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合之宴
身材颀长,气质有几分洒脱与落拓,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只露出下半张脸。
虞年年见他, 心跳快起来, 要下马车, 那人又将她推回去, 挑起帘子同她说话, “乖乖坐好, 听我说话。”
声音也好听的紧。
“现在南边并不安全, 正在闹水灾, 四处都是流民。我将你往北送, 送你去终南山,那是我与师兄学艺之处。山下我为你买了间铺子, 有间三进的宅子,我都为你修葺好了, 还有几个忠心的丫头小厮, 你做些什么都成。
在那儿莫要露出脸,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往山上跑,我在山上布下了阵,能护你周全。”
他将手中的验递过去,“这是你的验。”
虞年年手指忍不住颤抖,她有验了?
伸手接过来,却发现那人攥的紧紧的,秀雅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她有些奇怪,小声唤了声,“师兄……”
虞寄白手一颤,慌乱将验塞进她手中,“我与你兄长是师兄弟,自幼习在一处,说是亲兄弟也不错,你若是可以,便也……”他带了几分哽咽,“便也唤我一声哥哥。”
虞年年没有任何犹豫,“哥哥。”
“唉。”他应着,语气都带了些颤抖和喜意。
虞年年攥紧了手中的验,“哥哥在这处办完事,会去终南山找我吗?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虞寄白摇摇头,扯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和不羁,轻快道,“我便不去了,我送你走后便要云游四方,指不定在哪儿就落脚,你见我这一次就成了。”
他抬手摸摸虞年年的头发,“小年年,好好生活,你哥哥在天上看见你过得好,会高兴的。”
虞年年听他提起哥哥,忍不住眼里多了些泪星,“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哥哥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他。”
虞寄白倒是一怔,“我们这种人,死了便扔进大海或者深山,师傅说这叫还于天地,你兴许是找不到他的墓,心里记着便成了。至于给我写信也不必了,省的麻烦。”
“未来的路我已经为你铺好了,你今后再遇见谁,都不要怕,你见着的那个人,会改变,会重新找回自己。”
他从袖中掏出只小马,马背上驮着一只小兔,“你哥哥临死之前给你做的,旧的那个不好看了,拿着吧。”
“今日慕容澹遇刺,此刻刀刃上只抹了麻药……哥哥,是不是你……”虞年年虽然单纯,但有些事情并不笨,稍一联想便能想象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虞寄白一顿,“他走前,你为他一块玉佩遍体鳞伤;如今你走,他也该与你处境相仿,才算是平了。我的妹妹,不能糊糊涂涂就走了。”
虞年年忍不住震惊,若慕容澹遇刺是他做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他不待虞年年说话,便后退两步,拍了一下马,“走吧。”
虞年年手里握着那只驮着小兔的马,同他作别,却见他身形一闪,便没了影子,没有丝毫留恋。
虞寄白将面具摘了,长叹口气。
他今日不将年年送走,按照正常来说,晋阳已乱,慕容澹并不放心她留在这儿,也会将她送回凉州。
大致的命数没有偏差,只是慕容澹过于偏激的性格,如果不治一治,或多或少会伤到年年,而且之前的伤害,也不是说用时间便能抹平的。
但这到底,都是年年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提供建议和方法,做不做是她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晋阳,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门前守着的一个年长妇人赶忙迎上来,有几分面善,将手中的信物交给虞年年看,唤了声,“女郎。”
虞年年见到信物才知,这是虞寄白在路上为她安排的人,妇人善解人意道,“您的哥哥是仆全家的救命恩人,此去舟车劳顿,仆奉命来此等候,负责照顾。仆姓李。”
“李娘子。”虞年年将行礼的人赶忙拉起来,有些羞涩,“我是第一次出门,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今后就有劳您照看了。不要叫我女郎,我叫虞年年,您叫我年年。”
虞年年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到了凉州王府,更是只困在一隅,算是与外界全然隔开。
像是一只初生试飞的雏鹰,对一切好奇满怀期待,却又惧怕。
虞寄白思虑周全,将路全为他铺好了。
李娘子一笑,将手中的斗笠戴在她头上,“将这个戴上,省得有人见了麻烦。方圆十里的客栈,您兄长全都包下来了。”
虞年年惊诧的微微张大了嘴,“都……都包下来了?”
“他是刻意混乱视线的,怕有人知道您到底住在哪儿。”李娘子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台阶。
不止是方圆十里的客栈,从这儿到晋阳背道而驰的十里内客栈,也全都包下来了,每一处客栈,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住进去。
与其遮遮掩掩,让有心人探查,不出大大方方的混乱视线。
“等明日天亮,咱们就改走水路。”李娘子道。
虞寄白在终南山待了十年,像只松鼠屯粮一样的攒钱,家底丰厚,都是给虞年年准备的。
摘星楼被难民围住了,宫中侍卫将那些难民尽数杀了,留出一条平坦的路,护送贵人们回宫。
地上粘稠的血浆都成了一条小河,浓重的血腥气,怎么也散不开。
萱女由人抬着,足上一丝血迹都没沾上,看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尸体出神。
“国师呢?国师呢?”狩阳帝在殿中提着剑乱转,如今那些灾民竟是都闯进城里了,国师两个月前便同他预言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波浪?结果他险些要在这乌合之众手里翻了船。
现在迫切要寻虞寄白为他占卜一卦,看看未来的运势。
虞年年昨日下午才嘱托人给宝应做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制衣坊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今日一早便做好了,送去给宝应。
宝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赶忙将这身衣裳换了,对着镜子左照又照,欣赏个不停。
娘娘真是个好人,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喜欢这粉红色,想要个这样的裙子,并未抱太大期望,便真着人给她做了。
她以为娘娘的改日再说,就是糊弄她的话呢。
亮眼的粉红色与旁人的青嫩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宝应去小厨房打热水,昂着下巴,逢人就道,“这是娘娘特意让人给我做的,你们都没有。”
引得一片羡煞的目光。
慕容澹醒来的时候,他侧身一捞,却没捞到温香软玉,一下子便清醒了,坐起身来,枕边那只钗熠熠生光。
满殿药苦味儿散开,隔着床帐,外面好像有白烟和噼啪火光 ,他当虞年年是在外头为他煮药。
心想这些事儿她怎么做的了?但一想这药是虞年年煎的,酸苦味儿便也成了苦香。
一撩开帐子,便见太妃散着一头半白的发,坐在胡床上给药壶扇着扇子,一下又一下,散漫不走心。
药壶里冒出的白烟,将她美艳的脸庞都变得柔和恬淡起来。
她斜眼看了慕容澹,语气并不好,“醒了?醒了一会儿就喝药。”
慕容澹皱眉,忍不住捂着伤口同她怼道,“怎么在寝殿里熬药,一股子怪味。沾在房里多日都散不掉。”
若是虞年年熬药,便是苦香,旁人熬,便是一股怪味。
太妃冷笑一声,“这味儿冲不冲?”
自然是冲的,她不用慕容澹回答,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就是要用这药味醒醒你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十八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清醒。”
“怎么?黄河发大水,你脑子里也发大水了?你晃一晃你那华而不实的头颅,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黄河水?”她暴躁的将手中扇子一扔,阴阳怪气的叱骂。
慕容澹压低了眉眼,露出几分不高兴,面色沉沉的,“即便我脑子里再多的水,也是你生我的时候装进去的,现在反倒埋怨起我了。”
“混账,脑子里有水的一直是你们慕容家。”
慕容澹知道,一与她见面,就定然要吵起来,他太阳穴突突发疼,不想继续下去,“年年呢?我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了。”
太妃握着扇子的手一顿,语气反倒平和起来,“谁知道你怎么把人弄丢了,不是你的,绑着也不是你的。”
慕容澹一听太妃这话,便知道其中有深意,他心跳都快了几分,更多了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的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他将床头的钗握在手里,披发赤足,带着慌乱的去喊她名字。
问过院子里所有侍奉的人,却都说自昨晚之后,便没见过她。
太妃将药倒出一碗,递过去,“把药喝了吧,这么大的人了,不用我再给你喂蜜饯了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51章
慕容澹将太妃手中端的药挥开。
好在老王妃眼疾手快, 竟是没让那滚烫的药洒出来一滴。
“我问你她人呢?”慕容澹满眼猩红,手撑在梁柱上,额头沁出些汗,满都是绝望, 像是困兽一样咆哮, 继而看向老王妃, “你把她送哪儿去了?”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人走了, 不是我送走的,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老王妃淡淡道, “你将药喝了吧, 等伤养好了, 便去平乱, 如今流民和乌孙人都涌进来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她说不会离开我的。”
慕容澹绝望的嘶吼,连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发一言。又开始四处寻找着虞年年。
老王妃沉默, 抿了抿唇,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现在来问我?她为什么走,你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
做了错事的人,还有脸质问别人?”
她手握紧了碗沿,神色凌厉。
“她不会走的,她说爱我,她说她不会走的!”慕容澹根本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他也根本不相信虞年年是自己想走的。
他歇斯底里的绝望,从屏风上接了氅衣, 便要出去寻人。
才迈出一步,却又折回来,坐在床上,带着满眼的泪笑了,“你们别想骗我,她在外面谁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她定是藏在别处,等我着急,我就坐在这儿,她会回来的。”
慕容澹抬眼看向站着的老王妃,那副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脊背挺的直直的,还是那个昳丽高贵的藩王,扯了扯嘴角,“你一把年纪了,还跟她一起骗人。”
老王妃端着药碗走近,“我也同你父王说了无数声爱他。”
慕容澹怔怔地看向她,眼里像是要滴出血。
“不过是逃不开躲不掉的权宜之计。”老王妃微微敛眸,将碗里的药一把浇在慕容澹脸上,声音平静,“既然不愿意喝,就别浪费了,用这碗药洗把脸醒醒脑子。”
“脑子清醒了,就去看看卷案上的东西,应该是她写给你的。看完了穿好衣裳,去收拾你布置的烂摊子。
乌孙人是你放过来的,流民也是在你的操纵下引到晋阳的,现在晋阳一团乱,快要成为人间地狱了。
你现在跟个懦夫一样,缩在床上,一点动作都没有,连我都想唾弃你!”
老王妃甩手走了,留下慕容澹一个人反思。
慕容钊是这样,慕容澹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但总是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凡有些情绪,便将布置好的一切都搁置了,不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褐色的药汁顺着慕容澹的脸滴到衣服上,酸苦的药味让他的大脑的确有半刻的清醒。
慕容澹跌跌撞撞跑去隔间的卷案上,上头摆着卷好的丝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脸上的药汁抹去了,怕滴在丝帛上。
缓了许久才有勇气,用颤抖的手将丝帛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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