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她不在的几日,他亦没有来看他们。
柏炎淡淡垂眸。
苏锦温和应声,“好。”
“表婶,今日还讲绘本吗?”眠兰期许。
柏炎看她。
苏锦吻上眠兰额头,柔声道,“今日不了,我同陛下还有话要说,明日……”
三个孩子其实听话,苏锦说完,也未吵未闹。
柏炎却是对她口中的“陛下”二字怔忪了许久。
“乌娜……”苏锦唤了声。
乌娜苏入内,两个眼圈还是通红的。
丰巳呈出事,她哭了许久,今日,原本是她同丰巳呈一道在的,若是她未在果树上看到许朗,许是丰巳呈就不会像眼下一样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娘娘……”乌娜苏哽咽。
“给他们讲讲绘本,今日当讲什么了?”苏锦莞尔。
眠兰伸手,“抓月亮。”
苏锦抚了抚她的头,“那就让乌娜讲抓月亮。”
乌娜苏哽咽道好。
许童上前给她擦眼泪,“乌娜你别哭啦,再哭都看不清啦……”
许童的声音中,柏炎同苏锦一道出了东暖阁。
朝华殿外,月华清辉,但似是今夜的月光显得尤其凄冷……
两人从朝华殿外踱步至御花园,周遭的人都没有跟上,只在很远的地方候着。
湖边吹着夜风,临湖的一圈点了灯光,昏暗却刺眼。
“陛下说吧。”苏锦目光看向湖面。
夜风微凉,在湖面吹起清波涟漪。
他口中四个字,如刀扎在他心口上,他良久没有应声。
许久过后,苏锦转身,“陛下若是没话说,臣妾先回了。”
柏炎伸手握住她,目光停留在湖面上,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手中薄茧磨得她有些生疼,“你叫我什么?”
苏锦噤声。
“全天下谁都可以,你不可以。”他眸间氤氲,“许朗的事是我的错,但你一定要同我离心吗?”
苏锦没有应声。
清风晚照,心底却似深渊冰窖。
忽得,他听她开口,“柏炎,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他微恼。
她抬眸看他,轻声道,“柏炎,你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我在旁人对你误解和冷漠时,对你的关心和照顾,让你踏实温暖,你喜欢的——是被人温柔以待,被人体贴关怀。你始终记不住我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因为你在意的,只是我是否在你身边,守着你,一如既往温柔待你,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找到慰藉……你喜欢的,是我喜欢你……”
柏炎僵住。
她低声道,“你若真喜欢我,顾及过我,就不会在远洲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都知道你染指了我,没有人会愿意得罪平阳侯府,所以我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你真喜欢我,就不会在成亲之前,用尽心思拿那枚同心结诱我,因为你着急在去边关前宣誓主。权,在我身上抹除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只是你没想到柳致远没碰过我;你若真心喜欢我,就不会怕夜长梦多,怕我祖母不喜欢于你,让丰巳呈来平城接我去云山郡……很多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晓,还要我继续说吗,柏炎?”
第186章 等到四月三更
柏炎亦噤声。
她亦噤声。
月华清照,月色拢在湖面上,好似泛着涟漪的微光,一层推着一层,消融在他浑浊黯沉的眸光里。身侧偌大的湖面,如同一面不曾安宁过的铜镜,在临水照影处,映出他心中早前未曾透亮过的,他们二人的影子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那枚同心结是真心的”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眸间所有情绪。
他眸光依旧黯沉,“苏锦,我从年少时喜欢你,除了你,心里没有装过旁人”
他后半句隐在喉间,似是如鲠在喉,却未开口。
一直缄默。
缄默到,苏锦离开。
缄默到身影独自在月华下拢了一层淡淡清晖。
许久之后,清晖在临近的灯笼光亮下消失殆尽,大监拱手,“陛下,李相听说了安北侯之事,眼下这个点儿带人入宫了,要与陛下商议”
柏炎缓缓回神。
今日许朗死在御书房,明日朝中必然掀起波澜。
许朗的身份特殊,是许家的后人,又被他委以重任,才封了安北侯,朝中不少要事,他都在给许朗铺路。
许朗亦是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和百姓心中寄托。
他若处理得贸然,必然失了民心,军心,稍有差池,朝中会生乱,北关也会生乱。
但许朗私通巴尔一事,更是忌讳。
若是许家真有私通,那许老爷子和许昭许是会背负一身骂名,连带宫中的许童和眠兰也会受牵连。
而杀许朗的人,还是阿锦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是一步都错不得。
眼下,没有比处理许朗的事更棘手的,动辄关乎朝廷动荡,只能谨慎。
柏炎朝大监道,“叫柏子涧来。”
“是。”大监自然知晓柏将军是陛下心腹,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柏将军应是要在的。
大监这正要转身,又听身后柏炎道,“让人给宴书臣捎信,等南边的事处理好,让他尽快动身回京。”
“是,陛下。”大监应声。
御书房内,不仅李相在,柏子涧在,还有他新晋提拔的三两人。
是李相带来的。
此事牵涉的人不宜太多,但统一口径的人必不可少。
“朕言简意赅,是朕的暗卫查到了许朗私通巴尔,但因为被许朗灭口,所以手上的证据都没有了,只有一句口信。皇后为了护朕,一时错手杀了许朗,所以死无对证,此事只有御书房值守的几个禁军知晓,但朕不希望此事同皇后扯上任何关系。所以,一,许朗通敌没有证据,但死了;二、要安抚朝中和军中,还有朝阳郡民心;三、要将皇后从其中全然摘出去,明白了”
“是。”御书房内,众人拱手应声。
阖上殿门,大监打发了旁的值守之人,和苑中的侍卫,只留了自己和心腹的内侍官在殿外守着。
御书房内声音不大,但依稀有蛛丝马迹透出来,只能说与可靠的人听。
御书房中的商议从后半夜开始,一直到将近天明时候,众人才出来。
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冒然休沐,更亦引起朝中猜测。
李相等人匆匆回府更衣,柏炎亦回了丰和殿沐浴更衣。
这一日他身心俱疲。
可早前在御书房同李相等人商议许朗之事,尚好好些,而当下,回到丰和殿后殿沐浴更衣,才觉脑中似浑浑噩噩一般,全是苏锦早前的话,整颗心若火上浇了油,灼得奄奄一息。
后殿浴池的两刻钟里,他想起她的语气平静而柔和,甚至没有波澜,一字一句,平铺开来,并非是一时兴起,特意说来气他的在他心中,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哪里懂分什么喜欢
但最后在她说完过后,他竟一个字说不出来
尤其是最后,他所悉心掩盖的,在她口中被一一撕开,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在她的一番话后,竟让他无地自容他从未仔细反省和对待过,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与她一处,在他早前看来都顺理成章。
他们相互爱慕,他有多喜欢她,他心中清楚,他喜欢她,爱慕她,也沉溺于从她这里得到满足和慰藉,享受她不参杂一丝冗尘的关切和照顾,亦抚平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在她这里,他有丢失过却又想加倍弥补回来的六年,更尤其是她嫁过人,期间所有的关切和爱慕都曾分于旁人,让他刺目。
他理所当然要她爱他,哄他,于他欢愉。
但她并不欠他。
他是未曾反省过,他的喜欢,除了强烈而自私占有欲,他还给过她什么
他没有喜欢过旁人。
他亦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
也许除了她,没有人会再如她一般喜欢他,爱慕他,关心他没有人,再会如此,不计所有包容他。
他的脾气,冲动,蛮横,自以为是
柏炎仰首,深吸一口气,大监在外轻声道,“陛下,当起了”
柏炎起身。
苏锦在西暖阁坐了许久。
一直看着明月和阿照,脑海中,是她同柏炎从少时相识,一直到昨日时间会变,人亦会变。
许是人未变,只是相处越久,越需要想清楚更多的事她看着阿照,他是柏炎的儿子,有一天许是也会君临天下她一直从夜深坐到天明,才似终于拿定心中之事。
她与柏炎之间,至少应当有段不在一处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否则还会有张朗,王朗,刘朗,陈朗,更或是,诸多他与她之间不愿谈及的问题,循环往复得戳破,以另一方的妥协和好,其实然后,继续循环往复他们是应当在一处,还是永远不在一处,她亦不知晓但她知晓的是,他与她都需要时间沉淀,而不是相互迁就天边泛起鱼肚白,她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平安令牌,放在朝华殿苑中的石桌上。
稍许,便依旧有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到了苑中,单膝跪地,“夫人。”
苏锦轻声道,“让长翼四月回京。”
暗卫应是。
正月,很快在安北侯一事闹出的风雨中过去。
安北侯谋逆,被诛杀在御书房内。
但此事与私通巴尔无关,亦与朝阳郡驻军无关,朝廷厚待许家后人,破例赐封许童为定北侯世子,待及冠后承袭爵位,朝阳郡驻军暂时转交于正在北关的平阳王柏远手中。
安北侯谋逆之事处处透着蹊跷,但宫中对此讳莫如深,朝中又厚待了许家和朝阳郡驻军,朝中和军中过了这波风雨飘摇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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