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今日傍晚,他正在客店吃饭,忽然闯进来好些个武艺高强的蒙面人。
曹县如今乱糟糟的,他还当是刺杀高县令的贼人,没成想为首的是左良傅。
还记得左良傅屏退左右,拉他喝了一通酒,求他帮着办一件事。
拿着银票去升云酒楼,全都给一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有机会,将这个姑娘带走。
他原本还纳闷,升云酒楼貌美的姑娘多得是,到底给哪个。
后来莫掌柜往他包间里安排了两个姑娘,一个是他的老熟人牡丹,另一个叫陈盈盈。
如今曹县瞧着乱,私底下都在传,其实是高亦雄和陈南淮这对虎狼在清剿朝廷的暗桩。
在他的印象里,左良傅的阴险狡诈在长安是出了名的,怎么会如此默不作声地被动挨打?
想着想着,他就想明白很多事,过了年就开春了,新年新气象,朝廷那些没用的、老旧的、可能叛变的都该拔除,得重新安插一批姓左的人。若没猜错,升云酒楼那个莫掌柜,就是左良傅的人。
不过,这都是朝廷顶机密的事,即便猜破,也要装不懂。
否则陛下可以赏李家一口饭,也能让李氏满门再也吃不了饭。
“草民一开始按照大人的吩咐,灌了陈姑娘很多酒,也给了她银票。”
李少低着头,恭敬地将方才在酒楼发生的一切都说给左良傅,叹了口气,无奈道:
“草民家还算有几分名声,陈南淮向来礼重,想着问他要个丫头,他应该会给,没成想他发了火,说……”
李少小心翼翼地看向左良傅,借着街面上的微光,他瞧见大人脸色甚难看。
“他说什么。”
左良傅笑着问。
“他说……说喜欢那丫头,陈姑娘今晚会出现在他床上。”
李少咽了口唾沫。
他多年来浸淫风月场,若是连这点争风吃醋都瞧不出来,那就白得风流之名了。
“这样啊。”
左良傅毫不在意地笑笑,将银票塞到李少怀里,随后,敲了敲车壁,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左良傅弯腰往出走,临下车时,略微回头,笑道:“今晚辛苦李公子了,你回去吧。”
李少一怔,额上冷汗岑岑,立马坐直了,恭敬地冲左良傅抱拳行礼,低声道:
“草民接到了家书,母亲病重,明儿一早就回长安。”
左良傅笑着嗯了声,跳下了马车,
此时,雪又大了几分,纷纷扬扬地洒向人间。
街面上空无一人,黑黢黢的,各家各户连油灯都不敢点,生怕被官爷们指成反贼,阖家下狱。
左良傅直挺挺地站在街头,仰头,让雪落在脸上,融化了,顺着下巴,一直流到心里。
在这条街的尽头,就是升云酒楼,袖儿在那儿,孤零零一个人。
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可现在,他连瞧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正在此时,从漆黑小巷里走出个瘦高清俊的男人,是夜郎西。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夜郎西微笑着上前,将大氅披在大人身上,从怀里掏出瓶羊羔小酒,旋开,塞到大人手中,笑道:“北疆风毒,当心钻到骨子里,会得风湿,喝口暖暖。”
左良傅白了夜郎西一眼,仰头,猛灌了通酒,看着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属下,笑着发狠:“有时候吧,我真想把你这张臭嘴缝起来。”
“呦,下官可全靠这玩意儿混口饭吃,大人心里郁闷,可别拿下官撒气。”
夜郎西佯装害怕,往后躲了几步,瞧向左良傅手里的酒壶,鄙夷一笑:“说是大局为重,不管人家,瞧见人家吐血,立马着急了,上火了,催着下官配了补血益气的药,掺在酒里,巴巴地给人家送到酒桌上。”
夜郎西抢过酒壶,狠狠地嗅了口,笑道:“羊羔酒是用羊肉酿的,原本就带点膻,莫说补药,就算往里头加砒.霜,保管那位都尝不出来,这番心思白费了。”
“闭嘴。”
左良傅阴沉着脸,狠狠剜了眼夜郎西。
良久,男人叹了口气,问:“你相信缘分么?”
“大人是说谢子风和梅姑娘?”
夜郎西是剔透人,一语道破。
“嗯。”
左良傅心里酸酸的,有些吃味。
“本官去年就知道谢子风在丹阳县找她,那时候没在意,觉得不过是富贵公子头脑发昏的行径,可没想到,他竟千里迢迢找到曹县,这怕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
“所以大人便叮嘱李少,今晚一定得带着谢三爷去酒楼,您想叫他认出梅姑娘?”
夜郎西一惊,凑到左良傅跟前,笑道:“不对,这不像下官认识的大人。”
夜郎西在原地拧了两个来回,皱着眉头仔细思量,恍然笑道:“大人是出了名的坏,想来刻意安排谢、梅、陈三人同席,陈南淮生性自私狠辣,梅姑娘是他未婚妻,即便是亲兄弟的心上人,他也绝不可能让。下官猜测,大人在这儿埋了一招,让谢子风日后痛恨陈南淮,以便拉拢有军权的荣国公府,是不是?”
“呵。”
左良傅瞪了眼夜郎西,用刀鞘轻轻地打了下男人的腿,无奈一笑:
“你猜错了,本官还真没这么想过。”
左良傅伸手,让雪落入掌心,苦笑了声,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谢子风出身公侯之家,人品又贵重,是做夫婿的最好人选。盈袖,不,梅姑娘,我对她不起,她这样女孩值得被好男人疼爱一辈子。”
“完了。”
夜郎西直摇头,围着左良傅转,上下打量男人,啧啧叹息:“大人,你没救了。”
“你这个小宗桑,说说,本官又怎么了。”
左良傅笑骂句。
他喜欢和夜郎西说话,这小子通透、有趣,最能体察他的心意。
“下官多年来和女人打交道,自问有点心得。”
夜郎西哗啦一声打开钢骨折扇,装模作样地摇着,笑道:“这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有四种。一种呢,喜欢的偏执,一定要姑娘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种平淡似水,喜欢姑娘,只是觉得她适合娶进门,对自己有利;再一种呢,单相思,哪管人家姑娘喜不喜欢他。”
左良傅喝了口酒,问:“那第四种呢?”
“第四种……”
夜郎西盯着左大人,眼里三分狡黠,七分真挚:“第四种,他会希望姑娘过得好,每日开开心心,哪怕姑娘嫁的不是他。大人,这不是喜欢,是爱。”
“胡说。”
左良傅脸色微变,有些恼:“我只是利用她,再说,我和她才认识多久,我,本官只是对自己先前的做法略有些不耻,想弥补弥补。不对,本官就是利用她,挑起荣国公和魏王、陈砚松的嫌隙。”
“啧啧啧。”
夜郎西佯装害怕,学着盈袖那般,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目中含泪,似乎吓坏了,“怯懦”道:
“我又没说大人就是第四种,大人何必急着承认呢。好好好,下官明白了,您一点都不喜欢她,是在利用她,也是,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咱们左大人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不好这口。”
“你……”
左良傅气急,扬起绣春刀想要揍人,最终无力地垂下,苦笑了声,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冷冷地撂下句话:
“跟上!”
“德行。”
夜郎西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低声嘟囔了句:
“口是心非,迟早有你后悔的那日。”
……
*
升云酒楼
越夜,酒楼就越热闹。
穿着胡服的舞姬媚眼如丝,她们在急促的琵琶声中,扭动着纤腰,跳一曲盛世繁华。
陈南淮低着头从外面走进来,他脸色很不好,接连撞了好几个端着漆盘的小二,不妨头,酒菜倒了他一身。
“都没长眼么。”
陈南淮心里的无名火越少越旺,只能发泄在个无辜的小二身上:“滚,立马收拾包袱滚蛋。”
他用长袖拂去下裳的脏污,闷着头朝东北角的包间走去。
不明白啊,梅盈袖到底哪儿好,不过是个粗野可鄙的乡下丫头,贱骨头到卖身,怎么是个男人都喜欢,都要……和他抢。
走到包间前,陈南淮深呼吸了口气,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地从屏风后头转进去。
一瞧,案桌上已经重新换了珍馐,是些比较家常的菜。
谢子风此时正盘腿坐在席子上,将烛台拉到跟前,细细地就着烛光看画,神情是那样的温柔,瞧见他进来了,慌张地将画卷起来,藏到怀里。
“他们走了?”
谢子风随口问了句,笑着倒了两杯酒,拍了拍跟前的软垫,示意陈南淮坐下,道:
“我最是烦我那李表兄,吃饭必得女人陪,他走了,耳朵都清净了。你快坐下,咱们兄弟好久没见了,今晚一定得喝个够。”
“好。”
陈南淮微笑着入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慢些。”
谢子风摇头笑笑:“这是秦酒,烈着呢。”
“无碍,我见着你高兴。”
陈南淮满目地欢喜。
他与谢子风一同在洛阳长大,子风是荣国公幼子,身份贵重,打小就备受瞩目。而他是陈家嫡系独子,虽富,但不贵。小时候,那些个小侯爷、贵公子满瞧不起他,唯独子风与他亲近,屡屡替他出头。前年他刚单独做生意,被人坑了,赔了好大一笔,不敢同老爷子说,亦是子风,卖了几处宅院,又东拼西凑,才帮他填补上亏空。
“你说你,若不是李少硬拉了你来酒楼,你是不是又悄悄走了,躲着不见我?”陈南淮笑着问。
“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么,你而今生意多,越发出息了,是个大忙人。”
谢子风一笑,拿起筷子,夹了块茄子吃,道:“再说了,我也忙着找梅姑娘,我总感觉,快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