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霁川
常宝官打了一个呵欠,伸手道:“二十个钱!”
池小秋拿钱袋的手顿了一下:这可有点贵了啊!
怪不得他家茶水卖不出去,别人的茶都是现送的,若给一文时,能灌上一大壶凉茶。
“哪个最便宜?”
常宝官指头点点,又打了一个呵欠:“就是…这个了。”
池小秋忍痛买了一盏,打算借着这个跟主人搭个话,刚似模似样喝了一口,进了牙关的糖水就马上让挑剔的舌头顶了回去。
甜!甜!甜得齁嗓子!
她恍然大悟。
原来茶水卖不出去不仅为了价钱,还为了花上大价钱还这么难喝!
就在她愣神的空档,常宝官早已接了钱,重又躺回去睡了。
池小秋还要求着他,只能挨上前来唤他。
“这位大哥?”
“常大哥?”
“掌柜的?”
“老板?”
常宝官勉力睁开眼,瞪着她,十分不满:“你又要做什么来?”
“给你送钱的!”
常宝官睁眼刚听她说个打头,便像货郎鼓一般猛摇头,惊恐地如同池小秋在打家劫舍一般。
“那不行!我婆娘不许!要许了可要打杀我咧!”
第11章 便宜大饼
跟常宝官磨了这一会儿,池小秋听见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这几句:“不行不行!我娘子要打杀我哩!
“若应了,晚上连屋也进不得!”
池小秋气结,看看左右,却再也不见另一家铺子,能像常宝官这样,天时地利都全,还能做得这般冷清。
她还待要说时,只听一个滴滴娇的声音道:“宝官,今日收了多少钱?”
常宝官原本松松散散歪在一边的身子,就如同瞬移一般,眨眼间紧绷、竖起、挺直、站起,脸上堆笑如开的玫瑰花一般。
不用说,定然是他那个凡是都要做主的浑家来了。
池小秋一转头时,像是提前到了三伏天。
常娘子头上簪红花,耳边缀红果环子,桃红衫配绛红裙,脚上偏还有朱中带粉的弯弯绣鞋,在这偏日头下一晒,只让人觉得热。
“只…只收了…”常宝官还在期期艾艾,他浑家一看篮子,脸色立刻沉了,上前便拧他耳朵:“你又偷懒了不是!”
“不…不…都是她在缠磨我!”
常宝官急中生智,指头点到了池小秋脸上。
咦?
莫名被赖上的池小秋眨眨眼,衡量了一下自身处境,最后还是决定要跟这妇人斗上一回。
常娘子听了池小秋说因由,眼睛转了一转,慢慢道:“这事却不是我们不应,只是价钱…”
有的谈就好,池小秋松了口气,决定要继续用好处来说服她。
每月三两,已经算是出血了。
只要能让与她一半,诸如“共同经营共同获利,两家携手共创辉煌”这样的瞎话,她也是绝对不吝啬编的。
常娘子却比常宝官精明上十分,只是一副为难样:“不是做嫂子的为难,实在是我们家这铺子是公爹留下的,十几年的老生意,一向红火…”
。……
要不是亲眼所见,池小秋险些要信了她的鬼话,恨不能拉了钟应忱过来,将下午的“盛况”画与她看。
“五两…”她打断常娘子的滔滔不绝,退了一步。
“八两!”
“…算了,告辞!”心疲力竭的池小秋拔腿就走。
常娘子只以为她欲擒故纵,却不防她腿长脚长,只两步,竟真的走得没影子了。
常娘子后悔不迭,直跺脚。
晚间回去,钟应忱正在挑灯作画,头也不抬问道:“可定了?”
池小秋斜倚着墙,咬着草茎,一只脚掂来掂去,语气轻松: “再往福清渡逛两回便有了。”
“可要帮忙?”
池小秋想想,一轱辘翻起身,用膝盖一路行到草席边,小心翼翼拱手道:“还得兄弟周济!”
钟应忱搁下笔:“几两?”
池小秋竖起两根指头。
钟应忱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你应了她二十两?”
“二两!”
钟应忱放缓了脸色,低头沉吟了片刻。
池小秋见他好似不愿,便忙摆手。
“我也是说说,若是没有也罢了。”
谁的钱赚的也不容易。自从钟应忱接了书坊的活,不知道多少回她睡得迷迷糊糊半夜起来,仍见他趴在地上,就着昏暗的油灯一点一点仔细地描,听见动静抬头看她时,眼里都是熬红的血丝。
钟应忱的手摩挲着钱袋,里面有五两,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也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这会自己动手,才知道钱有多难赚。
这五两,他得画了多少本呢?
七本。
他记性好的很,一本都不会记少。
拿到的价钱是别人的一半,交出的画稿是别人的两倍。
入了书坊才知道,做了画师又岂会这般简单。
他在书坊里是个后来者,既无根基,也无亲故。当日强行参加考校,还打了一众人的脸,自然也无可帮扶的人。
多好的伙计!便宜好用,欺压得再狠,也不用担心他有反扑的力量。
但又有什么要紧?
钟应忱的心眼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又很大,那些不值得他费心的事,却入不了他的眼。
那些冷嘲热讽磕磕绊绊,只要兜里还能落下钱,他一概懒得计较。只有日渐迫近的时间,和相差甚远的束脩,才让他心焦。
今年十月,各府各县都要开始造黄册,对他这样的无名无籍之人而言,若是错过了,再想等到这次正大光明取得应试资格的机会,要整整十年!
沧海桑田,时光易转的十年!
同时,若想拿到应考的一纸亲供单,找到愿为他作保的廪生,入书塾寻先生,便是他现今唯一的选择!
寻到了先生,才能过童试,进书院,立科举,才能站在金銮殿上,去问一问那个人。
那把从母亲胸前穿透了,滴着血刃的刀,是不是你!
这钱,无论如何,也不能借!
钟应忱垂眼,继续画着稿子,描了两笔,却心不在焉,低头看时,早画歪了纹路。
这画早废了。
他提着笔愣怔了片刻,不自觉抬眼,见池小秋又靠回墙角,只能看见她侧脸,正望着窗边,十分认真地发愁。
鬼使神差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手便自个将钱袋扔了出去。
池小秋被砸个正着,她抽了系带一看,里面足有五两。
她摇头,仍旧扔了回去:“太多了。”
钟应忱从中取了两块,又将钱袋给了她。
“你那兜里,也不到三两。”钟应忱对她的银钱多少门清。
池小秋怔了一下,一瞬间,心里感动地一塌糊涂,她想了想,郑重问道: “我算利钱给你,五分利,月底前结清。”
“凡贷钱抽利,多过三分者,仗五,罚倍银。我不惯坐监。”
钟应忱并不感动,直接说与她:“你这谢礼给的太过,容易养大别人胃口。便是旁人施与援手,也不应致自己于不利之地。”
他说:“这钱,我不用你还。”
池小秋还在等着他往下说,钟应忱可不是卖了自己还要倒数钱的人。
果然,钟应忱接着道:“这钱算是我入了份子,以后摊子若有了进项,刨了成本,我占两分。”
“好!”池小秋干脆答应,两人击掌为誓。
撇开两人情义不说,钟应忱虽不懂茶米油盐,锅碗瓢盆,却会算数会写字,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拉他上了这个船,总是赚了。
转天,池小秋专挑了下午时候,又往福清渡去,挨家铺子去问,却只略过了常家铺子,她只如个梭子一样梭过两回,听见风声的常娘子便坐不住了。
趁着池小秋再从她眼前过,常娘子忙将她拦住,道:“那日我忘了和妹妹说,五两也使得。”
这回换做池小秋一味摇头,要躲着她走。
“着实不容易…”
池小秋步子大,眼看就要突围。
常娘子生怕她又没了踪影,忙拖着她衣襟,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胡乱道:“五两…四两半…四两也使得!”
池小秋立刻停了脚步,笑逐颜开:“好!那便四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