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顾浮离开此次举办赏菊宴的大厅,从没人的课堂找到学生们居住的松园,最后在教场边一棵大树旁看到一架梯子,于是走到树下,果然透过枝叶,看到了坐在树上的瑞阳长公主。
今日赏菊宴,永安县主为了让她们玩得开心,特地允许她们穿自己的衣服,可瑞阳长公主身上依旧穿着书院统一分发给学生们的裙衫,还坐在碗口粗的枝丫上,看着眼前空旷的教场发呆。
顾浮爬着梯子上树,坐到瑞阳长公主身边,问她:“公主殿下怎么不去赏花?”
瑞阳低下脑袋:“没心情。”
顾浮回忆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情,问:“可是因为左迦部求娶公主一事?”
就在几日前,左迦部送来的书信抵达京城,书信上写说左迦部愿意与大庸谈和,作为代价,他们索要了不少金银珠宝绸缎米粮,还有就是要娶他们大庸的长公主——瑞阳。
皇帝没有答应,一来是不愿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大女儿,二来,左迦部在北境惯有凶名,从来都是攻下一城便杀光城中百姓,使北境百姓恨透了他们,如今北境边防足以抵御他们,若就这么谈和,只怕会让仇恨滔天的北境百姓不满。
现下左迦部谈和一事还在商议,但陛下的态度很坚决,按说瑞阳不该不高兴才是。
但面对顾浮的询问,瑞阳点了点头。
早在皇帝给顾浮和傅砚赐婚开始,瑞阳长公主就把顾浮当成了自己的婶婶。
现下有些话她不好告诉母后,怕母后担忧,但和顾浮说说却是可以的——
“昨日旬休,我本想着回宫去跟母后求一盆品相不错的菊花,带回来抢个魁首,可我才回宫,便有人来劝我,话里话外都是我身为一国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就该在这个时候自请远嫁,为父皇分忧。”
顾浮挑眉:“谁来劝你?”
瑞阳数道:“我外祖母、舅母,还有那几个姑姑,外祖母为了让我听话,还差点对我下跪。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非要我嫁。
“是。我身为公主是该为国尽责,可既然我父皇母后都不曾强迫我,他们凭什么这样逼我?可我再想想,又觉得他们说得似乎没错,若能让北境战事平息,牺牲我一个,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她问顾浮:“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见见父皇,告诉他我愿意嫁?”
顾浮沉下脸:“你别听她们放……胡说,也绝不可向陛下自请去和亲。”
这是除了父母以外,头一次有人这样坚定地告诉她不可以去和亲,她嗓子有些发紧,问道:“为何?”
父皇和母后都说,北境的安宁不该由她一个女孩来承担。可瑞阳总觉得那是父皇和母后对她的偏爱,他们越是如此,瑞阳越是愧疚,越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置北境百姓于不顾。
如果顾浮的答案也是如此,她恐怕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对她的偏宠,甚至有可能明天一早就离开书院,到早朝上,让父皇同意将她送去和亲。”
到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父皇想不答应都不行,也算是成全所有人,尽了她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
顾浮扯了扯嘴角,显出几分平日里少有的痞气:“你当真相信,送你去和亲,左迦部就会消停,北境就会安宁?”
瑞阳愣住:“不是吗?”
顾浮确定,整个京城再没有人比她和郭兼更加了解北境,了解左迦部:“北境境外有许多部族,左迦只是其中之一,因喜欢屠城而比较显眼,安抚了左迦部不代表其他部族就吃饱了肚子,不会再来边境劫掠。而且……”
瑞阳咽了口口水:“而且?”
顾浮冷笑道:“左迦部已经连续两年不曾攻占我大庸边境城池,为此不得不东迁,去侵扰东部小国,可因他们凶名太盛,东部几个小国担心唇亡齿寒,便齐齐联手抵御,叫他们只能捡些残羹剩饭来吃。
“你当他们为什么突然要跟我们议和?多半是觉得撑不过今年冬天,想借议和得到些钱财米粮,吃饱壮大后明年再来,说是要娶你,到了明年必会先拿你做筹码,让大庸用钱财将你赎回,然后用我们大庸米粮喂饱的部众来劫掠我们大庸的边境,杀我们大庸的子民。
“听说左迦部还有共妻的风俗,到时候长公主殿下即便回到大庸,也会是世人眼中的残花败柳,没人会记得你自请远嫁的大无畏,甚至会认为是你没有尽好和亲的责任,才导致左迦部再次来犯。”
“如何?”顾浮看着微微张开嘴,彻底呆掉的瑞阳长公主:“殿下要听那些人的,辜负陛下和娘娘对你的宠爱回护,把自己推进火坑里吗?”
第五十七章
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洒落在顾浮身上, 顾浮侧头看着瑞阳长公主,脸上带着堪称和善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让天真的瑞阳被扎了个透心凉。
浸染着寒意的风吹拂而过, 瑞阳打了个冷颤, 险些没坐稳从树上掉下去, 幸好顾浮及时伸手, 摁住了她的肩膀。
瑞阳脸色苍白,顾浮的话和刚刚差点掉下去的惊险让她心跳得飞快, 她搭在树枝上的手轻颤不已, 脸颊也微微发麻。
“这里有些冷, 我们去太阳底下走走吧?”顾浮看瑞阳浑身都在抖,于是提出建议。
瑞阳张了张嘴,发出第一个音的瞬间, 眼眶就湿了:“我、我腿软, 可能、下不去”
顾浮揽着瑞阳的腰,抱着瑞阳从树上跳下。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瑞阳尖叫出声, 她紧紧抱着顾浮,即便稳稳落到了地上, 也没把手松开。
顾浮任由她把脸埋进自己怀里,小声地哭泣。
过了一会儿, 瑞阳抬起头, 满脸泪水,抽泣着问顾浮:“她们、外祖母她们, 为什么……”
顾浮知道她想问什么,想了想,道:“大约是对北境没什么了解吧。”
瑞阳懵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还想问,既然这些事情顾浮都能知道,那她的外祖母为何不能为了她去问问别人?她的表哥李禹不就在北境从过军吗?
可瑞阳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大约是怕顾浮答不上来,又或者是怕顾浮能答上来。
然而许久之后,瑞阳还是知道了答案,因为李家要“懂分寸识进退”,要“谨小慎微不仗着外戚的身份恃宠而骄”,要“时时刻刻谨记身为臣子的本分”,要“为君分忧”。
所以他们不能因为陛下偏宠就护着她这个外孙女,免得朝臣把北境战乱不止的原因都归咎于皇后专宠,说李家女自私自利,不肯为国牺牲自己的儿女,平白污了李家的清名……
顾浮安抚好瑞阳,离开书院后就入了趟宫,把瑞阳这边的事情同皇后说明,免得李家人再做出别的什么事来。
皇后知道瑞阳昨日旬休,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嫂子都入了宫来探望瑞阳,可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她们竟是来逼瑞阳的,就像当年逼她嫁入东宫一样。
“母亲如此大义,那为何陛下看在我的份上提拔禹儿时,你们不知道避嫌叫禹儿辞了君恩,免得惹人闲话?”凤仪宫,皇后召来自己的母亲,当着面撕破了脸皮。
李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震惊道:“娘娘,那可是我们李家的嫡孙!李家未来的荣辱皆系于他一人之身,你怎忍心这样对他?”
“瑞阳才是我的女儿!”皇后展现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狠厉:“听着!本宫有今日是本宫自己赚来的,往日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本宫甘愿拂照李家,可你们要是再敢打瑞阳的主意,本宫定叫你与父亲生不如死!”
李老夫人看着皇后,惊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旁的景嬷嬷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夫人,劝皇后:“娘娘,老夫人毕竟是您的母亲,您怎能这样同她说话。”
皇后朝景嬷嬷看了过去。
李老夫人入宫那日,皇后特地让景嬷嬷去瑞阳那送了东西,回来后皇后问过景嬷嬷,问她李老夫人都和瑞阳聊了些什么,景嬷嬷只说是闲话家常,瞒下了老夫人逼瑞阳自请和亲的事情。
皇后知道景嬷嬷心在李家,可这么多年两人相互扶持,皇后自认从未亏待过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她在背后给了自己一刀。
皇后侧开脸,停顿后说道:“景嬷嬷年纪大了,既然你心里只有李家,那本宫恩许你出宫,回李家去吧。”
景嬷嬷愣住,随即扑腾一声跪下,膝行到皇后面前,拉着皇后的衣摆连声哀求:“娘娘!娘娘您不能,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啊,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
皇后挥了挥手,当即有人上前将景嬷嬷捂嘴拖了下去。
皇后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气得脸色涨红站立不稳,皇后忍下仅剩的一丝不忍,决绝道:“母亲若还想让李家和禹儿好好的,就安分点,本宫并非是靠陛下恩宠才能活着的后宫女子,即便不依靠娘家,本宫照样能坐稳后位,不信你可以试试。”
皇后这边警告了李家,皇帝那边也召见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别的不多说,只告诉她们:“你们若是觉得应该同左迦部议和,朕成全你们,即日就下旨封你们为长公主,前往北境和亲。”
几位公主惊疑不定,胆小一点的直接就傻了,胆大的开口提醒皇帝:“陛下真会开玩笑,怕不是忘了,我们都是有夫之妇,怎、怎么好去和亲?”
皇帝笑道:“放心,左迦部盛行共妻,父子兄弟之间享用一个女人皆是寻常,自然不像我们这般在意女子贞洁,至于驸马那边,朕会好好补偿他们,你们只管去就是,毕竟你们心怀天下,想来应当是迫不及待了。”
皇帝说完,几位公主俱都吓破了胆,哭着求皇帝饶过她们。
皇帝收敛了笑容,眼底一片冰寒:“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先帝娇宠出来的,朕为太子时也不过是你们消遣的玩意儿,如今你们还是‘公主’,朕的女儿何德何能,竟敢位居‘长公主’,你们当然不甘心,既然如此朕成全你们,反正左迦部要的是‘瑞阳长公主’,大不了朕将瑞阳的封号一并给了你们,瑞阳向来孝顺,想来也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几位公主几乎哭晕过去,叫喊声让上了年纪的赵公公听得脑壳发疼。
之后皇帝还下旨,将这几位公主禁足公主府,还派了人看着,不让她们与外界同信往来。
就这么关了两个月,无法打探外界消息的公主们惴惴不安,生怕皇帝当真将她们封成长公主,更怕哪天醒来被人打扮好押送去北境和亲,每日杯弓蛇影,差点疯掉。
……
像是要赶在入冬前抓住这难得的宜人节气,京城许多人家都办了宴席,就连皇后也多次召见命妇贵女入宫,谈天说笑。
有命妇听说皇后养了一盆极为珍贵的绿菊,便出口恭维,说想要看一看绿菊,开开眼界。
可皇后并未叫人端花上来,而是没好气地提起了顾家二姑娘,说:“她呀,特地来给本宫请安,本宫还以为她是想本宫了,结果竟是书院里要评花王,来本宫这要花的,还把本宫那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绿菊给抱走了。”
皇后的话听起来像是责怪,可谁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品出字里行间的亲昵与纵容。
放眼全京城,除了瑞阳公主,还有谁敢这般放肆,入宫把皇后叫人专门培育出来的花拿走。
在场众人看出皇后与顾浮亲近,回家后办起宴席来都不忘往顾家送封请帖。
顾浮没空赴宴,本想都辞了,后来得知穆衡会带着妻儿去参加安王府那位老太妃的大寿,这才从一堆请帖中,找出了安王府送来的请帖
于此同时,被困在府中近五个月的英王也终于有了出门走动的机会。
原来英王刚出生那会,因生母品阶不够,曾被送去老太妃那养过几年,后来英王的生母得了宠,求得先帝皇恩,把英王接回到了身边,那时老太妃也有了安王,膝下有子,两边倒是没因此结仇。
前阵子老太妃病重,险死还生,醒来后就忘了许多事情,还以为自己活在十几年前,膝下同时养着安王和英王,就闹着要见英王。
安王生为人子,不得不想办法替母亲如愿,就去皇帝那里求了恩典。
英王终于能够出门,棠沐沐身份不够去不了,又不想眼睁睁看着英王妃陪同左右,索性耍起手段,想让英王妃也去不成。
英王妃不甘示弱,同时她也恨极了自己的疏忽,让棠沐沐趁虚而入得了英王的宠,两边因此斗得如火如荼,分毫不让。
她们谁都没想到,真正的赢家此刻正在书房,以丫鬟的身份给英王研墨。
林月枝吊了英王许久的胃口,在英王以为林月枝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后,林月枝终于出现在了英王面前。
那天桂花开得正好,林月枝带着英王年纪最小的儿子在花园里玩,淘气的小孩踹了一脚桂花树,桂花花瓣如雨一般纷纷落下,点缀了她明媚耀眼的容颜。
那之后英王就将林月枝安排到了自己的书房,并常常试探林月枝,想知道林月枝是否就是那个任劳任怨,守在自己身边的人。
林月枝矢口否认,说英王认错了人,可在英王接二连三的试探下,林月枝还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之后英王调查了一番,发现林月枝原先是棠沐沐身边的丫鬟。
在他病重期间,英王妃到处想法子求人顾不上他,棠沐沐想要利用这次机会获得他的宠爱,可又嫌照顾病人麻烦,就把他扔给了林月枝,后来又怕他见到林月枝,就把林月枝从自己身边调走。
英王把自己找出来的真相摆到林月枝面前,林月枝吓了一跳,跪下求英王不要因此责怪棠沐沐,还说棠沐沐于她有大恩,若英王责怪棠沐沐,她会良心难安。
英王爱极了林月枝的心地善良,便答应林月枝:“看在你的份上,本王不怪她。”
只是棠沐沐妄图骗他,这笔账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揭过,暂且先拿棠沐沐当靶子,由着棠沐沐和自己的妻子争抢,也好保下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
听闻英王妃与棠沐沐如自己所料,斗得不可开交,英王冷笑一声不予理会,只是瞧见一旁研墨的纤纤玉手,开口问了句:“你不想去?”
化名“银月”的林月枝眨了眨眼,笑道:“奴婢不爱出门,只是……”
英王拉住林月枝的手:“只是什么?”
林月枝小小声道:“如今还是花季,王爷此次出门,可否为奴婢带一朵漂亮的菊花回来?”
英王笑道:“这有何难。”
林月枝红了脸,连忙把手从英王掌心抽出来,羞涩地转身去倒茶,免得叫英王发现她眼底难以抑制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