢?侯爷就算是疼你如命非要保全于你,你姨娘又当如何,一家主母,整治个妾难道还需什么理由?死了也就死了。”
明楚忽怔,背脊发僵。
她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满是刚刚沈画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死了也就死了。
奉昭郡主注意到明楚仍站在凉亭之中,上前轻慢地打量着她,狐疑问道:“她们方才说的落水缘由,可是真的?”
明楚抿着唇,僵硬了半晌,最后竟咬牙点了点头。
奉昭本就不欲与一小小庶女多言半句,闻言自觉无趣,不屑地转身离开。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明檀眼中,她垂眸,轻轻嗅着落下的梨花,未有言语。
不多时,隔壁园中频有颂春之诗传出,舒景然平日在京中就极受文人才子推崇,而今高中,更是受捧,不少人作了诗都会先让他赏评一二。
闺秀这边见状,也蠢蠢欲动,有胆大的便娇声冲着漏明花墙喊话:“探花郎才高八斗,不若也为我们这些姑娘家指点一二可好?”
说罢,起哄者众。自谦的,有惑的,给探花郎戴高帽子的,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娇贵的大家小姐,怕是没几个人经得住。
舒二无奈摇头,只好笑着应下,温声答:“指点不敢当,各位小姐,自是才情俱佳的。”
白敏敏方才起哄就很是起劲,这会儿还在漏明花墙前边张望边大言不惭道:“听到没,舒二公子夸我才情俱佳了!”
明檀:“……”
周静婉:“……”
两人俱是一副“你开心便好”的表情。
当然,白敏敏也只是过过嘴瘾,诗是不会作的。
要论诗才,众女之中周静婉当属佼佼,沈画本就醉心此道,也能位列前三。
明檀会作诗,然琴棋书画之中,她最为出挑的是琴艺,棋艺在闺秀之中也属上佳,至于书画,却算不得出类拔萃,且这个书,泰半还是占了字儿写得好看的面子,吟诗作赋只能说是无功无过。
众人写罢,诗文被收至一叠,送往隔壁园中。
“‘山茶晚垂影,新叶漏春光。’好诗。”舒景然品了半晌,终于称赞一句。
隔壁园中纷纷将目光投向周静婉:“婉婉,是你作的?”
周静婉矜持点头。
随后舒景然又夸赞了沈画所作伤春之诗,以及极为讶然地问了声奉昭郡主所作诗文,只不过奉昭郡主答非所问,还支吾磕绊,他心下了然,未再追及。
“万枝折雨落,香自月梢来。”这是在写梨花。
舒景然看着这手簪花小字——此诗文最多算是中上水准,然不知为何,纸上似乎透着极淡的梨花雨落之景,鼻尖也似是萦绕着清淡梨香。
他将纸张举起,映在阳光之下半眯起眼打量,后又凑近轻嗅,忽笑:“不知此诗乃哪位小姐所作?倒是极有雅趣。”
明檀站在漏明花墙前应声:“舒二公子谬赞。”
舒景然挑眉,也望向了那堵他一直刻意忽略的漏明花墙。
这一望,他稍感意外:“明四小姐?”
“舒二公子如何识我?”明檀好奇。
舒二哑然,总不能说上元夜你落水,我便在不远处认真看戏。好在他灵光一闪,想起几年前自家老夫人办寿,这位四小姐应是和靖安侯夫人一道去过的。
这般解释了番,明檀听来觉得颇为有缘,她对舒二的遥遥一瞥,也是在舒家那场寿宴。
没成想就那么远远一见,舒二竟是记住了她,且如今还能认得,这不是天定姻缘是什么?
舒二又转移话题,问起这花香花影是如何而来。
明檀谦虚答道:“不过是方才见梨花零落有些可惜,捣入墨中沾几分清香罢了,至于花影,捣了花汁于纸后描绘即可。”
舒景然听明白了,远远拱手道:“受教。”
明檀也远远回了一礼,心情甚是愉悦。
她早知诗会免不得要作诗,可她诗才并不出众,只能在别的地方下些功夫。
方才说的方法也就是囫囵个意思,随手一弄哪能做到如此雅致,且梨香清淡,入墨只会被墨香完全遮掩,此法重在纸张,她三天前就在府中制好了这浸足梨香绘了暗景的纸,今儿特意带过来替换罢了。
其实这作诗的由头无非就是花草树木,潋滟春光。她大可以和奉昭郡主一般,找位高才之人先帮她作上几首,到时套用即可。
可她也早想到了,这样做若是被问上几句答不出来,又或是临时被要求另作一首无法套用的,便是极为尴尬,就如这奉昭郡主一般。
而此刻极为尴尬的奉昭郡主,还极为恼恨明檀!
舒二公子竟然和她说了好些话,而且几年前见了一面到如今还能认得,她气到手都攥得发白了!指着旁边一丛牡丹便冷声道:“明四小姐高才,可这梨花到底小家子气,不若做一首牡丹诗着舒二公子品评如何?”
“……”
牡丹诗。
她这是变着法儿地为难人呢。
前些年宫中采选,有一女为攀附当时主理采选事宜的玉贵妃,将其比作花王牡丹,入诗盛赞。
牡丹之诗作来并无不可,可在宫中,能比作花王牡丹的,绝不可是区区一位贵妃。
后来那诗传入成康帝耳中,成康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命玉贵妃禁足思过,另着司礼嬷嬷带人将候选之人扔出宫门,并于宫门前下了重斥——不会作诗可以不作,不会说话也可不说。
再后来,就有了其父上表请罪,府中传出此女高烧不退失了声的事儿。
成康帝之怒如今想来仍是令人心悸,以至于近些年京中贵女无人再作牡丹之诗,就连不含比拟的单纯称赞都无人再写,明檀自然也是不愿、也不会触这霉头的。
奉昭此刻已被妒意冲昏头脑,半点也不想再装什么随和,一心只想着她本就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还用得着看这群女子的脸色?她便是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高低贵贱尊卑有别!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奉昭郡主上前摘了朵名贵牡丹,边拿在手中把玩,边出口吟诗。
语毕,她站定在明檀身前,将那朵牡丹簪入明檀发间,审量道:“明四小姐楚楚动人,然你却与这牡丹不甚相配。”她又碰落那朵牡丹,踩在脚下,足尖轻碾。
园中一时寂静无声。
大家只觉得,奉昭郡主怕是疯了。
可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也是事实,她乃亲王之女,这诗她作得,这花她摘得,宗室王女,有何不敢?陛下还会为着这句诗找自己侄女麻烦吗?
可就在此时,平国公府众人,包括平国公夫妇在内,簇拥着一位手举明黄圣旨的内侍浩浩荡荡急走而来。
“圣旨到,靖安侯府四小姐接旨——”
内侍尖细嗓音于空旷之处响起,众人未及反应,蒙头蒙脑,稀拉着跪倒一片。
明檀完全怔住了。
她接旨?她接什么旨?这旨都宣到平国公府来了?是不是念错人了?是平国公府四小姐才对,可平国公府好像没有四小姐。
她怔了半晌,被周静婉拉了把才老老实实跪好。
内侍这才展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家四女阿檀淑德含章,端方敏慧,克娴内则……着即赐婚于定北王,册定北王妃,钦此!”
第十九章
园中柔风徐来,吹动枝头牡丹轻晃,蝶恋花丛正扑扇流连。然四下寂静,不闻人声,只花涧清泉泠泠作响。
半晌,内侍合上圣旨,躬身往前奉送,打破了这份沉寂:“恭喜四小姐。”
明檀脑中一片空白,平素做得极好的礼仪规矩竟是半分都想不起来了,她就那么看着那道圣旨,直到先她一步回神的周静婉再次拉了拉她的衣摆,她才从一瞬僵麻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不甚自然地叩拜谢礼,双手微抖着往上接旨。
内侍暗自舒了口气,声音轻而恭谨:“那奴才就先回宫复命了。”
他又朝平国公夫妇点头以示歉意,毕竟宣人靖安侯府的旨都宣到平国公府来了,实是有些唐突。
这事儿虽不合规矩,但内侍未多解释,平国公夫妇便也不好出言揣测圣意,倒是借着话头问了两句陛下安、皇后娘娘安。
平国公府都不好出言揣测,其余人自然也不好直说,况且,比起宣旨宣到别人府上,更令人感到震惊诧然的是这道圣旨的内容。
明家阿檀被册为定北王正妃了!
高嫁本乃常事,倒不是说靖安侯嫡女与定北王身份悬殊,有多不配,只是明家阿檀怎么说也刚退婚不久,不管缘何,一般人家也会淡个半载再明面议亲。圣上这一出,实乃出人意料,且赐婚对象还是那位只闻其名难见其人的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上元宫宴定北王殿下撂前承恩侯府脸子的事情,大家可都还记忆犹新呢。
“阿檀,阿檀!”见明檀半晌不起,白敏敏和周静婉都忍不住小声唤她。
毕竟被赐婚的未来定北王妃还捧着圣旨怔跪在那儿,除了平国公夫妇,其他人哪敢起身,可大家总不能一直跪着。
明檀回神,被两人扶着站了起来,又迟缓地展开圣旨,盯着“靖安侯府四女”、“定北王妃”几个字眼看了好一会儿。
没宣错。
真的是她。
她被赐婚了。
不是落到自个儿头上的事情,再过惊愕,其他人适应了一会儿也都接受了,且凑上前看到圣旨写得那般清楚,盖着明晃晃的玉玺,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天大的好事儿啊!
定北王是逾制拔擢的超品亲王,定北王妃自然也是超品亲王妃,且定北王的地位实权,哪是其他亲王可以比拟的,不然上元宫宴就不会有那么多贵女上赶着表现了。
对了,说起亲王,方才奉昭郡主说什么来着?
她父亲宜王与圣上并非一母同胞,先帝在时也不受重视,到开府之年便远远打发到了云城封地,虽是封地,却无半分实权,还是圣上这两年为显兄友弟恭,才允其回京开府。
一个普通亲王的女儿,指着重权在握的亲王王妃鼻子说,我配牡丹你不配!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些个贵女活了十几年都没见过如此迅速猛烈的打脸名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