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知知拿过拨浪鼓,叫珠珠自己拿着玩儿,这是昨日小家伙的外祖父新送到她手里的,颜色鲜艳,做工也精致,小家伙暂时还觉得新鲜,肯赏脸玩一玩。
陆铮换好衣裳出来,便看见了女儿爱不释手的拨浪鼓,微微移开视线,垂下眼,仿佛在深思些什么。
知知一抬头,便见陆铮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冷,疑惑唤他,“夫君,怎么了?”
陆铮被这一声“夫君”喊得回过神,扯了扯嘴角,走过去,“没什么。”
他盯着那鲜艳精致的拨浪鼓,仿佛随口一问般,“这是昨日战侯送来的?”
知知点点头,她一直没开口喊阿爹,主要是心里还有些小疙瘩,但随着与战侯接触得多了,她现在的态度,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疏离冷淡了。
毕竟,当年的旧事,不单单是她们母女是受害者,战侯未尝不是。
知知心里藏着些话,又没处可说,在陆铮面前,她一下子有了倾诉的欲望。
“夫君。”知知唤他。想了想,道,“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对他太冷淡了,他是我的生父,其实——其实我每回看他一脸失落不舍离开的时候,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应该很想听我叫他一声爹爹吧?”
“昨日他同我说,要回幽州一趟,月底不能来看我了。我……我其实也有一点点不舍得他的。我有时候怪他,觉得是他不守承诺、识人不清,害得阿娘早逝。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名声赫赫的堂堂侯爷,在我和珠珠面前做小伏低,连说话都仿佛要看我的眼色,怕我不高兴一样。”
“我是不是有点不懂事啊?”知知微微抬起来,神色有些迷茫,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陆铮。
陆铮沉默了很久,良久才开口,“你若是想认他,便认吧。他终归是你的爹爹,对你和珠珠也真心实意的好。”
知知抿着唇,看了眼旁边玩得自得其乐的珠珠,心不由得又是一软。
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了,道,“那下回见到他,我便喊他一声爹爹。”
陆铮“嗯”了句,微微走神着,知知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把有喜的事情,告诉陆铮。
她温温柔柔笑了下,伸手去拽陆铮的手,拽过来后,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陆铮正想着心事,被这动作唤得回过神后,见自己的手搭在知知的小腹上,还以为她不舒服,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轻不重地揉着她平坦的小腹。
“来月事了?”陆铮问,旋即记起了日子,疑惑道,“应该不是这几日啊,你的月事不是在月初麽?”
说罢,不等知知回答,又紧接着担忧道,“方才吃撑了?”
知知被他揉的肚子痒痒的,偏还听他一个个理由的猜,就是没猜到怀孕上,一下子没忍住笑。
她笑眼弯弯,抬起脸看着男人,在男人紧张的神色中,慢吞吞道,“没来月事,也没吃撑。就是珠珠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陆铮揉着的手顿住了,仿佛傻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将手悬空了,生怕自己揉的动作太重了,然后,一下子露出狂喜神色。
“真的?”陆铮还不太敢相信,呆呆问了句。
知知抿唇轻笑,温温柔柔点头,“嗯,大夫昨日来瞧的。”
陆铮一愣,反应过来,“所以,昨夜你特意去府衙,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
想到这里,陆铮心中满是懊恼,他昨夜究竟干了什么,知知满怀欣喜的去找他,想和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却毫无所觉,冷落着知知,让她独自一人离开府衙回家。
陆铮眉心蹙起,懊恼到了极点,恨不得回到过去,抽昨夜的自己一巴掌,道,“都怪我不好,昨夜……昨夜,我不该……”
知知安慰他,软着声音道,“没关系啊,夫君在外是忙正事。再说了,有青娘陪着我呢,又不是第一胎了。”
陆铮神色郑重,坐直身子,将榻上的珠珠抱进怀里,生怕她四处乱爬,撞到知知,才道,“虽是第二胎,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知知自然听他的,笑眯眯点头答应,“我会小心的。”
……
知知再度有喜的消息,很令全府上下高兴,便是已经荣养了的梅媪都特意过来了一趟。
梅媪颤颤巍巍进来,面上满是皱纹,却笑得十分和蔼。
梅媪算是照顾陆铮长大的,名义上为主仆,但实际上,也不比亲人差什么了。她还是陆铮祖母的奴婢,后来才被调到陆铮身边照顾他,有了祖母这层关系,陆铮便更加的尊敬她。
梅媪年纪大了,陆铮早不许她干活了,梅媪没有子女,便一直留她在府里荣养,知知还特意拨了个机灵的丫鬟照顾她。
知知坐着,见梅媪颤颤巍巍要跪,忙示意青娘去扶,道,“您别跪,快坐着说话。”
梅媪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坐在凳子上,慈祥的眼神看着知知,“老奴听说夫人有喜了,过来给夫人道喜。夫人是福气人,肯定能和侯爷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
她的眼睛有些花了,眯着眼看着坐在上首的年轻夫妇,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郧阳的情景。那时候夫妻二人成婚还没多久,她本来还担心,郎君自小性子冷,怕他不顾家,只惦记着军营里的事,哪晓得,没几日,郎君便晓得摘了花来哄夫人了,如今再看夫妻二人,经历了这么多,依然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恩爱,更是既感慨,又替他们二人感到开心。
梅媪的到来,也令知知想起了在郧阳时候的日子,送走梅媪后,不由得露出怀念的笑。
“夫君,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带着珠珠,回一趟郧阳吧。也不知道我们的院子还在不在。”
陆铮颔首,“好,肯定有机会的。”
……
隔日,陆铮去了趟府衙,坐下没多久,张猛便匆匆忙忙赶来了。
他进门便恭谨道,“侯爷何事吩咐?”
打交州的一战,张猛跟着一起出战了,出了大力气,且他是从卫所起便跟着陆铮的,陆铮很信任他,也更愿意用他。
当然,张猛的忠心,也是出了名的。
张猛问完了,却等不到回应,不知为何,联想起了侯爷月前让自己去查十几年前的旧事,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坐在上首的陆铮。
便见他扶着额,微微闭着目,面上什么表情也无,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只是在放空自己。
半晌,便听得他忽然开口。
“我叫你查的那件事,你当没做过。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张猛一愣,才想起来是什么事,他也不去怀疑什么,更不会去问缘由,从来都是侯爷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因而立马忠心耿耿道,“是!”
“退下吧。”
随着一声关门声,屋外忽的刮起了风,将半开着的窗,吹得关起又打开,雨丝被风沿着那缝隙,吹进了房内,吹得桌案上的宣纸乱翻。
陆铮未理会那风,也没理会胡乱翻着的纸,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他未展开,但若仔细地看,还能看见那信纸上隐隐约约的小字。
那信纸也被吹得扑簌簌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一般。
下一秒,那写满小字的信纸,便被按进了茶杯中。
浓茶很快浸湿了宣纸,浓墨化开,上边的字迹晕染,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原貌,再看不出上边写了些什么。
第79章 转性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战胥从幽州回来,来了府里,知知这回没喊他侯爷了, 而是叫了他一声爹爹。
冷硬惯了的战侯,当时差点高兴傻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等次日再来府里时, 恨不得将整个战氏都搬空了来哄女儿, 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什么贵什么稀罕,便什么往府里送。
那阵仗, 把众人都吓到了。
知知也有些不知所措,正想法子回绝时,战侯却道,“本来便是给你的嫁妆。这回我回去,一是将你的名字,加到族谱中了。二便是这些, 你出嫁时,我没能送你出嫁, 现在当然要补上。”
说是嫁妆,知知才收下了。
其实她如今的身份,早已不缺这些东西了,再贵重的, 陆铮也会寻来,捧到她面前。她也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但嫁妆这个词, 却真真切切令她感动。
她喊过三个人阿爹。
第一个是江郡丞,她喊了他十几年的阿爹,但从未被他宠爱或者保护过。
第二个是舅舅,她回到江家,江父和江陈氏给了她一个家,将她视为亲女,还有两位兄长和阿嫂对她的照顾,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
第三个便是现在的爹爹。
他对她的疼爱和纵容,毫不掩饰,堂堂的侯爷,北地的霸主,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给她的疼爱,却是既柔软,又小心。她喊他一句爹爹,他便能高兴上好几日,仿佛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宝物,都捧到她面前。
这样的疼爱,虽然来的有些迟,但,终究是没有缺席。
……
夜幕西下,陆铮从府衙回来,刚踏进陆府,便看见了朝外走的战胥。
他面色未变,停下步子,等战胥走到身边了,微微颔首,态度算得上是恭敬的,“岳父。”
自从知知改口后,陆铮便跟着一起改口了,不再称呼他为侯爷,每次两人遇见了,便态度自然的喊一句“岳父”。
战胥也冲他微微点头,“刚回来?”
陆铮“嗯”了句,入夏后,他便开始准备伐陈的事宜,军备物资、练兵……要忙的事情不少。
战胥抬手朝外指了下,冲陆铮道,“陪我走一段?”
这就是有话要说的意思,陆铮也直接道,“好。”
二人并肩,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不近,没显得很亲近,但也不显得疏离。
“你入秋后打算伐陈?”战胥看向他,问。
陆铮颔首,“是。”
战胥点点头,“准备得如何了?”
“基本差不多了。”陆铮言简意赅,说了些基本情况,仿佛并不忌讳战胥的身份。
对于陆铮的坦诚,战胥心底有些惊讶。
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这个女婿,对自己并不亲近,并不像一般的女婿,对老丈人那样讨好。甚至二人聊天时,隐隐约约还有些疏离。好在他并不是很介意,也无意去深究其中的原因,陆铮亲近他也好,不亲近他也罢,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便是知知。
只要在知知面前,二人能保持和睦的关系,其它的便无所谓了。
本以为陆铮是忌惮二人对立的身份,才会对他不冷不热。没想到,陆铮在这一方面,仿佛并不是在意。
战胥压下心中的惊讶,看了眼陆铮,道,“你的准备做的很足。陈寅我有接触,此人对权势的野心极大,但领兵打仗的本事,倒是极其一般。他手下有几名悍将,我那里有他们的生平战绩,明日叫人送去你府里。”
“对了,我似乎听说,陈寅次子,曾经冒犯过知知?”
提起陈钊,陆铮神色一冷,周身气压也随之降低,“是,我势要亲自取他项上人头。”
战胥微微蹙眉,沉声道,“可要我派兵相助?也许你忌惮我的身份,但我大可直白告诉你,只要知知还是你的妻子,只要你一日不辜负她,我绝不会与你为敌。”
他继续朝前走,仿佛并不在意身侧人的反应,继续道,“甚至,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陆铮停下脚步,“助我一臂之力?”
战胥也停下,回头看向陆铮,“是,幽州战氏,不会成为你问鼎天下路上的阻碍。”
二人彼此对视良久,陆铮率先挪开视线,看向月色落在的枝头,淡声道,“多谢岳父,但不必了,这一仗,我有把握。”
战胥不意外他的拒绝,微微摇着头笑道,“你倒是很有信心。”
陆铮不卑不亢,“这一仗,避无可避,迟早要打。若我赢了,最好。若我赢不了,大不了退回徐州,来日再打。胜败乃兵家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