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陈南淮下意识回头,瞧见荷欢端着个木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这贱婢什么话都没说,哗啦一声,将一盆水全泼在他身上。
“做什么!”
陈南淮大怒,随手在桌面抓了个臂钏,狠狠朝荷欢的头咋去,登时就把女孩的头砸出个血印。
“大爷,你不许欺负姑娘。”
荷欢咬牙,愤愤地喊了句。
她此时根本顾不上害怕,一把推开大爷,将衣衫不整的姑娘环抱住,尖刻骂道:
“她是你府里要当家的奶奶,不是窑子里的姐儿供你糟践。我今儿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叫你再碰她。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去找那个昆仑啊,你要是把他杀了,我才服你。”
“好个贱婢!”
陈南淮满头满是全是冷水,衣裳紧紧贴在身上,男人气得俊脸狰狞,四处找寻趁手的东西,狠声道:“竟敢羞辱主子,瞧我不宰了你。”
只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陈南淮一回头,看见赵嬷嬷带着身量粗壮的心腹仆妇冲了进来。
“孽障!”
赵嬷嬷直接过去,毫不客气地拧打陈南淮,气道:“喝了点怂酒就开始欺负媳妇儿,你是不是要我把老爷请来,再吃一顿鞭子才肯安生?”
赵嬷嬷连推带打,将陈南淮往出搡:“她现在也是你能磋磨的?出去。”
“反了,全都反了!”
陈南淮一把推开赵嬷嬷。
男人怒极,朝前一看,见盈袖此时蜷缩在墙角里,像小羊羔似得,哭得好不凄惨。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过去抱抱她,却被赵嬷嬷给拦住。
“好,好,她金贵,我碰不得,便是心里挂念其他男人,我都得忍。” 陈南淮冷笑数声,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赵嬷嬷忙追了出去。
“少管我!”
陈南淮用手抹掉额上的冷水,闷头直往外走。
这会儿四下里凉飕飕的,寒风一吹来,他锦袍仿佛凝了层冰似得冷。
陈南淮打了个喷嚏,牙关直打颤,想回那个温软香闺中去,可又气又恨,若这会儿回去,少不得听嬷嬷唠叨,便打发青枝去寻了套新衣,就站在院子里换上,又叫百善套了马车,悄悄朝“雅容小居”去了。
他急需要找一个人倾诉。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越往北走,便越是僻静。
大抵真的要春暖花开了,漆黑的小巷子里静悄悄的,隐隐能听见墙根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
一辆轻便马车停在雅容小居的后门口,陈家小厮百善最先跳下马车,做贼似得抻着脖子四处看了眼,食指轻轻扣了下车框,低声道:
“爷,这会儿小巷子里没外人,您可以下来了,小人这就去叫门去。”
“嗯。”
陈南淮懒洋洋应了声,用折扇挑开车帘,跳了下去。
男人身上穿着大氅,头发略微有些湿,俊脸生寒,眉梢还稍稍凝着些许怒。
朝前瞧去,屋檐下悬挂着两盏小白灯笼,正随风摇摆。
百善已经敲了好一会子门了……还不见人开。
不耐烦间,陈南淮暗骂:都落魄成这般模样了,她还端着大小姐架子。若是今晚不见,那他以后绝不会登她的门了。
正郁怒间,只听小院内传来阵脚步声,而门缝中隐约也能瞧见走出来几个身量窈窕的女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南淮皱眉瞧去,红蝉那俏丫头率先侧着身子走出来,她身上披着袄子,手里提着灯笼,屈膝行了一礼,抿着唇偷笑。
“呦,大爷怎么大半夜的来我们这儿?还弄得如此狼狈,莫不是挨大奶奶的打了吧。”
陈南淮大怒,火气登时就窜上头。
可就在此时,他瞧见从门里摇摇曳曳走出个清瘦秀丽的姑娘,正是陆令容。
她今晚倒是穿得鲜丽,头上戴了狐皮做的昭君套,髻边斜簪了支银步摇,面上略微施了些茉莉脂粉,稍稍掩盖住身上的药味。
“红蝉,快住嘴。”
陆令容手捧着心,嗔怪:“大爷能是你打趣的?越发没大没小了。”
说到这儿,陆令容站在门槛后,身子倚着门,上下打量陈南淮,笑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陈南淮莞尔。
表妹从前目无下尘,便是大白天都忌讳着不见,如今竟亲自到门口迎了,看来从曹县回来后学乖了不少。
陈南淮面带得意之色,侧着身子,让百善从车里将吃食和漆盒等物都搬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
陆令容身子倚在门上,唇角勾着抹笑。
看来表哥还是在意她的,大晚上都过来给她送吃食东西。
“是些零嘴儿,不值什么钱,但能开胃健脾。”
陈南淮心里又是一阵闷,没给盈袖送出去,他总是觉得不得劲,罢了,转送给令容也是好的。
“你常年吃药,嘴里苦,我特特给你买的。”
说到这儿,陈南淮从百善手里拿过个红木盒子,打开,从里头拿出双极华美的绣鞋,指头摩挲着鞋面上绣着的并蒂莲,暗暗叹了口气,那会儿在家时太气了,鞋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抬头的时候,陈南淮笑的真诚,道:“我瞧见你素日里常穿的蜀锦鞋旧了,这是雪缎面的,是按你的脚尺寸做的。”
“呸。”
陆令容啐了口,拧身往屋里走去。
女孩满面绯红,杏眼越发水盈,手绞着帕子,半怒半嗔:“你也太奢靡了,若是姨丈知道,又该恨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更了,这章稍微有点短,莫要介意哈。
容我慢慢回归~慢慢缓缓~
第97章 你来我往
雅容小居并不大, 没多久就行到了上房。
陈南淮大步走了进去,刚进屋,就冷得打了个寒颤。
屋里已经拾掇开了, 只点了一支蜡烛, 稍稍显得有些昏沉,西窗大开着, 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渗进来, 正好落在了松木根雕成的躺椅上,椅子上铺了厚软的狐皮坐垫,还摆了本唐诗。
“好冷啊。”
陈南淮搓了下臂膀, 瞧向正在收拾笔墨的陆令容, 笑道:
“你身子单弱, 素日里在家也要好生保养, 夜里寒气重, 门窗要关严实些。”
“平常不这样的。”
陆令容将诗集收到箱中, 走过去,将西窗关好, 笑道:
“我最喜欢那句‘对月枕松根, 一觉到天明。’总向往去过这样的日子, 可偏偏活在俗世里,今儿颇有兴致, 便躺在松木椅上赏月,也当回诗人了。(注)”
“偏你有一副七窍玲珑心。”
陈南淮笑着应承了句。
他打小就不爱在这些悲花伤月的诗词上用心,觉得浪费精力, 有这个伤感的闲工夫,还不如去谈几笔生意呢。
陈南淮将大氅脱下,坐到了罗汉床上, 从炕几上的瓷碟中拈起枚桂花糕吃,笑道: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什么事。”
陆令容愕然。
“就是把你说给荣国公家的三爷呀,怎么倒忘了。”
陈南淮眼里闪过抹狡黠,莞尔一笑:“我这兄弟真真是个英俊风流的绝世佳公子,他有事去了越国,下个月国公夫人寿宴,他总要回来给母亲磕个头的。我想着在此之前,先安排你去荣国公府走一两趟,见见国公爷夫妇,到时候有王爷和我爹做媒,这门亲事准能成。”
“又浑说了,我哪能够得上公府的门第。”
陆令容笑笑,瞧着不甚在意,可薄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在生闷气。
她烫了壶好酒,端过去,给陈南淮满了一杯,随后,端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从漆盒里抓了把椒盐瓜子,笑着嗑,打趣道:
“我瞧你脸色不好,头发也湿漉漉的,怎么,难不成真让红蝉说对了,被大嫂子打了?”
“能不能别提她了。”
陈南淮猛喝了一杯酒,重重地将杯子按在桌面上。
“好,不提不提。”
陆令容抿唇一笑,拍拍手,只见红蝉抱着把琵琶从外屋走了进来。
“这丫头最近迷上了琵琶,正好,让她弹唱一曲,给你解解闷。”
“呵。”
陈南淮嗤笑了声:“你们主仆这做派,怎么像是个……”窑姐儿。
他自然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又给自己满了杯酒。
只听嘈嘈切切琵琶声响起,陈南淮用筷子打着韵律,闭着眼听。
红蝉这丫头弹得并不好,但胜在声音清甜,唱什么‘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盈袖。
陈南淮将这两个字在口里品咂了番,心一疼,越发憋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