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兰花炒蛋
程敏皱眉想事情,他的心腹小厮走进来,“公子,我们的人盯着董贤,前几日他没什么动静,每日就在北定门附近摆摊写信,偏偏今日去了卢家食店。”
程敏来了精神,立刻追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厮摇摇头,“他们进了屋,说什么倒是不清楚,没过多久,就看到董贤被食店的一个小丫头拿着扫把给赶出来,看来他们应该是不欢而散。董贤混得这么落魄,只怕是想去卢家食店捞点钱吧。”
程敏冷笑一声:“看来是我相差了,卢简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董贤这样的人!只是卢简到底将那份契书藏到哪里去了,当年卢家抄家的时候,我们派去的人仔仔细细搜寻过,却也没有找到。”
“或许在李大人手中?”小厮说。
“绝无可能。”程敏十分肯定地说。
李尧待程敏很热心,为他引荐名师,指点文章,毫无保留,要是契书在他手中,他不会这样对程敏,而且李尧脾气端方,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一定不会在李尧手中。
“卢家抄家当时那么乱,也有可能是丢失了。不然这卢家姑娘嫁了锦衣卫指挥同知,就该借助夫家帮父亲报仇了。”小厮这样说。
程敏叩了叩桌面,忧心忡忡道:“我就是担心卢氏这个变数。当初卢简的事情,就算不牵连到其他亲眷,但卢氏是他的亲生女儿,就该没入奴籍,或入教坊司,或直接发卖,怎么如今还是良家女子的身份,还嫁了锦衣卫,又不得人不担心啊。”
但凡卢青桑只是个在市井开食店的普通女子,程敏有一千种手段让她消失,可是涉及到裴琰,他所有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只有裴琰消失,才有机会办了卢氏。
想到此层,程敏又问道:“严府有没有信传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府上拜会严太师。”
小厮回道:“布政使大人的引荐函早已呈上去,但还没有消息传来,皇上身边一向离不开严太师,可能太师忙——”
哗啦一声巨响,程敏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他烦躁道:“银子,没带银子吗,你拿着银子打点严府上上下下不会吗?总之我要尽快见到严太师。”
小厮只得答应下来,苦着脸出去办事。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在严府费了多少工夫,宰相门前七品官,严府的门房高傲得很,相见严太师的人多不胜数,程家这种从乡下来的,人家根本就没看在眼里,银子也花了,但是里面的人办事慢吞吞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严太师。
至于布政使大人的信,早就通过门房呈上去了,但目前看来似乎也没什么用。小厮愁眉苦脸地想其他办法去了。
第71章
重金开道, 程敏在几日后见到了严太师。
江西布政使是严太师面前的红人,但程家可不是,严太师的门生遍布朝野上下, 知交故友遍布天下, 程家十分不起眼,也就是看在布政使的面子上,严太师才在百忙之中拨出时间见见程敏。
严太师是个资深的家具收藏爱好者,程敏在探得他的喜好后,投其所好,给严太师送了一张百年金丝柚木罗汉床,一座紫檀木底象牙雕山水插屏。
这两件家具是程文卿花费了无数精力在江南寻到的,果然严太师一见就很喜欢,对程敏的耐心多了不少。
两人谈论完一波家具, 终于有时间说点别的了。
严太师在朝中曾经的对手至少是阁老级的人物, 卢简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 他眼里根本没有这号人, 程敏也不会傻到把卢简的事情拿出来说。
他今日的目的就是讨好严太师,在严太师面前过过眼,日后好再来拜访, 等跟严太师把关系打好了,就算卢简的事情有人翻旧账也不用怕, 而且明年他就要参加春闱,春闱过后授官什么的少不了要走严太师的关系。
虽然说皇帝年老,身子不佳,严太师的权势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但现在朝中还是严太师一手遮天,先借了势再说, 以后若是严太师出事,再撇清关系就行,反正朝野上下奉承严太师的人数不胜数,程家在其中不过是不起眼的小鱼,到时候是极容易开脱的。
至于卢青桑那边,只能先放一放,先把重点把精力放在明年的春闱上。卢简的事情表面上是县衙库银失窃,其内在盘根错节,并不是只涉及到卢简一人,就凭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想要翻案不是那么容-易的。
……
每年的六月几乎是京城最热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即使卢青桑现在不必下厨房了,但在食店里走动,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当初重新装修食店的时候,窗子开得多,南北通透,还能借点穿堂风。
天热,吃冷食的人多了,卢家食店最近推出凉面、凉粉,以及凉拌菜。
做凉拌菜最主要的是调味的酱汁。卢青桑参考在现代吃过的凉拌菜,以麻酱打底,再参和香油、酱油、胡椒、耗汁、糖等等调和,与顾婶、苗嫂商议着调出了拌菜酱汁。
果然这些凉食一经推出,立刻就收到好评,三者之中又数凉面卖的最好。顾婶子擀地一手好面,做出来的面条又爽又滑,而且韧性好,有嚼劲,深受好评。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易晃过来了,穿着一身黑色官服,嘴巴里衔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进门就冲着元宝道:“小丫头,来碗凉面,多多的切点青瓜丝。”
元宝系着围裙走过来,没好气地说:“谁是小丫头?我们店里打烊了,没得吃!”
易晃也不以为意,就当做没听到,笑嘻嘻地说:“再来一碗冰镇酸梅汁,诺,这是我的卡。”
元宝嘟嚷着往厨房去了,卢青桑接了他的卡,划账,笑道:“哎,你可别再得罪她了。”
易晃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她是姑奶奶,我可不敢得罪她。”
平时他正经跟元宝说话,她都不理,装作吊儿郎当惹人厌的样子,元宝反而还会跟他说几句话,虽然这话也不太好听。现在他跟元宝的相处就进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圈子。
易晃追求女孩子就如同一个小学鸡一样,卢青桑觉得好笑,但是想想自己现在的感情状况,也不见得比人家好到哪里去。
食店并不做晚上的生意,这个时候一般就打烊了。大妞、苗嫂在收拾店子,卢青桑没什么事情,便与易晃说话。
他们的话题离不开裴琰,易焦道:“大人今日去了北镇抚司,晚上与同僚在望月楼有个宴饮,等我吃过面,送你跟元宝回去。”
卢青桑暗自思忖,裴琰不负责北镇抚司的事情,想来是为了卢简的事情吧,借助北镇抚司的势力打探当年卢简一案的细节之处。
她犹豫道:“大人近来与严太师可有龃龉?”
两人都是在老皇帝面前服侍的人,严太师毕竟还没有失势,在朝中经营二十多载,朝堂上一多半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裴琰现在绝不是严太师的对手,要是裴琰此刻因为调查卢简的事情,同严太师撕破脸面,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易晃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忧,安慰道:“别担心,大人心里有数的。”
元宝端着凉面与酸梅汁过来,卢青桑与易晃默契地转换了话题,谈起易焦再次去南京看宅子的事情。
易晃边拿起香醋瓶子往凉面里倒醋,边说:“南京好地难买,但凡看得过眼的,都已经有主了,这回是朝廷惩治一个贪官,这个贪官在南京一带有几十顷好地,宅邸也有好几处,我大哥打探到消息之后就又去了南京。”
卢青桑笑道:“几十顷的好地,我也没那么多银子买得起啊。”
易晃笑:“这么些地人人眼馋,大哥现在去南京不过是能分一小杯羹,你与大人,再加上我们兄弟,总共能买下五顷地都算好的。”
亩百为顷,这对于卢青桑来说已经是很大一块地了,她忙道:“可以了。”
她没想过做大地主,有个一两百亩地的田庄就好了。古往今来都是一样,搞农业挣不了大钱,即使之后真的搬到南京去了,卢青桑也打算继续开店营生。
买地少不了银子,如果说最终要买下这五顷地,当初拿出来的那几百两银子肯定不够。卢青桑回宝春坊后就忙着盘算账目,看看这几个月能凑出多少银子来。这一算完,不禁喜笑颜开,食店自从天气转热后,生意好了许多,再加上根据时令不断地调整菜品,只五六两个月的利润比整整一个冬季都挣得多。
余妈搬了一张竹凉床放在葡萄藤下,拿着干艾草在院子角落里熏,最后又去厨房切了两盘子白玉甜瓜与红壤西瓜过来,笑问道:“姑娘还需要些什么?”
元宝洗过澡,打着蒲扇出来,笑嘻嘻道:“麻烦您老人家了,没什么事了。”
余妈在鼓楼街有个老姐妹,夏日里白天长,这会儿天还没有黑,余妈瞧着没什么事了,就想去看看老姐妹,跟元宝与卢青桑打过照顾,挽着一个小篮子出门了。
卢青桑算完账,也出来院子里纳凉,她在元宝身边坐下,看着元宝耍杂技,把一个个切成小块的甜瓜抛到空中,然后伸直了脖子仰着头去接,不留神就呛住了,不住地咳嗽。
“你可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卢青桑替她抚背,元宝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顺利咽下去。
元宝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好玩嘛!”
两人盘腿坐在凉床上玩积木。
一共六十根寸把长的长方体木条,一层一层码起来,然后一人一根从中抽木条,谁抽的时候整座积木倒了,那么那人就输了。这是卢青桑想出来的解闷的方法。
她与元宝一人一根抽着,嘴里聊着天。卢青桑小心翼翼取出一根积木,放到一边,然后叉了一块甜瓜吃,肉脆水足,最重要是足够甜,她笑道:“你吃了别人的甜瓜,就对他脸色好点。”
这个他指的是谁,元宝心里有数,她原本是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姑娘,这一二年在食店里历练着,也渐渐知道些人情世故,再加上裴琰与卢青桑的事情,对“情”这个字再不是懵懂无知,有了几分了解。
第72章
元宝的脸红了红, 强辩道:“他是送给大人与姐姐你的,我现在算是占姐姐的便宜。”
卢青桑故作疑惑地问:“他,他是谁?”
元宝鼓起了脸颊, “别打趣我了!”
她已经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 虽然表面上对易晃没什么好脾气,但是这么些日子下来,易晃厚着脸皮讨好她,小意温柔待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都不忘她那份,元宝心里未必没有感觉,脸红心热,手下的力气就稍微重了些,积木轰然倒塌, 四散开来。
元宝“哎呀”一声就跑了。
卢青桑:“哎, 跑哪里去, 不纳凉了吗?”
“我困了!”
卢青桑笑了笑, 抬头打量葡萄藤上挂着累累如珊瑚的绿葡萄。若是元宝与易晃两人都有意,先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也好,省的横生变故, 元宝毕竟还是有父母兄弟的,万一她父母先给她定亲, 就真麻烦了。
“这果子现在肯定又酸又涩,下不得口,等到八月就成熟了。”耳边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
卢青桑回过头,摇着扇子,道:“我只是看看,又没想着吃。”
“对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易晃不是说这人与北镇抚司的同僚喝酒去了么,而且他身上虽然有淡淡的酒味,但是眼神清明,很明显是没醉。
裴琰道:“我离开后他们反而能喝得更尽兴。”
“那查到些什么了吗?”卢青桑追问。
裴琰笑道:“是查到些东西,不过我现在一身的酒味,免得熏到你了。我先回房更衣,等下过来跟你说。”
“哎,等等。”
“什么事?”裴琰笑着问。
卢青桑心里忍不住尖叫一身,这人为什么总是含着笑意跟她说话,她顿了顿,道:“厨房里有冰镇的冬瓜薏仁甜汤。”
裴琰笑意更浓,“多谢夫人。”
卢青桑:“是余妈煮的,你该多谢余妈。”
说完她就是躺在竹凉床上不做声了,顺势在用团扇盖住脸。
裴琰:……
古代的空气没有污染,星星布满天幕。夏日的晚上,卢青桑最喜欢躺在院子里的凉床上看星星了。她拿了团扇,努力分辨猎户座与天后座在哪里,牛郎星与织女星分别是哪两颗,白色长练的银河清晰可见,耳边虫鸟在唱歌,隐隐还有紫茉莉与栀子花的香味飘过来。
在这种静谧安宁的氛围下,她眼皮发沉,不自觉睡过去,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才恍惚睁开眼睛。
“青桑,青桑。”
裴琰见她醒过来,懵懵懂懂的模样,与平时聪明的样子全然不同。他说:“困了就回屋睡吧,这里虽然凉快,但是露气重,睡久了要生病的。”
卢青桑瞬间清醒,蹭的坐起来,“我现在不困了,你说。”
“坐下说。”她拍拍凉床的另一边,在把案几上的水果往裴琰的方向推了推。
裴琰坐下来,正色道:“我去北镇抚司查过当年你父亲的案卷。你父亲当时并没有认罪就过世了。”
想想卢简的那个脾气,卢青桑苦笑道:“我父亲是宁死都不会认罪的,他并不傻,当年他被北镇抚司的人押解进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猜那案卷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必定都是我父亲犯事的证据,以及其他官员对他的诋毁与污蔑。我爹在一群当官的里面格格不入,又无钱上下打点,旁人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决计不会为他说好话。”
裴琰感叹:“知父莫若女,你说的没错。但我是从另一方面着手,我在查这些上书弹劾卢公的人之间的关联。”
卢青桑急问:“可有查到程家吗,还有那个江西布政使?”
裴琰道:“表面上江西布政使与程家似乎都没有参与其中,但是高淳县尉蒋成乃是江西布政使最宠爱的如夫人的胞弟。卢公被押解进京后,由他暂代高淳县令一职,现在早已转正。蒋成、程文卿,以及江西布政使走得很近,关系密切。我已经派了亲信去江西与安庆暗查布政使与程家的情况,布政使近年来仰仗严太师,越来越高调,不可能抓不住他的把柄,至于程家只是小虾米,靠山倒了,自然也站不住。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父亲报仇。”
朝中一个势力滔天的严太师,这几乎就是一个遍布朝野内外的关系网。锦衣卫素来唯皇帝命令是从,论起势力来,远远不如这些朝堂上的文官。这拔出萝卜带起一大片,裴琰就算有皇帝的信重也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