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这回国师允了。
于是李于铭爬了七层高的楼梯,上了塔楼顶层,脸上没露出丝毫的不满。
表面上国师没有品衔,但身为秘阁指挥使,李于铭知道,国师才是真正执掌秘阁的人。
世人都说李于铭作为国舅,是皇帝手里的刀,却不知他这把明刀后边还藏了一把暗刀,这把暗刀杀的人、做的脏活,可比明刀多了去了。
也正是清楚这点,李家才能维持住理智,不被眼前的富贵权柄迷瞎了眼。
李于铭对着凭栏而坐,明显没有哪里“不适”的国师行礼,说道:“陛下召大人入宫,想和大人说说忠顺候的事。”
忠顺候?
拿着“千里目”在城内看来看去的傅砚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顾浮大将军“死”后被追封的爵位。
顾浮的事情他听皇帝说过,也知道这位忠顺候是女子,更知道这女子如今已经回了京城,皇帝正苦恼后续的安排。毕竟人好好一个大将军,虽说是女子,但毕竟为国家洒过热血,总不好一道圣旨把人大好前程拦腰斩断就什么都不管了。
皇帝叫他入宫,多半是要他帮着一块出主意。
国师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入宫,再一次给拒了。
第八章
那日从金蝉轩回来,顾浮被打扮齐整带去见了谢子忱的爹娘。
时人对嫁娶一事表现得格外含蓄,只要还未交换庚帖,哪怕双方心知肚明,也绝不会在明面上提及。
所以谢家夫妇见了顾浮,也不过是夸赞顾浮几句,不曾大大咧咧地表现出自己对顾浮是否满意。
之后没多久,卫嬷嬷出去了一下,回来后老夫人便打发顾浮去花园里玩。
顾浮也不知道相看人家究竟是个什么流程,等去了花园,远远看见谢子忱,这才知道双方家长是想让他们俩都见上对方一面。
顾浮问身旁跟来的卫嬷嬷:“我能过去吗?”
过去把话和谢子忱说清楚,鼓励谢子忱追求自己的爱情,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谁知卫嬷嬷听见顾浮这话,竟是笑出了声:“我的好姑娘,你们的婚事还没定下呢,怎能私下里会面。”
顾浮心想:真定下就晚了。
顾浮可以不管顾诗诗,却不能不为如今还年幼的顾小五考虑,一旦过定,这门亲事便算昭告了亲朋好友,若那之后再退婚,多少会对家中还没出嫁的姑娘造成影响。
所以她等不到过定之后。
顾浮被卫嬷嬷看着,不能去和谢子忱说话,但她注意到了谢子忱平静的表情,显然也是对她没什么感觉,这让顾浮放心不少,说不准谢子忱回家就会让他爹娘拒了这门亲事。
结果出乎顾浮的预料,谢家人离开后的第二天,顾浮居然听到老夫人同二夫人在商量过定的日子。
顾浮呆愣了片刻,立即跑去找穆青瑶。
顾浮夜探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便和穆青瑶说了谢子忱有心上人,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不需要她费心。
谁知打脸来的这么快。
顾浮到了穆青瑶这儿,先是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然后对穆青瑶道:“我得知道谢子忱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谢子忱连刻意勾引自己的丫鬟都能置之不理,可见是个心性坚毅的人,这样的人不大可能朝三暮四,除非那姑娘已经嫁人,或者已经不在人世,若真是这样,她恐怕得费点手段才能搅黄这门亲事。
正在做针线活的穆青瑶听了,问:“有画像吗?若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姑娘,我或许能认出来。”
顾浮手上没有画像,但她记得画像上那女子的模样,能模仿着画出来。
顾浮走到桌前,铺纸研墨。
穆青瑶也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来到桌案边。
等顾浮画完,穆青瑶说:“画得比以前好了。”
顾浮自小就不太爱舞文弄墨,于绘画一道更是朽木一块,怎么当完兵回来,反而会画画了。
“画得多了,自然就能画好。”顾浮展颜,想起自己在军中被人围着画画的日子。
相对闺阁女子而言,顾浮真是画啥啥不行,但对军中那些糙老爷们来说,她那点不及格的画技,堪比妙手丹青。
而她初时作为斥候,少不得要去侦查敌军,于高处记下敌营布防或敌军大将的模样,再用笔画下。她画得还行,又没军中文书那般高贵冷艳不理人,于是常有想家的将士来找她,让她帮着画一画家中爹娘、妻儿、相好、看门大狗,亦或家乡的风景。
顾浮虽然嫌麻烦,但也会在轮休没事干的时候帮着画几张,当时总有一大群人围着她,一个人描述,剩下的不是在看热闹就是排队催促,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嬉笑怒骂,吵得顾浮头大如斗。
后来一次清扫战场,她从死去的战友身上将铠甲卸下,看到了被其贴身放在胸口的家人画像……
顾浮笑容淡去,穆青瑶察觉到顾浮的情绪变化,不再追问什么,而是拿起画像,仔细端详。
片刻后,穆青瑶吐出一个名字:“棠沐沐。”
顾浮没反应过来:“谁?”
穆青瑶:“临安伯爵府家行七的庶女。”
顾浮满脸不可思议:“你也未免太厉害了。”
穆青瑶摇了摇头:“不是我厉害,而是在我讨厌的人里,她位居榜首,我自然认得出来。”
顾浮没想到会是这样。
穆青瑶还说:“若是她我就明白,为何谢子忱明明喜欢她,却还要同你说亲。”
顾浮好奇:“为何?可是这棠沐沐已有婚约?”
穆青瑶用最平静冷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嫌恶一个人的话:“她没有婚约,不过她总能把男人哄得团团转,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兴许还会夸她一句手段厉害,毕竟男人都可拈花惹草,为何女人不行。偏她荤素不忌,连已有家室的男人也不放过,对她有意的男人也常常被她哄得心里有她,却还是听从家里安排娶了别人,免叫她为难,坏了她的名声。此等情意,真是能把我恶心死。”
顾浮涨了回见识,并很奇怪:“她图什么?”
穆青瑶:“谁知道她。”
穆青瑶话是这么说,心里的猜测却不少,可那都只是猜测,不能作为论断,且事关女子声誉,她再讨厌棠沐沐也不好随意毁人清白,所以并未随意说出口。
确定了画中女子的身份,新的问题又来了——若谢子忱是为了棠沐沐而娶妻,顾浮又该如何劝说谢子忱改变主意?
穆青瑶:“直接告诉老夫人吧,就说消息是我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老夫人疼你,定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你嫁了。”
“听来的消息,如何能作准,除非把谢子忱画的画都拿来给祖母看。且婶婶那边……”顾浮叹息。
顾浮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氏格外在意旁人对她的评价,事事都想做得无可挑剔,若叫李氏知道她给顾浮选的夫婿有问题,她定能羞愧死。
谢子忱的错,没道理让李氏来担。
顾浮好好想了想,最终做出决定——
“我要见他,当面把话说清楚。”顾浮不信谢子忱能不要脸到被她戳穿了心底的秘密,还一意孤行要娶她。
穆青瑶:“这好办,我认识临安伯爵府的五姑娘,叫她办一场诗会,再往谢家送封请帖便可。”
顾浮:“你确定?”
会试在即,这种宴会邀约谢子忱不一定会去。
穆青瑶一脸冷漠:“确定。”
那些与棠沐沐结识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对棠沐沐趋之若鹜,着迷起来连自己爹娘姓什么都能给忘了。
棠沐沐的五姐举办诗会,别说收到了请帖的谢子忱,其他没收到请帖的男人,但凡听说这件事,也一定会想办法去参加,只为见上棠沐沐一面。
穆青瑶下午就去了一趟临安伯爵府,她前脚才从伯爵府出来,后脚伯爵府的五姑娘就遣人往各家送去了诗会的请帖。
对此旁人也不觉得奇怪,因为穆青瑶确实有个诗社,临安伯爵府的五姑娘也是诗社里的成员之一。
诗会定在三天后。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顾浮没有留心林嬷嬷给自己上了什么妆,也没管明珠给自己挑了哪件衣服。
出发前她去找穆青瑶一道,路上遇见顾诗诗。
顾诗诗看见她,先是一愣,接着不知怎的,突然就生气了,顾浮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会,走得飞快。
又抽哪门子风?
顾浮没把顾诗诗的反应放在心上,到了穆青瑶的院子,听说穆青瑶还在打扮,顾浮直接进去等。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穆青瑶转头看向顾浮,看清顾浮的瞬间,话语凝滞在了喉间,直到顾浮坐下,她才回过神,问:“你的妆是谁给你画的?”
顾浮正奇怪怎么是个人见到她都要先顿上一顿,听穆青瑶这么问,瞬间就懂了,定是自己脸上的妆有问题。
顾浮给自己倒了杯茶,答曰:“林嬷嬷。”
接着又问:“会很吓人吗?”
穆青瑶难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不,很好看。”
顾浮不以为意,只当穆青瑶在安慰自己,喝了口茶道:“别笑话我了。”
林嬷嬷长居北境,惯用的妆面与京城风尚不相符也正常。
反正顾浮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只要不吓着人就行,且她是去劝退谢子忱,又不是挽留谢子忱,丑些就丑些吧,问题不大。
穆青瑶见顾浮误会,开口要解释,想想又作罢,免得顾浮知道了自己现下的模样,会去把脸洗了重新上妆。
这样就挺好的。
穆青瑶想,她们家顾浮,无论嫁不嫁人都该艳冠天下,断没有为了旁人不娶自己,就把自己扮丑的道理。
第九章
诗会在临安伯爵府的一座水榭里进行。
听说这座水榭是今年年初才新建好的,名唤“并蒂莲亭”,如并蒂莲一般,只有一条水上主道,但会在最后分割成两条小道,通往两座亭子。亭子与亭子之间相隔不过两人宽的距离,既可以分开男女席面,又不至于远到连一点互动都不能有。
亭子在湖泊中央,夏天来能看到一池子的莲花荷叶,冬天虽然看不见那样的美景,甚至有些冷,但只要放下竹帘,便可遮风挡雪自成一室。
亭内取暖的炉子还可以用来煮茶热酒,别有一番意境。
顾浮到了临安伯爵府,下车时就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并开始怀疑,自己脸上的妆怕不是很吓人,不然为何好些个姑娘公子见着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但好在顾浮早就练出了一身钢筋铁骨,别说被人盯着看,便是有十来个大汉在她面前遛鸟,她都能面不改色。
可她还是好奇,自己的脸到底被画成了什么模样。
早知如此,出门前她定会多看一眼镜子。
顾浮侧头望向罪魁祸首林嬷嬷,就见林嬷嬷一脸笑意,眼底还有些许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