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这样啊。”
盈袖听着听着,就鼻头发酸。
大概……当年真的发生了变数,陈砚松不小心把她弄丢了,所以这些年仔细教养这些二等小丫头,指望有朝一日能找回她,让这些好丫头伺候她,教她,也算用心良苦了。
“你,你怎么见得他想要个女儿?”
盈袖轻声问。
荷欢想了下,笑道:“自打我进老爷屋里伺候后,他就让我照着大爷的年岁,每一季做套姑娘家的衣裳,从孩子的小衣服一直做到及笄的大姑娘袄裙,这一做就是十年,他也不叫人知道,把衣裳全都放在先太太袁氏的屋里。”
荷欢叹了口气,道:“不仅是衣裳,还有首饰呢。”
说到这儿,荷欢目光落在盈袖腕子的白玉镯子上,笑道:“咱们陈家买卖大,在洛阳有胭脂首饰铺子,每回匠人师父做了好东西,老爷会精心挑选一番,把最精致的拿回来收着。”
“真的?”
盈袖心咚咚直跳。
“当然啦。”
荷欢用手比划了个小圈,笑道:“十多年前他带回来的镯子有橘子般大小,每一年的尺寸会大一点,到今年,就是姑娘手上的这个镯子啦,说来也巧,姑娘戴着正合适。”
“看来他……还真喜欢女儿。”
盈袖掉泪了,原来,爹爹也是想她的。
“那是自然。”
荷欢手伸在炭盆上烤火,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叹了口气:“老爷这一脉子嗣单薄,只有大爷这么一个儿子。天可怜见,去年老爷跟前的侍妾秦氏有了身孕,他高兴的什么似得,说就盼个女儿,若秦氏生了女孩儿,一定重重赏,扶成贵妾,特特拨了身边的一等丫头去秦氏跟前伺候,还嘱咐李姑姑,一定要好生照看着。秦氏一开始着实得意了些日子,竟对江太太言语不敬。太太打量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也不在意,由着她撒娇撒痴。谁知到后来,这秦姨娘肚子渐渐大后,脾气也越发乖张,一天到晚连门都不出,生怕别人害了她的孩子。老爷劝她多出去散散心,她听话,就带了丫头去游湖,哎,也是个可怜人,竟失足掉进水里,一尸两命,全都没保住。”
“呀。”
盈袖听得胆战心惊,试探着问了句:“怕不是谁害了她吧。”
“嘘。”
荷欢赶忙摆手,女孩目中惧怕之色甚浓,凑近盈袖,低声道:“奴如今是姑娘的人,什么都不瞒你。秦氏之死,有人说是江太太嫉恨,也有人说是大爷怕她生下儿子分宠……谁知道呢,总之是个没福的。”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吵吵嚷嚷之声。
盈袖一惊,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微微拉出条缝儿,朝外看去。
这客店的院子不甚大,但因为陈家的主子住着,早都用井水洗刷了几遍,每个房门口都悬挂了灯笼,故而虽说深夜,倒也亮堂。
越瞧,盈袖越害怕。
陈南淮又发疯了,头发披散着,穿着单薄的寝衣,痴愣愣地立在院子正中间,他什么也不做,就站着看月亮。
月色虽温柔,可他的脸色却极难看。
他就像变了个人,又阴又冷,虽一句话都不说,可眼中满是愤怒和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此时,他的乳母赵嬷嬷急得直哭,这妇人显然一晚上都没合眼,穿戴整齐,大抵焦心奶儿子,发髻上的凤钗溜掉一半都不知道,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儿的牛乳茶,凑在陈南淮跟前,求:“好孩子,咱们回屋吧,外头冷啊。”
那个丰腴貌美的丫头海月,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推开青枝,踮起脚尖,往她的大爷身上披大氅,连声哀求:“爷,您好歹吃点东西吧,这么不吃不喝怎么成,把身子都弄坏了。”
而那个百善,扑通一声跪在陈南淮面前,咚咚以头砸地,带着哭腔劝:“爷,爷您别这样,不就是几条贱命,能有多大事,大管家去了曹县,能给咱们摆平。再说了,输给左大人不算丢人啊,我今儿听大管家说了,左大人可不是善茬,是个掏人心吃的主儿。”
大抵听见了左良傅三字,陈南淮终于有了点反应,身子微颤了下,但仍痴愣愣地盯着月亮瞧,一动都不动。
“你家大爷以前这样过么?”
盈袖咽了口唾沫,轻声问。
“没有。”
荷欢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大爷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肯定没好事,能把他那么骄傲的人激成这样,哎,左右不与咱们相干,姑娘,快别看了,仔细冷风吹到心口,又该咳嗽了。”
“好。”
盈袖忙点头。
正在此时,她看见那赵嬷嬷提着裙子,凶赫赫地朝这边走来。
盈袖吓得连连后退,只听咚地一声,门被那妇人用力推开。
“梅姑娘,我的好姑娘啊。”
赵嬷嬷一抹鼻涕一把泪,走进屋里,急切地看着盈袖,颤声问:“您告诉嬷嬷句实话,咱们大爷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一个孩子,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
盈袖闪躲着赵嬷嬷,她可不敢说陈南淮被胭脂拿假阳.具羞辱了。
刚躲到门口,她就看见海月和青枝跑过来,这俩貌美丫头站在门口,把她堵住了,连声地求问。
“姑娘您行行好,帮一下咱们大爷。”
海月两手捧在胸前,杏眼含泪,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盏上,颇有些愤怒:“爷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您,您怎么如此狠心,还能吃得下东西。”
海月的话刚说完,百善就跪着爬过来。
这小子倒是没敢上台阶,但双手合十,成祷告状,言语比海月客气很多,求道:“奶奶,我的好奶奶,小人这一路跟着您和大爷过来的,知道大爷对您的心意,求您过去劝劝大爷,只怕您劝一句,他才能听进去。再这么熬下去,爷肯定得大病一场啊,您就看在爷帮您安葬了小师父的份儿上,劝劝他吧。”
“我不知道怎么劝啊。”
盈袖往后退了两步,其实她现在挺开心的,竟有种报复的快.感,可到底不能将愉悦表现的太明显,女孩叹了口气,低下头,紧紧抿住唇,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姑娘你别管,瞧我的。”
荷欢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将盈袖护在身后,下巴微抬起,毫不客气地斥责外头的几人。
“你们院儿的人越发没规矩了,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有下人逼主子做事的。哼,你们胆子越发大了,赶明儿是不是要骑在老爷头上,逼迫老爷做这做那?”
听见这话,海月气得冲进屋子,指着荷欢的鼻子指桑骂槐:“你算个什么东西,嘴里不干不净胡诌些什么,敢在大爷跟前充主子当老大,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盈袖踮起脚尖,朝外瞧去。
只见五六个护卫提着灯笼和长刀,整整齐齐地站在墙根边。
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婆子抬着把四方扶手椅,安放在院子正中,紧接着,那貌美沉稳的李良玉由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扶着,慢悠悠地从厢房走了出来,她身上披着狐皮领大氅,手里端着盏热茶,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
李良玉扫了眼四周,抿了口茶,冷声道:“大半夜都不睡觉,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瞧见李良玉来了,赵嬷嬷和海月等人赶忙迎了上去,再也不敢撒泼放肆。
“老姐姐,您可算起来了。”
赵嬷嬷站在李良玉身边,用帕子角抹掉眼泪,叹斜眼觑向痴愣愣的大爷,哽咽道:“您瞧瞧这孩子,哎,怎么就被激成这样了,他,”
“行了。”
李良玉挥了挥手,示意赵嬷嬷不必再说。
这妇人冷眼看向百善、海月和青枝等人,冷笑数声:“你们几个素日里就不安分,如今越发大胆,竟敢惊扰梅姑娘。”
“姑姑,我们是担心大爷。”
百善跪着爬到李良玉身前,哭道:“大爷这么个样子,我们真的担心他,怕是只有大奶奶才能劝,”
“什么大奶奶!”
李良玉厉声喝止住百善,重重地拍了下椅子扶手,骂道:“梅姑娘是老爷的客人,尚未婚配,与大爷的亲也没说定,几时成了大奶奶?”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百善左右开弓,直往自己的脸上招呼,掌掌到肉,声音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你当然错了。”
李良玉坐直了身子,喝道:“甭打量我不知道,大爷这回在曹县的许多事,都是你小子挑唆的。原本我已经极力忍下火气,等回洛阳后,把你送到老爷跟前发落,你这泼才竟还不知收敛,逼着梅姑娘去劝大爷,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重重的打!”
话音刚落,立马走上来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一个按住了百善,另一个扬起刀鞘,用力地往百善的背、腰和臀狠狠地打了下去,男人惨叫声响彻了小院,着实瘆人。
见李良玉处置了百善,海月身子抖成一团,再也没了方才的尖刻张狂样儿,头简直要杵在地上。
“海月,哼,月姨娘。”
李良玉喝了口热茶,阴阳怪气地冷笑了声。
忽然,这妇人将茶盏用力掷到地上,貌美的容颜变得有些狰狞,喝道:“下作的小娼妇,竟敢勾引爷们,给我打。”
站在李良玉身后的两个婆子闻言,立马上前,一个抓住海月的头发,让这丫头正脸朝上,另一个扬起手,用力扇了下去,没几下,就把海月打出了鼻血,白腻的小脸立马红肿起来。
海月哭爹喊娘地求饶,眼睛看向大爷,谁知大爷只是痴愣愣地望月,并不理她。
“青枝,哼,真是个忠心的好丫头。”
李良玉翘起二郎腿,斜眼觑向站在一旁的青枝,冷笑道:“你倒是与表小姐走得挺近哪,怎么,咱们陈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青枝吓得立马跪下,哭道:“姑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您听我解释。”
“来人,给我打板子!”
李良玉一句都不听,给伺候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丫头从袖中掏出支竹板做成的戒尺,直接走上前,抓住青枝的手就打,把青枝留的长指甲全都打掉,见青枝还敢躲,竹板就往身上招呼。
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哭嚎求饶声,听着就渗人。
站在门口的盈袖瞧见这阵仗,早都吓得不敢动了。
先前她听左良傅说了一嘴,李良玉厉害,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瞧瞧,百善已经晕了,裤子都见了血;青枝身子缩成一团,抱着头满地打滚;海月最惨,被打得满口满鼻是血,脸上的五指印儿相互交叠,梳得齐整的头发凌乱不堪,甚是可怜。
“这,这也太过了吧。”
盈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她们该的。”
荷欢白了眼,凑到盈袖跟前,轻抚着姑娘的背,柔声道:“她们这伙人仗着大爷的势,最会欺软怕硬,就该让李姑姑罚。姑娘你不知道,咱们老爷有个规矩,每月都要查验大爷身边婢女,是不是……”
荷欢踮起脚尖,在盈袖耳边轻声道:“是不是处子,海月那贱婢趁着这次外出,竟敢勾引大爷,她妄想着越过未来的大奶奶,谁知正犯了老爷的忌讳。至于青枝那贱蹄子,老爷不喜欢表姑娘,她上赶着讨好,将你的事都告诉表小姐主仆,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欠揍。还有那百善,更是个无法无天的,竟敢在曹县折辱姑娘,打死都活该。”
“原来你们都知道。”
盈袖轻咬下唇,心里直发毛。
她觉得这位远在洛阳的亲爹虽然不在这儿,可手眼却伸到她身边了……确实有些可怕。
正在此时,一阵冷风吹来,盈袖蓦地感觉危险袭来,扭头一看,发现陈南淮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她跟前,这男人一句话都不说,死盯着她看,忽然唇角咧出个阴恻恻的笑,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