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刀刃距袁世清的脸一掌远时,生生停下。
只听刺啦一声响,袁世清的大红抹额竟被这狠厉刀气生生震断,而他眉心,亦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佩服。”
袁世清抱拳,朝吴锋冷声致礼。
“生死间连眼都不眨一下,也是个狠人。”
吴锋将刀收回鞘,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也笑了笑。
“我今日一定要阉了他。”
袁世清盯着吴锋,两指指向陈南淮。
“那我今日一定会杀了你。”
吴锋冷声道。
盈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弟绝不是那个丑男人的对手,万不能让这孩子受伤。
“世清,你过来。”
盈袖忍住疼,挣扎着坐起来,冲袁世清招招手,示意少年坐她跟前的小凳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盈袖虚弱一笑,她抬头,看向立在绣床跟前的陈南淮,冷声道:“你还不滚?这儿不欢迎你。”
陈南淮听了这话,扭头瞪了眼吴锋,暗骂果然是个没脑子的武夫,如今伤了袁世清,盈袖肯定又把这笔账记他头上了。
“那你们姐弟聊,我就先出去了。”
陈南淮笑了笑,仿佛方才的事没发生似得,如兄长般嘱咐袁世清:“你姐姐身上不爽快,别累着她,我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再过来。”
说罢这话,陈南淮闷头出去了。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不过因打斗过,出现一地的狼藉。
盈袖用帕子抹掉泪,偷偷地打量这位表弟,她发现这少年郎额角有个指头般大小刺墨,是个劫字。
盈袖心里一咯噔,这是朝廷重犯的标志,怨不得他要绑个抹额遮挡,难不成真像赵嬷嬷说的,这少年竟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
毕竟没见过,不熟,盈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陷入了尴尬。
忽然,她看见这凶蛮的少年从怀里掏出颗鸡蛋,往自己头上用力一磕,手掌心搓了几下,然后慢慢地剥开上半截,给她递过来,笑道:
“姐,你吃,还热着呢。”
盈袖愣住,瞬间泪如雨下,这就是至亲骨肉啊。
她接过那枚鸡蛋,低着头吃,只觉得嘴里仿佛千百斤重,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姐,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他。”
袁世清举起拳头,故意在盈袖眼前捏住,骨节登时发出咯咯声。
盈袖抿唇一笑。
这小子一身的蛮力,又凶悍,偏生长了张清秀俊俏的瓷娃娃脸。
正在此时,荷欢端着茶点进来了。
这丫头也高兴掉泪,笑着将桂花糕和龙井茶放在床边,屈膝给袁世清行了一礼,道:
“表少爷,您尝尝这道桂花糕,可香甜了。”
袁世清闻言,立马就要去吃。
“等等。”
盈袖赶忙制止,她警惕地看了圈四周,从盘子里拈起块糕点,吃了一块,又端起茶,一口气喝完,用帕子把自己嘴碰过的地方擦干净,亲自给表弟倒了一杯,笑道:
“现在吃吧,他们不敢毒我的。”
袁世清一愣,心里更疼了。
姐姐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竟然防备至此。
“对不起,姐,我来晚了。”
袁世清只觉得口里的桂花糕如同白蜡般,让人嚼着难受。
“没事。”
盈袖大胆了些,轻拍了下袁世清的胳膊,她扭头看向荷欢,笑着给表弟介绍:
“她是荷欢,虽说是陈家人,可却是真心待我的,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袁世清闻言,立马将桂花糕吞咽下去,手在下裳反复蹭了下,起身,扑通一声跪到荷欢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多谢姐姐照顾我姐姐。”
这一跪,把荷欢给吓着了。
她赶忙往起搀扶袁世清,抿嘴笑道:“您快起来,奴可担当不起啊。”
袁世清只是嘿嘿的笑,不好意思与荷欢说话。
盈袖越看这个弟弟,越是喜欢。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
盈袖小心翼翼地问。
她一直担心,舅舅不怎么情愿认她。
“该怎么说嘞?”
袁世清嚼着桂花糕,仔细地想,笑道:“咱家就两个孩子,我和大哥。我娘很早就没了,爹爹,也就是你舅舅,他从前一门心思扑在赶考上,屡试不中,后面因为姑姑和你丢了的事,也心灰意冷了,这些年一直辗转各地,拿着邻人描述的梅家大郎画像找你。可是梅家大郎也会长大,相貌早已改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咱们老头子那个轴啊,说你是姑姑唯一的骨血,非得找到不可,所以一年中竟有大半都在外头。这不,大前年在凉州跌了一跤,腿摔断了,加上肺上有病,我们实在是不放心,三叩又九拜,才把这倔老头拘在家里。”
听见这话,盈袖默默垂泪。
原来舅舅竟找了她这么多年。
“舅舅他老人家身子好吗?”
“哎!”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盈袖有些慌。
按照世清的说法,舅舅知道她回来了,定要亲自来的,如今只来了世清一个,莫不是出了变故?
“舅舅病了?”
“嗯。”
袁世清头低下,忽然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都怨我!”
“发生什么事了。”
盈袖忙问。
袁世清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咱大哥和老头一样,在科考上都不顺,好容易中了举,却怎么也考不上进士,我让他算了,要么去书局做活儿,帮那些举子们选选程墨,或者和我一样,弃文从武,练的一身铜皮铁骨,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这人固执得很,骂我鄙夫,好嘛,一口气考了十年,都考的儿子能读书了,还考不上,可还要考。后来大哥的同年在长安做了官,便将大哥安插在府衙做僚属。
也算是咱们袁家祖坟冒青烟了,大哥去年以三十五岁高龄举了,不对,中举了。”
“去你的,哪能这么编排大哥。”
盈袖掩唇偷笑。
她现在对这个表弟印象极好,果然骨子里亲,很快就熟络起来。
“对了,你还没说舅舅到底得什么病了。”
袁世清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差,眼里愧疚之色甚浓。
“今年初,左大人派心腹捎来信,说你找到了,被陈老狗带回了洛阳,爹爹太过高兴,竟给中风了,半个身子都瘫了。”
“什么?”
盈袖瞬间坐直了身子,忙问:“那舅舅没事吧,现在怎。”
“姐,你别急,爹爹现在没事了。”
袁世清忙安抚盈袖,柔声道:“老头子怕陈砚松对你不利,毕竟那是个连手足兄弟都残杀的畜生,他坚持着要找来你,正巧那时候我刚进了长安的龙武卫,那个,这个……”
袁世清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拇指揉搓着额头的刺墨,眼睛也飘忽起来。
“若是你不想说,就算了。”
盈袖笑道。
“没事的姐,咱一家人,没什么可隐瞒的,就是怕说出来吓着你。”
袁世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盈袖,确定她这会儿情绪平稳,才道:“龙武卫是陛下的亲军,向来征召年轻力强的健儿,不过后来慢慢变味儿了,只消花些钱打点,便是市井流氓都进得去。
和我一齐的有四个恶霸大少,在长安甚有背景,素日里就在卫所横行霸道,很是讨厌。年初时,他们去城北的小酒馆喝酒,觉得那家店主的十岁女儿甚是秀美灵动,这帮畜生竟将那小女孩给轮……那个致死。”
袁世清没有将轮.奸二字说出口,怕盈袖听了伤心,接着道:“他们为了掩饰罪行,索性杀了店主夫妇还有老太太,将一家四口埋在院中,天可怜见,那老太太没死,趁着那些畜生埋人的时候逃了。”
“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
盈袖惊得手捂住口:“那么,你……”
袁世清重重地点头,道:“老太太逃出后,自然要告,谁料被那四个畜生反咬一口,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糊涂昏聩,这是冤枉好人,再加上他们上下打点,这个案子就拖了下来。
其实本不关我事,那日我已经收拾好去洛阳的行李,去卫所和长官告假,正好碰上遇见那四个畜生聚一起议论,姐,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
“什么?”
盈袖轻声问。
“他们四个为了永绝后患,不再频繁被传唤入公堂,竟商量着要把老太太药死!”
“这也太毒了吧。”
盈袖气得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