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衣不急
郁肆问,“识得这些字吗?”
目不识丁有些假,“识得几个,爹在世的时候教过但是不多,公子所写的字,奴婢也只能看懂几个。”
郁肆搁下手中的笔,拿起还未看透的纸扇了扇,一字一句念出来,念完以后又问,“知不知道上面所记载的是什么方子。”
废话!这是她家酒坊里面凛冬酒的方子,她自己的方子她会不知道吗。
小娘皮佯装思考一番,“奴婢斗胆猜,大概是酿酒的方子吧,适才公子所念,多次提及酒。”
“你倒是聪慧。”
“谢公子夸奖,奴婢榆木脑袋愧不敢当。”
“你爹给你起名尤酌,可是取斟酒之意。”
摇头否认,“爹看书上说,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听起来寓意极好,便取其中的灼字改为酌,给奴婢取了名。”
郁肆抽出一张白纸,递给尤酌,“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奴婢字丑,上不了台面,怕浊了您的眼睛。”
郁肆显然不想和她废话,径直将笔递到她手里。
白衣公子俨然不打算让位置,尤酌拿了笔只能站着写,书桌不矮,不必着力弯腰。
小娘皮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极为用力,认真到叫人看出一丝稚儿写字的感觉,就怕错了一点惹教习夫子的厌烦。
郁肆这个暂时的教习夫子显然比她更加上心,那双妖冶的狐狸眼,就没离开过尤酌的动作,从她捏笔落字开始。
羊毛做的毛笔能有多坚韧,尤酌顶不住道士七分考量三分专注的目光,啪嗒一声,折损的毛笔在白色的纸上开出黑色杂乱的花,将写好的尤字也毁了。
尤酌心里叹一口气,面色突变,惶恐跪下,“奴婢手拙。”
郁肆看她瑟瑟发抖,倒是十分有闲情,他将污掉的纸,拿来仔细辨看,尤酌用眼尾余光悄悄打量他,假道士长得真是好看啊,她身为女子自愧不如。
字迹与卖身契上的字迹差不离多少。
郁肆将污纸捏成一团,准确无误丢进废物筐。
他拂袖整装,捏着尤酌的皓腕将她提起来,拉到自己怀里,重新在笔架处取了一只新的毛笔,蘸墨,递笔给尤酌。
“拿好。”
尤酌被他一波骚操作,惊愣了神,待手中被人塞进一只毛笔,手背被人捏着的时候,她才骤然回神,全身都竖起了汗毛。
他离她这么近干什么?!!假道士竟然这么高!!呼出来的气都扑在她的后颈上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反抗,尤酌下意识转了手腕子,手就脱了出来,有准备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没有后手,他按住尤酌的腰,小娘皮浑身僵住了,她最怕的便是别人碰她的腰。
不疼主要是痒.........
郁肆非常满意她的变化,薄唇微勾笑意清浅,一切的变化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1、酿酒的方子参考《北山酒经》、《齐民要术》。
2、皎皎云中月,灼灼月中华。出自晋.陶渊明《拟古 其七》
第8章
郁肆自后握住她的手运笔走势,大掌中的小手滑而细嫩,与梦中的别无一二,就是不知道指腹有没有印象中的薄茧。
触感的冰凉使尤酌身体僵直,她瞥开眼睛,看着两人交迭的手,干巴巴笑着,“公子,奴婢自己写吧。”
郁肆的手掌很大,包裹住小婢女的小嫩爪,婉言拒绝道,“你写的字太过板正,本公子教你另一种写法可好?”
“灵动一些的,或许更适合你。”
尤字飞扬,酌字亦是。龙飞凤舞的小狂草跃然跳在纸上,尤酌看得心有余悸,郁肆牵引她向着她最常用的字迹写,就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把他拗翻的那个人。
一环扣一环,好一个心机的假道士。
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起了疑心,要想脱身只怕不易。
最后一点落下收笔,郁肆满意看着纸上尤酌二字,墨迹还没有干透,他拿起纸弹了弹,目不转睛直勾勾看着,甚至出言赞道,“好字。”
“灵动不失嚣张,狂妄中带着随性,显得肆意又洒脱,这个字好看吗?”
这个字与其说是尤酌写的,不如说是郁肆写的,尤酌故做生涩笨拙,她全然不按章法来,丝毫不敢运力,一直被郁肆按着手走。
心中越发地惊恐不安,她唯一留下的字迹不过是那张酿造凛冬酒的方子。
当时太过着急,就怕榻上的某人转醒,她写的很急,再加上尤酌独爱肆意挥洒的小狂草,当时忘了改改字迹。
小狂草她早些年练了不久,才有些起色,就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假道士竟然能够在半月,将她的字迹模仿得这般相似。
就这般记仇?要是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被活撕了。
尤酌转着桃花涟涟的水眸子,一副羞涩的少女怀春模样崇拜地看着郁肆,“公子精见,奴婢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要不好看,她能狠下心夜以继日地练吗,尤酌做不喜欢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半吊子,她最喜欢练武,还有酿酒,再有的便是写字了,这三件事情,她很上心也舍得下功夫。
她之前闲来无事看香艳/野/史的话本子,里面多提男女/情/爱,什么面净书生上京赶考,被官家郡主看上,然后强取豪夺,书生抵死不从,然后那个郡主又换了什么死缠烂打的把戏,那书生愈发嫌恶她,最后连考试也放弃,连夜赶马车回老家娶了妻子。
这么狗血的剧情,当时把尤酌雷得不行,如今托腮想想,书里那个郡主的方法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啊!要不是地点不适合,尤酌真想拍一把大/腿/就这么决定了。
强取豪夺她来不起,死缠烂打还不会吗,主动贴上来的狗皮膏药谁喜欢,要让假道士厌烦她,最好把她撵出府去,嗷嗷嗷嗷,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视线对上妖异勾人的狐狸眸,尤酌没出息地怂了一下,她的瞳孔不自觉有些涣散,心虚的感觉浮现上来,假道士有些道行,她貌似有些抵不住啊。
郁肆长指微屈,将字纸对折起来。
“若是喜欢,我教你写。”
尤酌敛了神游的思绪,方才开口说,“奴婢笨,学东西也慢,只怕要辜负公子的一番好心。”
不等郁肆回答,她指着废物筐里之前揉碎的那团字纸,接着又说,“奴婢的爹很喜欢石碑板字,他从小教导奴婢,希望奴婢能继承他的这份喜欢。”
不解风情的小婢女拂了尊贵公子的面子,结局怎么样可想而知。
可惜了,郁肆岂是个心浮气躁的,他丝毫不恼被小婢女拂了面子,反而善解人意,出声安抚她,“的确不可丢,既如此那就两种字迹一起练吧,自明日起,石碑板字和小狂草每日各写三页,石碑板字随你喜欢,写什么都可以,小狂草便对照着这份酿酒的方子临摹写,夜晚交与我查阅,不可偷懒,否则页数翻倍。”
声音如同三月春波,却叫尤酌仿佛置身冰谷,叫苦不迭,然也只能笑着说谢,接过郁肆手里的方子。
在往日里,守书房是最清闲的活了,今日却是提心吊胆,尽管接下来郁肆一直在看书,向真泡茶回来,也没使唤尤酌去做什么,她就在旁边乖乖待着,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压根不敢松懈。
夫人忧虑爱子,晚膳时分,差使了身边的婢女前来叫郁肆过去主院用饭,直到看着白衣的衣摆消失在竹林拐角处,尤酌吊着的一口气才放下来,她也没有作出别的夸张表情。
没记错的话,水榭亭宴时,假道士身旁有两个贴身侍卫,向真没有大底子,想必是负责郁肆的穿衣起居,另外一个低调得很,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尤酌只需要剽一眼,就明白这是一个铁拳头练家子,看来主要负责郁肆的安危。
在江南的时候,练家子不在,就只有向真守着郁肆,这人想必是新调过来的,尤酌在心底庆幸当时清默不在,她被人下了药,神识有些混乱,要真与这练家子纠缠打上几番,只怕拗不翻假道士解不开身上的药,最后落个暴体而亡的下场。
向真跟在假道士旁边,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练家子不在,只怕藏匿起来了盯着她,自己凡事必要留心,绝不可走错一步,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
月升星空,天上繁星密布,鸢溪没来陪尤酌值晚岗。
收拾好书房,尤酌匆匆赶了回去,鸢溪替她出头罚了那群婢女,就怕她出些什么事情。
才进婢女房,尤酌慌慌张张往二楼跑去,路过一楼时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抽泣声,尤酌脚步一顿,将耳朵贴在窗棂上偷听屋内的动静。
太嘈杂了,没听出个所以然,大概知晓是有人在哭,然后旁边有一群人在安慰。
尤酌食指沾水,刚想要捅破纸糊的窗棂,突然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她收指握拳,欲转身反扑,“鸢溪姐姐!”
见是熟人,尤酌悄无声息地收了拳头。
拍拍还在乱颤的小心肝,娇嗲一声,“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要从后面打我。”
鸢溪才是被她吓到了,尤酌的警惕性怎么这么高,她才是被她吓到了,想必在一楼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楼说。”
两人到了鸢溪的隔间,尤酌看着她把隔门关好,摸不着头脑问她,“怎么了吗?”
鸢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到塌边坐下,“当心隔墙有耳,声音小一些。”
尤酌乖乖点头,鸢溪先递给她一包小食,里面有一个水梨,还有三个包子。尤酌光顾着寻人,没去厨房吃饭,这会子正饿,她接回来小口小口吃着,听鸢溪说话。
“落樱被夫人罚了,扣了半年的月钱。”
尤酌皱眉头问,“是因为我的事情吗?”话到嘴边她立马后悔,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婢女,何德何能值得夫人亲自下场罚人。
落樱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扣钱不算重罚,要被降婢女等级才是重。
尤酌吃包子,鸢溪摇头接着说,“水榭亭宴,落樱手下伺候冯丞相公子的那个婢女鸳湘,竟妄想爬床勾搭冯公子,当晚被冯公子丢了出来,这件事情闹到夫人那里,鸳湘从二等婢女降为三等,还被夫人打了十脊杖,落樱管教不严,连着被罚了。”
水榭亭宴尤酌也在,丞相公子冯其庸她还有些印象,就是那个被他爹摁着头接了圣旨,被迫成为驸马爷,即将迎娶梁京赫赫有名的泼辣长公主的倒霉蛋。
不对啊,冯其庸不是也有想要鸳湘的意思,要真想自己去睡客房,早在水榭亭把鸳湘喊住不就行了,何必兜转大动干戈,最后将人丢出来。
鸳湘体态轻盈,生了一张瓜子脸面相也不算丑,要在男人面前惺惺作态几分,倒会透出我见犹怜的孤弱美,怎么就被丢出来了,难不成嫌她不会伺候人?看不出来啊,水到渠成的事情竟然泡汤了。
想到鸳湘那副被丢出来的吃瘪样,尤酌心里一阵快哉,鸳湘没少仗着二等婢女的身份欺负她,要真被她傍上了冯其庸,铁定要收拾自己。
十脊梁呢,想想就觉得后脊骨疼,想必在一楼鬼嚎的人就是鸳湘咯,怪不得哭得那么大声,自作孽不可活,看来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路上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风险,一不小心摔个骨折。
尤酌打了个冷颤,她是练武之人,早些年没少因为打拳摔成狗吃屎,也最清楚伤筋动骨的疼痛劲头,要命啊。
鸢溪无奈拍拍她的脑袋,忽然觉得尤酌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性子也挺好的,不会招事情。
要是被尤酌听到她的心声,只怕无颜愧对鸢溪的赞美——终究是错付了,因为她不光招事情,还招了一桩大事情,随时随地小命不保。
要真到兜不住事情的那天,必要护好鸢溪,万不可因为自己叫她平白挨罚。
“落樱野心勃勃,她明知冯公子是圣上钦定的官家驸马,竟然还默许鸳湘做出这样的事,想来不怪权势面前,到底没几个人能保持心性不受诱惑的,鸳湘挨的那十脊仗,整个后脊梁都被打的血肉模糊了,人刚抬回来的时候,血流了满地,郎中查看伤势,摇头说恢复全靠造化,人算是毁了。”
“你今晚就在这和我一起歇吧,鸳湘一时半会收不住声,一楼没隔板,她身上的药味重,臭还熏眼睛。”
尤酌擦擦嘴边的水梨渍,点头。
“对了,夫人宣我去瑾落苑当差,书房交给你一个人守了,人手还没分配好,需等几日再看派不派人过去和你一起当值,你辛苦一些,我忙完这边的活,得空去帮你,公子温文尔雅不会随便为难人,你伺候着他,我也放心,瑾落苑离清竹苑不远,有事过来喊我就成。”
这是要留她一个人啊,能不能调换她跟着去,她委实不想面对假道士,那厮心机深得比墨汁还要深。
尤酌依依不舍,鸢溪哪里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叹一口气道,“瑾落院的人手是夫人点的,不能带你一起,书房偏僻清静,你识字懂归纳整理书籍,要真换人只怕不合适。”
尤酌焉巴巴点头,“鸢溪姐姐,我听你的。”
得了,她只能祈祷明日假道士别来书房了,啊,忽而记起还有令人抓狂的六页字迹要临摹,尤酌心里苦。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