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合之宴
几人低头,接二连三问好,“沈大人。”
虞年年一心想要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见到此人,忍不住像见了救星,抬手艰难抓住他的衣摆,声音嘶哑,“大人……”
冷汗粘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微微抬眸,却只瞧见一片胜雪的衣角。
沈之昂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一番,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眼睛。
微微叹口气,“怎么每次见你都是狼狈的样子?”
虞年年忽然泪如雨下。
沈之昂将人扶起,冲内里的衙役道,“她既然要一副验,便寻了给她。”
“可……”
“无碍,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倒也是,当即陛下对凉州王的厌恶从不加掩饰,若听闻有人冒犯他名讳,指不定还要赏赐呢。
沈之昂背后家族势大,祖父是当朝太师,年纪轻轻官至平准令,谁不卖他几分薄面?衙役即便心中尚有微词,却还是低头,恭谨去寻记载名册。
虞年年被沈之昂引着,进了内室,里头炭火烧的足足的,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天冷。”
“谢谢大人。”虞年年睫毛颤了颤,才抖着手,将热茶圈进手心里。
沈之昂自是瞧见她露出手臂上的鞭痕,皱了皱眉,不经意道,“为什么人来换验的?可是上次你裁布料做衣裳的姐妹?你父母为何不来?”
“是他,可是他死了,我也没有父母。”虞年年喉咙被温水浸润,缓解了疼痛,可以提起慕容澹,她喉头一甜,像是涌出血来。
虞太尉,大概不能算是她父亲。
沈之昂意识到自己戳了人家伤口,心有愧疚,忍不住道歉,“我无意冒犯。”
虞年年摇头,眼里含着泪,真诚道,“我已经很感谢大人了,真的真的很感谢。”
“嗯,应该的,为民做主。”沈之昂看见她眼泪的泪水,心被刺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扬起点温柔的笑,“一会儿要去哪儿?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劳烦大人了,我去乱葬岗,给他收尸。”虞年年摇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沈之昂一惊,没想到她是要给个死人换验。
一个死人,值得吗?
他倒是噤声,未问出口,毕竟钱是她自己的,用在哪儿都是自由。
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卷案,歪头笑了笑,“刚好我一会儿出城,顺便载你一路。”不等虞年年张口拒绝,他上下扫过虞年年周身,眼睛弯弯,“外头下雪了,天冷路滑,你衣裳单薄,恐怕没到就该冻坏了。”
衙役带着刚刻好的验进来,冷不丁听他这话,下意识问,“沈大人,您出城,是要去终南山替陛下接高人回来?”
沈之昂点头,问他,“验做好了?”
衙役才回神,点头,“下官查了被抄家燕氏里的所有适龄女子,被发落至晋阳的,只有一位,燕氏家主的嫡女,燕月娘,年十七。”又将验交至虞年年手中。
虞年年接过来,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对着上面刚铸出,尚且温热的字摸了又摸,“月娘,这个名字真好听。”
“月娘……”
“月娘……”
她记住怎么写了。
沈之昂将她放在乱葬岗入口,便率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走远了,忍不住撩起帘子,却只见一个晦暗的,小小的人影,站在覆着白雪的尸山上,努力翻找着。
如果有一日,他们沈家触怒龙颜,落得燕氏的下场,他沦为奴籍命丧黄泉,有没有一个人,会为一个死人拼命?
天已经黑了,乌鹊横飞,吃人血肉长大的红眼大老鼠小臂那么长,也不怕人,呲牙咧嘴吱吱叫着,拖着长尾巴,成群结队穿梭在尸山上。
虞年年怕老鼠,但忍不住想,慕容澹的身体若是被这些老鼠啃食了怎么办?啃的面目全非,四肢不全。
她如此一想,也就不怕了,开始一处一处翻找。
阴冷的风裹杂着浓烈的尸臭,一阵一阵往她鼻腔里钻。在最显眼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黑色袄子,浅色裙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长了一小块一小块尸斑,脸上的肉被老鼠啃掉了,露出血淋淋的骨头。
看得出来是个很高的女子,手指也修长好看。
虞年年哭不出来,摸了一把尸体的胸前,确定这的确是慕容澹,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她的燕燕这么惨!
清清一大早洗漱完,出门去抬水。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朝着手心哈了口气,一推门,外面白雪皑皑的一片,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隆起个小山丘,她眯了眯眼睛,好奇的过去看,好像是个人!
“嘿,谁晕倒这儿了?晦气!”她抬手一扒拉,一张白骨森森的脸正对着她,两只黑窟窿的眼窝瞪着,好像怨气重重。
“啊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的人都被她的鬼叫喊了来,过来一瞧,不少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再一细看,雪里还卧着个人,探手过去,是虞年年,身体已经凉了,气儿也没了。
“这……这这……”
“快去禀报家主!”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嗅到火葬场的味道了吗?
其实我一想,如果真的燕燕遇见了年年,那就是她极度不幸里的幸运。就算年年没法治愈她失去亲人,家族倾颓的痛苦,至少不会让她更加绝望……
【嗯,大家知道为什么年年一摸尸体的胸口就知道这大概是慕容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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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正月里晋阳发生了许许多多大事,大到虞太尉有个小女儿从老家回来,这样百姓喜闻乐道的事儿都没能引起任何热议。
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死而复生的凉州王,堂而皇之出现在元日宴上,惊了一众高客。
虞敏敏得了个在元日宴上献舞的机会,自然铆足劲儿了准备,有徐娘子从旁指导,倒也有模有样。
狩阳帝看起来对她也十分满意,大加赞扬了一番,就在虞敏敏觉得太子妃之位稳了的时候,皇帝话锋一转,又问,“虞卿,这是汝家嫡女?”
虞太尉起身,垂首敬道,“不是,是庶女。”
虞敏敏脸子当场就挂不住了,又青又黑,想要开口辩解些,又碍于天威,不敢出声。
她心想,以自己母亲在府中地位,她也不比嫡女差,母亲成为嫡妻,不过是时间问题。
狩阳帝大喜拊掌,“虞卿庶女都如此毓秀,想必嫡女更是举世无双,谁是虞卿嫡女,出来给朕瞧瞧。”
准备一整场都混过去的虞令月抿了抿唇,才出席行礼,“臣女虞氏,请陛下安。”
狩阳帝一见,愈发欣喜,转身问喝得酩酊大醉的儿子,“太子,你看虞卿家嫡女,可中意?”
太子横眼一扫,醉醺醺点头,“甚好,甚好!”
如此,在虞太尉和皇帝太子一片喜意之中,这门婚事就被高高兴兴定下来了,当事人之一的虞令月,扫过尚且俊秀的太子,像是吃了苍蝇屎。
最为失落的当属虞敏敏,她苦心孤诣许久,舞也献了,夸奖也得了,努力的是她,的便宜的却是虞令月!凭什么?就凭她那个早死的娘是正室夫人?
她已经绷不住脸子,刚欲开口,上头狩阳帝忽又开口,“虞卿前些日子上折,说府中主母之位空缺多年,欲聘琅琊王氏孀居多年的女儿,如此大喜的日子,不若给虞卿个好兆头,双喜临门。
此事,朕,准了!”
虞敏敏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太子妃之位没了,母亲的正室之位也没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身在内宅,有些弯弯绕绕自然想不清楚,她母亲虽家世不差,又与虞太尉相伴多年,但要成为正室,委实差了些,如今太子同虞太尉成了翁婿,她的身份就更顾不上太子岳母。
狩阳帝又欲为太子寻个不好不坏的岳家,将太尉府与琅琊王氏绑在一起,太子之位更愈发稳固不说,王氏又是狩阳帝心腹,更能监控虞家,防止扶持太子造反。
一举不知多得的事儿,有什么理由不做?
虞太尉伴君多年,也深明当今陛下疑心,早早为将女儿嫁给太子做准备,自觉乖巧的请旨,求娶琅琊王氏丧夫居家的女儿。
琅琊王氏是大梁四姓之一,名声响彻,虽这些年并没出丞相,略有式微,但影响依旧不可小觑。
虞太尉虽官至太尉,但家族不显,即便配王氏孀女,也略显不足,这门婚事,实际是他高攀。
既傍上了琅琊王氏,又向皇帝表明了衷心,不管皇帝允不允,他这份忠心都摆在这儿,不赔本的买卖。
先得太子为婿,后得王氏女为妇。虞太尉酒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飘飘然了。怎么这样的好事,全落他头上了?
“叔叔元日宴,怎么不记得只会本王一声?”
觥筹交错,丝竹争鸣之中,一道傲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稍有些经历的老臣,有的脸白了,有的则暗暗露出欣喜之色。
热闹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狩阳帝手中酒樽一抖,大半酒水都洒到了一侧萱女的裙子上,她抚了抚,饶有兴致的想看是谁能让这狗皇帝变了脸。
满殿的灯火晃了晃,倒影在湖光水波上,荡出粼粼金波,耀耀成光,错落玉石铺就地砖,绚烂辉煌。鲛绡滚动出水波一样流转的光。
衣香鬓影,玉器金饰交错,环佩叮当,丝竹声暂缓,长袖飘飘的舞女弯着腰退在四十八根黄金蟠龙殿柱后。
殿前立着的内侍,许久才反应过来,抖着嗓子高喊,一个接一个,“凉,凉州王到~”
“凉州王到~”
……
通禀声次第而出,尖细的嗓音一下一下刺着狩阳帝的心。
众人大惊,凉州王不是已经死了吗?将目光转向殿外,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乌金蟒袍,墨发高高束在金冠中。
乌衣墨发,灯火辉辉下,衬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越发靡丽,凤眼挑起,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踩在金雕玉砌的地砖上,满堂华彩,竟是硬生生让他艳压了七分颜色,目之所及,只能见得他一人,好像再昂贵的器皿金玉的,都不如他这个人来得昂贵华丽。
“叔叔,新岁好啊。”慕容澹微微勾唇,敛眸看着上首端坐的狩阳帝。
“你,你你你……”狩阳帝手中的端着的酒樽握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酒水洒了满地,嘴角抽搐,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慕容澹。
萱女挑眉,用孔雀羽扇掩面,打量着叔侄二人。
可真有意思,叔叔是皇帝,却怕侄儿怕的不行。
“叔叔是见侄儿过于高兴了?所以现在才激动的说不出话?”慕容澹款步走至上首,撩起眼皮看着列座的诸位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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