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合之宴
大梁历代皇室子孙都将这条家训贯彻的彻彻底底,从无一人违逆。
虞敏敏自宫中元日宴回来后,郁郁寡欢,去同虞太尉理论,却被呼了一巴掌,警告,“你上次鞭打虞年年的事,我还没罚你!滚回去紧闭!”
府里上下都知道要有新夫人了,姬妾仆从之流对姜夫人和虞敏敏也变得不大恭敬,怒火攻心之下,虞敏敏缠绵病了半个多月,病才刚好,就听说从老家接回来个妹妹。
是先夫人生的女儿,因早产,八字轻,体格弱,便送去老家养着,十五岁才接回来。
一个虞令月就让她更堵得慌,父亲还要娶继室,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先夫人嫡女!一个个都要往她头上压,病才刚好,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
“先夫人统共就两个孩子!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憋死在腹中了!这又哪儿冒出来个山猫野兽的下作东西!”虞敏敏愤恨捶着床。
姜夫人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这张嘴,我恨不得剜了去!你父亲说是就是!”
虞敏敏抱着被子泪水涟涟,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她娘怎么就这么无用!先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母亲至今都没当上续弦,如今父亲要娶继室,她竟然一点儿嫉恨都没有,也不想着争一争!
新接回来的小女儿,住在虞令月隔壁。
虞令月在准备半年后出嫁的嫁妆嫁衣,日日都能听见一墙之隔的琵琶声,断断续续,清清冷冷,像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有时候半夜还会弹,跟鬼一样。
隔壁院子是锁着的,除非送饭,谁也不让进,也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里头住着的主子身子也不大好的样子,日日都有医者进出,还有汤药苦香飘荡。
虞令月院子里的人委实受不了这药味儿,便在墙边起了一堵蔷薇架。
婢子举起伞给虞令月遮阳,听见隔壁的琵琶又响起来了,忍不住抱怨,“家主这哪是养女儿?分明是囚禁犯人,小女君回来这么多天了,谁都没见过面儿,您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姊,竟也不给见。”
虞令月将伞自己接过来,弹弹袖子,淡淡道,“你再多嘴便打死扔出去。至于隔壁的妹妹,都是命,她选不了也没处选,跟我一样……”
她抬眼看了阴沉的天,“我住在大笼子里,她住在小笼子里,非要说得话,我比她稍好些。”
身材纤弱的少女散着发,坐在廊下,手里拨弄着琵琶,指甲嶙峋,像是受过伤还没好全,“有荠菜吗?”她问,忽然咳了几声。
赶紧涌上来几个人,披风纸伞纷纷搭挂上,“有的有的,您身子弱,不要坐在廊下吹风了,回去歇着吧。”
“我想吃腌荠菜,春天的荠菜最鲜嫩。”她点头,又笑了笑,唇角挤出一对梨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年年必须要开始过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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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虞太尉要娶妻, 还要嫁女儿,嫁娶的两家都不是能草草应付的,聘礼和嫁妆都要备的厚厚的。
太尉府又只剩下个表面光鲜的空壳子,维系起来就格外困难。姜夫人为了节省开支, 从府里的吃穿用度上下手, 每日三餐减成了两餐。
婢子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领了份儿荠菜回来, 天都黑了, 腌荠菜恐怕吃不上了, 问过檐下坐着女孩儿的意思, 便做成荠菜烙饼了。
拢共五张巴掌大的小饼, 热腾腾的, 表皮酥脆金黄, 散发着小麦和荠菜的清香。
咕噜咕噜, 肚子叫唤声此起彼伏,几个婢子忙跪倒在地请罪, “仆等不是故意的,还请女郎饶恕。”
没人说话, 只听窸窸窣窣一阵, 面前多了几张小饼,“喏,你们拿去吃。”
几个人将头压得更低了,身体发抖,“不敢,不敢!”
虞年年没说话,将饼放在她们手上便转身回了屋,她身体孱弱纤细,已经初春的天了, 还穿着厚夹袄,好像走两步就要昏倒过去。
婢子们将烙饼拢进袖子里,抹了把眼睛。
小女君虽然身体不好,也不爱说话,但心肠却是极好,从不打骂她们,还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们。
就是家主好像并不疼她,一直将她锁在屋子里,也不过来看她。
也是,家主好像哪个女儿都不疼。
终南山在凉州地界,沈之昂算是从慕容澹手里要人,光是进凉州,就已经大费周章,等他带着人爬上终南山,都过去两个月了。
他用手指甲想想,在晋阳的狩阳帝也该等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将他剁了。
沈之昂耸耸肩,谁在乎呢?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尤其越爬到高处,温度就越低,地上还有残冰积雪。
才走到半山腰,见着一间茅草屋大刺刺躺在那儿,木门大开,有个青年男子正在除草。
“小哥。”沈之昂过去,“你知道终南山住着位神人吗?精通卜算,能与上天对话。”
年轻男子头戴毡帽,忙着蹲在地上除草,四周的架子上摆着草药,看模样是位乡野大夫。
在沈之昂印象里,那些神人之类的,怎么也该八九十岁,牙齿掉光了,胡子一抓一大把,压根儿就没想过眼前这人是他想要寻的人。
“不知道。”男子头也不抬,语气有些不耐烦,将不小心落在胸前的发扬到背后去。
春雨绵绵,今年倒是邪乎了,草生的这么多。
他身量倒是高,修长的像是一杆竹子,声音也好听。沈之昂将目光移到他的手上——嗯,这样修长如玉的手,用来除草真是可惜了。
沈之昂从袖口掏出一锭黄金,压低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真是可惜了。”
男子身子一顿,才抬头,将头顶的毡帽摘下。
露出一张白玉一样的俊俏脸蛋,五官精致,一双弯弯的柳叶眼眯起,眼下一点泪痣,像只狡猾的狐狸。
沈之昂倒是没想到,荒山野岭里,还有这样俊秀的人,该是位公子哥儿,却是个山野大夫。
“哦。”男子摇了摇手里的草,“神人这么不值钱呢?”
这就是知道人在哪儿,但是要加钱的意思咯?
沈大郎君最不缺的就是钱,又要人取了一匣子黄金,“小哥,现在能告诉我们神人的住处了吧。”
虞寄白掂了掂手里的金子,露出满意神色,愈发像个小狐狸了。
这山上住着的,可就他一人儿,他们寻的神人,估计是自己了。
他的确在终南山一带给人算命卜卦有点儿名声,但听他们一口晋阳口音,他最讨厌晋阳的人了。
但他手一扬,朝着山顶指去,“看见山顶没有?”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去,只见一片云雾缭绕,雾霭重重。
“你们要的神人,就住在那儿。”
沈之昂也不是个傻子,“山上瘴气重重,怎么适合住人。”
虞寄白眼睛一眯,神神叨叨的,“这你就不懂了,不普通的人自然要住在不普通之处,高人都是遗世独立的。”
“你们三跪九叩,顺着青石路往上走,到了山顶,闭着眼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若是神人肯见你们,他便会现身,心一定要诚。”
“你耍我们呢?”有人不信,瞬间暴怒,抽出刀就要照着虞寄白脸上劈过去。
虞寄白不紧不慢抬手,轻而易举将刀刃用两指夹住,“啧,年轻人一点耐性都没有。”
“砰!”一声,刀刃应声断成两节。
他解下腰间系着的酒葫芦,往身旁的门框上一歪,灌了半壶酒,才淡淡开口,“寻人办事,就要有寻人办事的样子。请我一匹夫尚且黄金相赠,何况隐居高人?”
地上断裂的刀刃断口整齐,再是没眼色的人,也知道此人不简单,不是个软柿子,便都噤了声,将目光转向领头的沈之昂。
沈之昂一笑,“先生说的是。”便撩起袍子,率先跪在地上,朝着山顶叩头。
如今连称呼都改了,这些晋阳人真是善变。虞寄白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手指将酒葫芦转得飞起。
虞寄白将匣子夹在腋下,若是日日能来几个像这样傻子,他早就做足声势,去晋阳接人了,还能买套宅子。
“大人,陛下让咱们来找高人,这样这能找到吗?”
虞寄白耳目明慧,听得清楚,转身进屋的身子一顿,拦住他们,“等等。”
……
虞太尉缺钱,极度的缺钱,尤其嫁娶之事在即。他鹰一样的眼睛在整个晋阳扫了一圈,已经做好将女儿们卖到哪儿的准备了,只要谁给的彩礼高,无论什么样儿,他都愿意嫁过去。
虞敏敏病着,还有姜夫人撑腰做后盾,人又蠢,一时半会儿虞太尉还打不上她的主意,至于别的女儿,大多都悄悄送走,不知道成了哪家的妾室,换了不少钱财。
府里女郎少了,徐娘子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她又换了家去授课,临走前将自己的五弦琵琶留下,给了虞令月,“女君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虞令月回去的时候,隔壁院子喜气洋洋的,叽叽喳喳叫着活像一群麻雀。
“家主终于要见女郎了,您这样漂亮乖巧,他一定喜欢。”
“我们女君,一定是世上最可爱善良的人,哪有人会不喜欢?”
“就是就是!”
虞令月抱着琵琶一笑,这几个人嘴倒是甜。
虞年年被簇拥在中间,穿着厚厚的衣裳,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当日倒在院子前,实在是没处去了,抱着燕燕的尸体,临昏倒前想着,能死在出生地方,也算落叶归根。
结果老天偏偏不让她死,又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虞太尉给她换了个更金贵的身份,提供了更好的条件,她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得到都是用代价换取的。
她得到更多好处,就意味着她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了。
“坐。”虞太尉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孩子。
真的漂亮,即便病弱瘦削,也比他所有的孩子漂亮。只可惜这最美丽的礼物,受到了伤害,变得残缺了。
虞年年没给他一点笑脸,坐在下首,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看得虞太尉心里发毛。
“你应该知道我让你来是做什么的。”
“家主是看上了哪个有钱的人家?”虞年年心都死了,半点儿顾忌也没有,直言不讳。
她才发现,一旦什么都不怕了,也就畅快了。她的希望碎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这大抵该是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最勇敢的时候,大不了薄命一条。
怼的虞太尉一噎,心里别提多不好受了。
府里的儿女都怕他,连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自然也没人敢跟他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你是在卖女儿。
冷不丁这么被人点出来,老脸一红,拍桌,“你别以为我给你提了身份,你就真是什么府中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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