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青枝冷笑了声,道:“若表小姐真出了事,怕是咱们都不好给大爷交代。”
“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
赵嬷嬷又瞅了眼盈袖,低声呵斥:“表小姐是亲戚,不论用药还是饮食,咱们都得客客气气的。如果非要请示,那也是请太太的主意,与大爷有什么关系。”
“正是呢。”
海月站到了赵嬷嬷跟前,说话绵里藏针:“今晚上大爷把表小姐挪到里间休养,已经十分不妥了,若是叫老爷知道,大爷又得挨一顿鞭子。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再生事了,晓得你家当初承了表小姐的的大恩,你惦记着要报答,可咱们要把事情拎拎清楚,别弄得全曹县人都晓得表姑娘衣衫不整地回来,夜里还住在大爷屋中,叫人笑话咱们陈家没规矩。”
“你们太过分了。”
青枝大怒,疾走几步过来,蹲到盈袖跟前,目中含着泪,轻声哀求:“梅姑娘,您说两句罢。”
盈袖扭转过身子,她对陈家内院里的争斗并无兴趣。
“今儿过年呢,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没得叫梅姑娘笑话。”
赵嬷嬷食指狠狠点了下青枝的头,思量了片刻,疾走几步过去内间门口,掀开帘子,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往里头瞅了眼,冷笑了声:
“这不挺好的么,估计就是受了惊吓,不要紧的。”
说这话的同时,赵嬷嬷从外间的柜子里寻出个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支上好的红参,看了眼盈袖,笑道:“这东西最是能补气血,待会儿我亲自下厨,把它片了,给两位小姐弄点清粥小菜,且先凑活着垫垫,明儿早上吃扁食。其实女人家,还是吃燕窝最滋养,正好前儿庄子孝敬上来几盒不错的燕窝盏,不知梅姑娘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不用麻烦了。”
盈袖冷声拒绝,问:“嬷嬷,我可不可以单独休息会儿?”
“是是是。”
赵嬷嬷一拍脑门,连声说自己疏忽了,都这么晚了,姑娘肯定困乏了。
说话间,赵嬷嬷推着青枝和海月往出走,在关门的时候,这妇人半个身子探进来,手指向最边上的架子,低声道:“第二排的抽屉里有治伤的药膏子,可以稍稍缓解一下皮肉的疼,姑娘你一个人在外头,定要照顾好自己呀。先别睡,嬷嬷叫丫头们给你烧点热水,洗个澡,再用点燕窝粥。”
说罢这话,赵嬷嬷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出去了。
没了妇子拌嘴声,屋里顿时恢复了安静。
盈袖坐在塌上,垂眸看了眼身侧的锦被和绣了连枝花的枕头。
今晚上她能在香暖的屋里享受高床软枕,可是柔光,不知道在哪里孤零零地躺着。
想着想着,盈袖又掉泪了。
她起身,捂着发疼的心口,疾步走进内间。
环顾了圈,果然里头又是番天地。
床帐是宝蓝色缎底绣八仙过海的名家珍品,所有桌椅器具都是古物,地上铺了厚软的大红长毛毯,桌上摆着成套的犀角杯,就连灯罩都是琉璃做的。
朝前看去,绣床边的小杌子上放着个玉碗,碗里还剩了一半药汁,床上此时躺着个美人,是陆令容。
盈袖缓缓地走过去,站在床边,仔细地看这女人。
娇瘦、面如蜡色,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即便昏睡着,眉头都蹙得紧,时不时还会说一两句胡话,无非是表哥、救命和别过来。
盈袖冷笑了声,凑过去,死盯着这张无辜的小脸,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登时把这病美人的头打得扭到一边。
“我知道你醒着。”
盈袖往后退了几步,挺直了腰杆,眸中尽是怒。
“梅姑娘,你终于来了。”
陆令容用手背蹭了下发疼的侧脸,笑了笑,慢悠悠地起身,紧接着下床穿鞋,轻移莲步行至盛怒的盈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仰头看着盈袖,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师父,是该打。”
一想起柔光身上的伤,盈袖就心疼得滴血,她扬起手,左右开弓,连打了陆令容四个耳光,她只恨自己此时太虚弱,用不了全力。真的不懂,人命在陆令容眼里到底算什么,坑害了别人,这贱人怎么还能如此淡然。
在打第五下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陆令容抓住。
“放开。”盈袖咬牙,恨恨道。
“现在不行。”
陆令容笑了笑,舌尖舔了下唇角的血,她站起来,将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定定地看着盈袖,冷静道:
“梅姑娘,我建议你最好别再打了。你不太了解陈南淮,他护短,会报复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觉得陆令容有点攻……
第38章 投缳自尽
说罢这话, 陆令容丢开盈袖,疾步走到窗跟前,略微推开些, 仔细查看外边有没有人在暗中窥似。
静等了片刻, 只听见偏房那边海月和青枝正吵嘴吵得不可开交,陆令容松了口气, 冷笑了声, 把窗子合住,她摸了下被打的发热发痛的脸,走到盈袖跟前, 哽咽道:
“梅姑娘, 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和小师父一样, 都是左大人的人。”
“你不配和柔光相提并论。”
盈袖咬牙, 眼泪又掉了下来。
仔细瞧去, 陆令容脸色很难看,左右脸依稀能看见绯红的掌印儿, 她太瘦了, 不知穿着哪个丫头的厚寝衣, 有些撑不起来,脖子上有个触目惊心的掐痕, 这会儿已经变得青紫。
“是,我的确不配。”
陆令容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嘶哑:“梅姑娘, 我不瞒你,左大人安排我进登仙台,为的就是利用我来挑起高亦雄那畜生和表哥相争斗, 以便离间陈家和魏王的关系。你那会儿在笼子里,想来也瞧见了,那个凶恶的童女是左大人派来杀我的啊。”
说到这儿,陆令容泣涕涟涟,微微弯腰,做出谦卑之状,抓住盈袖的胳膊,言辞相当委屈:“梅姑娘,我不想死,我才十九岁啊。主持虽说是朝廷的暗桩,但她也是最善良不过的人,我佛慈悲,主持这些年一直照看我的身子,不忍我被左大人算计至死,便暗中给我指了条生路。”
盈袖厌恶地甩开陆令容的手。
是啊,她被左良傅带到了慈云庵,那是竹灯大师的掌控之地,左良傅这狗贼对她做的种种龌龊事,说的种种恶心话,想来竹灯都知道。所以,陆令容才铤而走险,掳走她,拿她当挡箭牌。
“你失算了。”
盈袖冷笑不已,眼泪止不住地掉。
“左良傅他并未出手救我。”
陆令容眼中闪过抹鄙夷之色,拿捏着分寸,幽幽说了句:“看来,左大人对姑娘和对红蝉是一样的,并没有付出真心。哎,我一开始以为姑娘是他的软肋,谋算了姑娘,但我对天发誓,我从未有害过小师父的心,我就怕她冒冒失失追来,所以用迷药弄晕了她,没想到……哎,也得亏她追来了,否则姑娘你必定香消玉殒在登仙台。”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盈袖的心上,有点疼。
“我真不明白。”
盈袖只感觉有点喘不上气,连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
她死盯着陆令容,冷声道:“你有才有钱,而且美名在外,与你表哥鹣鲽情深不好么?何必要一门心思往京城爬!”
“这事你知道?”
陆令容一愣,警惕了起来,这样的隐秘的事都给这丫头说,看来左良傅还是动心了……
陆令容轻揉了下脖子上的痛楚,她感觉此时通体畅快,人也轻松了不少,左良傅的七寸,她确定找到了。
“梅姑娘,咱俩的想法有些不一样。”
陆令容淡淡一笑,道:“没错,我是钟意表哥,可这又怎样,我必须像藤蔓一样,依附在他身上?然后一辈子看人家脸色过日子,违心给人家纳妾?梅姑娘,这世道对女子极不公平,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安分守己地窝在家里?凭什么我不能追寻自己的梦?你不喜欢我表哥吧,可你被陈砚松和梅濂逼迫嫁人,你难道就这么认命么?”
盈袖低头,若放在平日里,这些事都没发生过,她真的能结交陆令容这个朋友,与之痛饮三百杯,可是……
“陆小姐,认不认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知足常乐。一个人若强求她高攀不到的东西,那她会自损天年。”
盈袖感觉心里越发憋闷,头很晕,快要撑不下去了,她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冷笑了声:
“左良傅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太贪心,登高必跌重,和恶鬼做交易,不会有好下场。”
“哦?”
陆令容秀眉一挑,玩味一笑:“我可不这么认为。”
女孩将掉落的头发别在耳后,莞尔:“棋子分两种,有用和没用,登仙台一事,左大人会觉得我还是有点心计的,是个有用的人,若没猜错,他会给我利益,笼络我,只有强强联合,才能双赢。”
说到这儿,陆令容轻移莲步,走到盈袖跟前,微微弯腰,凑近了,无比真诚道:
“梅姑娘,比起那些臭男人,我更喜欢你,其实咱们是可以做朋友的。你身世可怜,许多事无法自己做主,这次我欠了你个人情,若等来日我能登高,必百倍报答,为你另寻良配,如何?”
盈袖冷笑数声:“你想叫我为你做事?你想让我忘了柔光的死?”
陆令容一惊,这丫头,还不算蠢嘛。
“梅姑娘,我认为咱俩可以暂时放下恩怨,一起帮左大人把剩下的事情办好,得罪了表哥没事,可得罪了左大人,那是要死人的。”
陆令容转身,行到大立柜跟前,打开柜子,从里头翻找了半天,找到套男人的轻薄寝衣,她轻轻嗅了下,两靥生起抹红晕,随后,她用牙将寝衣咬开个缺口,用力撕扯成若干条,快速地将布条打结,做成条白绫。
“我问你,表哥方才有没有逼问你?譬如,左大人是不是将你藏在了慈云庵?你认不认识竹灯师太?你有没有在慈云庵见过我?梅姑娘,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咱俩的生死。”
盈袖垂眸细思片刻,摇摇头,恨恨道:“他只是问我,左良傅有没有碰过我,他,他叫那个赵嬷嬷验我的身子了。”
“只是这?”
陆令容眉头紧皱:“他真没问过我?”
“没有。”
盈袖否认,尽量让自己别表现出慌张,接着撒谎:“他说这里暖和安静,叫咱们先住一晚。”
“这样啊。”
陆令容松了口气,看来表哥暂时还没有疑心她。
蓦地,女孩有些失望,偷摸验梅盈袖是否处子之身,表哥……还是会娶这个女人啊。
就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吵吵嚷嚷之声。
陆令容快走几步,趴在纱窗上一瞅,是表哥和春娘红蝉来了,三人面上皆有惊慌伤心,互相交谈劝慰着。
“梅姑娘,我要开始做左大人交代下来的事了。”
陆令容搬了张椅子,站了上去,按照前些日子熟练了无数次的手法,将白绫扔过房梁,迅速打了个死结,将脖子套了上去。
她计算着外头那三人的脚步,看向盈袖,笑道:“梅姑娘,我建议你待会儿佯装救一救我,不然表哥会迁怒你的。”
说罢这话,陆令容将椅子一踢,整个人吊在了半空。
人的本能下,陆令容使劲儿挣扎,双腿也乱蹬,可很快就喘不上气,两眼开始外翻……
盈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好戏,是,她是该救一下的,可她并不想假装……如果陆令容就这么吊死,那该多好。
瞧,陆令容眼睛开始涣散了,挣扎不了了,双臂无力地垂下,两腿也直邦邦的,整个人就像秋日里悬在枝头的枯叶,随风摇晃,毫无生气。
就在此时,只听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纷杂,好像进来了许多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听,他们还在说话。
“表妹在里间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