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霁川
池小秋想想,决定自己还是要大度些,放下手里的活,问他:“阿爷——”
薛一舌精神一振,迅速将自己调整成挺拔精神的姿态,并后退一步,为池小秋准备下了扑通跪下的空间。
“阿爷,可要一碗鲫鱼汤暖暖身子?”
薛一舌满意点头:终于知道要笼络师傅了。
半个时辰后,已经喝鲫鱼汤喝的肚子滚圆的薛一舌坐在伞下桌旁。
他看中的徒弟,依旧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来于各个伞下与桌台之前,半点没有前来照料他的意思。
风卷起雨丝,斜着吹入伞下,落在薛一舌头脸上,好不凄凉。
终于明白自己多想了的薛一舌,气冲冲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看他使出一番手段,露出些真本事,不让池小秋主动拜师傅,他便不姓薛了。
薛一舌起来找到了池小秋,趾高气扬道:“你这面,我尝了!”
池小秋客气点头,无暇顾及与他说话。
薛一舌急了,追着她道:“你这面是不是拿肉汤活的?”
池小秋顿住了脚步,眉目间现出赞叹:“阿爷舌头真灵!”
“面最怕油,你用这肉汤,不如…”
池小秋秒懂:“对呀,不如用煮香蕈笋子的汁!”
薛一舌被噎在当地,池小秋又接着捅了一刀:“或许还能再打些蛋,加些油盐或蜜糖!”
薛一舌:你是不是偷看了我家的食谱?
显露功夫失败的薛一舌决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他又对池小秋道:“你那熬汤的鱼煎的火候不到,锅铲与我,你看着!”
突如其来的惊喜!难道这个阿爷,竟是位大厨?
池小秋满心期待。
薛一舌一拽鲫鱼尾巴,利落滑到锅里,掂锅翻个个,少油慢煎,多年的经验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他掐着熟悉的时间,眨眼便将鱼溜出了锅。
无比利落,无比自信,无比有范儿!
“这样才…”
池小秋往盘中一看,不由好笑。
没熟。
薛一舌楞在当口,一瞄下面灶口,忽然后知后觉。
他,不会烧灶。
薛一舌咳了一声,威风凛凛道:“这,便是做煎鱼的错误示范!”
第47章 清泉汤
池小秋点头, 对这个一向不是那么好脾气,却帮了她许多的老头,拿出最大的耐心。
大概是个年轻是有个厨师梦, 却因着生活流离, 错失了梦想的人吧。
短短几刻, 池小秋已经脑补了十几万字可歌可泣的话本故事。
她刚想安慰一下薛一舌,却见那老头, 竟径直冲过去拿起池小秋的刀!
池小秋一时大惊,忙冲过去, 稍一使力气, 便将刀硬夺了下来。
一个女娃娃,手上力气为什么这么大!
差一点点便拿到了刀的薛一舌,到底不甘心, 一边向前扑腾着够池小秋手里的刀, 一边吹胡子瞪眼道:“把刀与我!”
池小秋轻轻松松,单手便将他架离危险的桌台锅灶前, 苦口婆心劝他:“便不会做饭, 也没什么打紧,到我这铺子上吃的人, 多半都不会做,想吃时过来便好了。”
不会做便不会做了,引刀自裁吓唬人作甚!
她那把刀可是好容易请人打出来的,刀刃薄如秋水, 斩肉立断,切豆腐时好似没碰着东西般利落, 若沾了血,以后她还怎么切菜!
薛一舌力不及她, 只能像只被按住了壳的螃蟹一样,张牙舞爪的挣扎。
放开他!
且待他用那个圆果雕出一只展翅的凤凰,给不识真佛的池小秋,开开眼界!
池小秋拿出诱哄孩子的口气,劝他道:“天也冷,雨也多,不如我现盛一碗汤,给阿爷放到褥子边上,喝了暖暖身子?”
说话间,薛一舌心心念念的刀就被池小秋密密实实藏进了柜子,还咔得上了锁。
“小秋!小秋!”
池小秋正与想不开的薛一舌周旋,有人直闯进伞下,披着一个精致斗篷,红艳艳的风帽里露张雪嫩的面孔,咧着牙对她笑。
池小秋一时没认出来,犹疑着招呼:“姐姐要些什么?”
“你叫我什么?”那人猛地扯下自己兜帽,气急败坏:“池小秋你这便不够意思了!”
池小秋一看,原来是高溪午。
一阵风卷着他脸上脂粉香扑过来,池小秋闻不惯,打了个喷嚏。
往日他都是穿着对襟大衫,戴着唐帽,一副正正经经的学子模样,可今天,池小秋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
啧!啧!啧!好不正经!
涂了脂粉,描了眉,还穿着明艳朱红大风帽的高溪午有些暴躁:“跟我没关系,是我娘非逼着我穿的!”
池小秋安慰他:“虽不正经,却很好看。”
比她会打扮多了。
见高溪午眼见便要抓狂,池小秋立刻转了话题:“今日要吃些什么?新做出的八珍面,可要一碗尝尝?”
当日池小秋在狱中时,高溪午每日躲了家人,在门口使了许多银子也没能见她一面,只能往里头送流水样送东西。因此那几天,有秦司事帮着打点,再加上高溪午走后门每一顿送来的肥鸡大鸭子,池小秋的日子过得比当初逃灾时,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刚从堂上出来,便见着了守在衙前一天的高溪午。
他红着眼眶,给了她一拳:“花光了老子从小到大的压岁银子,总算是出来了!”
他家中虽然富贵,可也不是随他取用,屋里所有物什都打了标记,少上一样房中丫鬟便要查问,若是从账房支出钱来,要过两三关,还要被他娘盘问。
高溪午只能像过冬囤粮食的小松鼠,每每过年长辈都会送金银锞子,刻成石榴葡萄荔枝桂圆的如意样式,他便看着落入自己钱袋的小家伙们,森森一笑,伸出了魔掌。
这么日积月累,从六七岁时攒到十四五岁,七八年的积蓄啊,他日日在怀里捂着,不敢亮给旁人看,好容易攒够了一堆,为给池小秋送些温暖,花了个精光!
池小秋感动得一塌糊涂,便许诺他道:“以后你若想吃什么,时刻往我家来!摊子上也使得!”
为着无辜阵亡的铜板银钱,高溪午在池小秋面前比先前有了底气,只是最近些日子,也不知他忙得是什么,很少见他踪迹。
谁知一向以食为天的高溪午,并没接池小秋的茬儿,他东看看西望望,小声问:“钟兄弟…今天没过来?”
钟应忱一向是高溪午的克星,一个是猫,一个是鼠,高溪午一向避他远远的,今天怎么愿意主动找上门来?
池小秋凭借自己优秀智慧的脑袋断定,他一定是又有作业要“参考”了。
她想了想道:“他今天往北桥去买些书,眼见着就要回来了,要不,你喝些茶水,等他回来?”
学子陆续下了学,整个天幕依旧笼在雨丝网下,池小秋点亮了风雨灯,一盏盏挂在了伞下。一团团光暖融融从防雨的油纸中,透映出来,洒下昏黄的光,映亮伞下桌边众多食客脸庞,这在闷湿天气里,平添几分温馨。
高溪午好似一只坐了钉板的猴儿,上蹿下跳不停,不住往摊口处看,当他又一次蹿起来时,头上有人冷哼一声。
高溪午抬头一看,三魂飞了两条,忙眼观眼,鼻对鼻,正襟危坐,不敢动弹。
吴先生撩起一摆,坐得颇有士家风范,他四下里望了望,问高溪午道:“你那个好友去了哪里?”
高溪午战战兢兢:“学…学生也不知道…”
吴先生心里发急,这晚一天,说不得便立时被枫塘的对家给截走了!
收徒要趁早,晚了悔不了,哭出两缸泪,学生也没了。
他默念了一遍自己方写的四句箴言,决定先从这学生的妹子处下下功夫。
池小秋端了两碗面对来,吴先生往她铺上的签子处看了一遍,忽想到了一个卖人情的好办法,便问:“小娘子这里,可有清泉汤?”
清泉汤又是个新名字!
听这名字,大约又是北桥的新鲜玩意。
吴先生颔首微笑道:“正是,遇山涧清溪,取中心处石子,系平日吸取山泉清露之所在,如有青苔或带藓者最佳,蕉叶荷叶裹之,取回后…”
“洗干净?”
池小秋听到现在,还没听见个能吃的东西。
吴先生瞥他一眼,有些不悦道:“岂能洗去?那苔藓是天然之物,清气多钟,若是都洗去了,还有什么意味可言?”
打断了别人的话,池小秋有些讪讪,只得道:“对不住,先生接着说。”
“将这清溪中的石子,用山中泉水烹煮,其味甘过蔬果,清过茶水,隐隐有山石之气,实在是妙哇!”
吴先生半眯着眼睛,回味起当时滋味,悠然神往。
池小秋有点懵,顺着他的话捋了捋思路。
捡回来些石头,还是带着青苔的那种,泡水里,煮开了,再——
吃石头?
“石头怎能吃得?自然是喝汤了!”吴先生看着她,一副这囡囡看着伶俐,怎么坏了脑子的表情。
鲫鱼汤,牛肉粉丝汤,枸杞陈皮老母鸡汤,莲藕排骨汤,到底是哪一种汤不好喝,非要去喝什么石子汤!
池小秋摇摇头,真是天下之大,无傻不有。
吴先生道:“这样一壶清泉汤,总能卖得二三两银子,小娘子尽可试试,虽说这石子难挑,清泉不易得,费了些时间,可只要找得一次,以后就便宜了。”
池小秋礼貌点头,表示感谢,觉得北桥的人傻钱多,果然不是白说的。
钟应忱回来时,便看见了一渴望一热忱,两双眼睛都盯住他,不由得略退了半步。
热情从来都不是白收的,要打起精神来才是。
吴先生瞥见他手中抱回的一摞书,竟在其中发现了考学的举子才开始深研的几本经注,不由大惊。
“你已看起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