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思量呀
世间安得两全法, 可她硬是凭着自己这副孱弱的身躯, 在进退两难的维谷中生生撕裂出一个口子, 哪怕割的血肉模糊,哪怕撞的头破血流,她也不要负任何一个对她好过的人。
毕竟,诚如她那夜所言,这一生对她好过的人太少了, 少到不能辜负任何一个。
“谁教你的?唐窈?谁教你难过了要把眼泪憋回去的?是谁教你的?啊?”
话语间满是斥责凌厉,祁浔却再也忍不住将唐窈揽到了自己怀中。
“唐窈,你记住,你是个姑娘家,掉几滴眼泪,没什么的,没人会笑话你。”
“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我知道你很痛,你猜到树上的刺客身份了,是不是?如果真的很疼,就哭出来,别忍了,唐窈。”
唐窈再也抑不住眼中的泪,就那样把脸埋进祁浔怀里,呜咽痛哭着,把所有的委屈、难过、痛苦、疲累都哭了出来。
看到树上刺客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师父肯答应让她回南渊,为什么师父要让自己刺杀祁浔,毕竟若是她将祁浔刺杀,南渊便逃不开干系,难道师父不怕北奕因祁浔的死生怒要攻打南渊么?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哪怕她再怎么不愿相信,不愿去想,可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师父根本没想要她活。
只要她也死了,祁浔的死就无法真正归结到南渊头上。
甚至,再深想下去,或许师父根本就不相信她会下手,只是为了让她将祁浔引出来,却让藏在隐处的人放出暗箭,一起杀死。
此事便无论如何怪不到南渊头上。
她曾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唐窈。只当把当初欠下的命还了回去,不要恨,不要怨,不要难过。
可还是很疼,很疼很疼。明明都想的那么明白了啊……
***
这些年唐窈为南渊为司密署卖命,这一切,不单是为了报答魏衡的恩情,比之更甚的,还有心甘情愿。
在她眼里,心里,魏衡这个人,不是尊使,不是救命恩人,是师父,是父亲。
聪慧如她,过去的种种,难道真的看不清明吗?
但她情愿自欺欺人,饮鸩止渴,可谁叫这鸩酒是唯一解渴之物呢?
于是她情愿闭上双眼,斩断思量,收回自己的手,不去拨开那层云雾,不去看那丑陋的真相。
怯懦便怯懦吧。
因为实在是……疼啊。
***
唐窈哭了许久,堤断潮涌般的泪水生生湿透了祁浔胸前的绸衣,嗓子已哭得干哑,可仍止不住地抽噎着。
祁浔听着唐窈哭哑了的嗓音心口似被利刃一道一道地刮拉着,连血带肉的疼。可他就那样将唐窈牢牢地抱在怀里,不去打断她,只在她哭烈时轻拍几下她的后背。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唐窈终是哭累了,慢慢地抬起头,红肿着眼,看向祁浔。
祁浔轻揉了揉唐窈哭肿的双眼,“你总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姑娘家,不该是那样的。那时我便想着,该有那么一个人的,一辈子,把你放在掌心里疼护。”
一滴清泪从唐窈哭干了的眼角流下,祁浔叹息着用指腹替她揩去了。
“唐窈,把过去的人和事都忘掉。从今往后,只待在我身边,我们就像在山上说的那样过一辈子,好不好?其他的事,你不要担心,我都会替你解决好。”
唐窈看着祁浔,只拼命地点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诚然,因为身份的对立他们曾彼此伤害过,但他们依旧可以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理解,去原谅。恰恰是因为见过彼此最狼狈的一面,而更敢于去坦诚,更容易去共情和悲悯。
祁浔将唐窈按在肩头靠着,“唐窈,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不要难过。”
唐窈渐渐平静下来,想起自己所刺的伤,起身掀开他颈后的绸衣领子,见包扎的纱布上仍旧有鲜血凐了出来,她想碰却又怕弄疼祁浔。
“是不是很疼?”
祁浔一抬眼便见唐窈哭得红肿的眼中尽是愧意和歉疚,他叹了口气,用大掌捂住唐窈的双眼。
“不许这样看着我。看你这样,我更疼。”
“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
明明自己扎伤了他,还扎得那么深。
祁浔觉得掌中湿润起来,他只得替唐窈抹着眼泪。
“谁说我不生气的?可看你傻成这样,便不同你计较了。”
“你伤我一次,我便罚你为我担惊受怕三日,扯平了。”
他原本真的很恼唐窈,恼她那般为魏衡卖命,恼她那般不顾惜自己。可他自问,若易位处之,却也无法比唐窈做的更好。
心疼会盖过这些气恼。
可他也是肉-体凡胎,生怕自己在气头上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便晾了唐窈三日。
可今日见到唐窈这般模样,才追悔莫及。只恨没早几日将唐窈叫来,这几天,她该有多难熬。
唐窈没有说话,只靠在祁浔肩头。
祁浔在宽慰自己,她怎会不知。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安稳。从今往后再累再疼都没有关系了,因为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头,还有一个可以埋眼泪的胸膛。
“祁浔,还有一事,我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浔打断了唐窈的话,“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做对不起魏衡,对不起南渊的事,但同样的,你也不许再做危害北奕的事。你妹妹那里,我早就派人盯着了,一定把她毫发无伤地带到你身边来。从今往后,从这些纷争里剥离出来,安安心心地待在彼姝堂里,看你的书卷,陪着你的夫君。”
祁浔知道,她过去那些年过的太孤苦了,孤苦到只要别人给她零星半点儿的温暖,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所以即便魏衡想要她的命,她也不想真正报复回去。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她不是。滴水的恩,她便流尽这身血,拆零这身骨去报。
可真正对你好的人,哪里会舍得你拆骨流血。
这便是唐窈了,慧极愚极,却堪不破人情,甘愿被束,或者说情愿堪不破。
这也就是为什么魏衡这样工于心计的人敢这般重用她一个毫无牵绊之人,因为她的软肋,早就在掌心里捏好了。
祁浔已为她打算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任何话语都太单薄了。唐窈只偎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已不消说旁的话了,祁浔都会明白。
“把脚伸给我。”祁浔一转眼便见唐窈那双赤着的双脚。
“脏。”唐窈缩了缩脚,却见祁浔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伸了出去。
祁浔替她拂了拂脚掌的灰尘,见脚底也没被石子硌伤,这才放心下来。还好彼姝堂离寒歇堂不远。
“唔,痒……”唐窈怕痒,便要缩回脚。
“忍着。”祁浔拽着不肯松手,愤愤道,“为什么不穿鞋袜,要论罪也是我来论,你自己折腾什么。”
唐窈吃痛蹙了一下眉,祁浔这才发觉不对劲,抬起另一只脚便见高肿着的脚踝,才想起那日唐窈为了骗自己故意崴伤了脚。
祁浔抬首要斥责几句,见唐窈秀眉蹙起的模样,话到嘴边终是软了下来,“傻不傻,想骗我背你,说爬累了不就行了,非要崴脚。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祁浔这话说的傻乎乎的,唐窈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你还笑,一会儿你便笑不出来了。”
祁浔嘴上这般唬着,见唐窈展颜,一时也开怀不少。
“你脚踝处的淤血要揉开,会很疼,你忍着些。”
唐窈刚欲点头答应,却想起什么,“你身上还有伤,一会儿叫丫鬟来弄吧。”
“无事,箭射的很偏,没什么大碍。”想到唐窈做的蠢事,又抬首嘴硬道,“亲自给你上刑的机会,才不要假他人手,一会儿你便是喊疼,我也不会停。”
唐窈无奈只好答应下来,祁浔唤来丫鬟取过药油,好在伤在左-胸口,右臂活动倒也不受限制。
话虽是那般说着,这真揉起来,唐窈只是蹙眉忍着,一句疼也没喊,倒是祁浔时不时地停下来,见唐窈额上的冷汗,问唐窈要不要歇一会儿。唐窈被他这副絮叨啰嗦的模样逗笑了,只摇头告诉他无碍。
这一番下来,倒是祁浔落得满头汗。
“你睡一会儿吧,该好几宿没睡着了吧。”祁浔拾掇完,替唐窈擦了擦汗,说道。
唐窈点点头,揽被躺在祁浔身侧。
待唐窈睡熟,祁浔也欲躺下来歇歇,此时有丫鬟进来小声通传说怀凌有事禀告。
祁浔示意让他到书房等候,自己起身披了件衣服便来到卧房一侧的书房。
怀凌见祁浔身上的伤便将眉头都皱紧了,嗔怪道,“殿下,不是都说好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祁浔用眼神打断,示意唐窈在卧房睡着。怀凌只好讲话又憋了回去。
“你先说说皇宫里的情况。”
第52章 追妻火葬场预告
“你先说说宫里的情况。”
祁浔说着, 走到案后坐下,随意捡了本这几日累下的公文,边翻看着边听怀凌禀报。
“刘氏叛军入了宫中的包围已全部伏诛, 皇后知晓事情败露, 留下陈罪书后已缳伏法。”
祁浔翻着公文的手顿了一下, 迅速掩住了眸中不经意间留出的伤色。
怀凌亦小心地觑着祁浔的神色。
他其实知道,起初的那些年, 还没有三皇子的时候,皇后其实待殿下很好, 即便如今看来已是真真假假,即便现下已是不共戴天, 你死我亡,可终究人非草木。
“继续说,你停下作甚。”祁浔翻过手中的那一页公文,抬首一副状若寻常的模样。
怀凌续道, “刘氏一族应再无回天之力了, 陛下下了株连的圣旨,京中的刘氏势力已清的差不多了, 只不过刘氏毕竟根深蒂固,地方上的势力陛下还不敢一下子波及太广, 免得逼得太紧, 残余势力狗急跳墙。”
祁浔对此不甚在意, 反而很赞同皇帝的处置,“穷寇莫追。如今树大根深的刘氏一倒,京中人人自危,哪个官员没与刘氏多多少少有些关联,逼得太紧易遭反噬, 引起变乱,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方上的势力也一样,即便有些血脉的,终究是以利聚之,只要不将他们逼进死胡同里,没有人愿意替刘氏嫡系一脉拼命,如今给了他们松缓,他们反倒要踩嫡系一脚来立忠心保命呢。这些人留着不是什么坏事,日后慢慢除去便是,成不了气候。”
怀凌见祁浔这般说,倒也放心了,“只是祁洛因上次的事一直把自己关在府中,估计皇后也瞒着他了,这次没有参与,反而逃过了一劫。此次陛下只将下旨令他闭门思过,到没有别的处置。”
“你这话天真了。”祁浔嗤笑了一声,大事落定,心情尚算不错,便打趣了怀凌一句,将手中的翻阅完的公文往案头一扔,换了本来。
“还请殿下赐教。”怀凌不明白这一句。
“父皇想除掉的,只是刘氏。祁洛毕竟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也是疼他的。瓜田李下的,即便祁洛关在府里又能说明什么呢,有罪无罪皆在父皇一句话之间。诚然,父皇留下他也有稳定人心的考量,可终究是私情多些。”祁浔说到尾处有些感慨,垂眸摩挲着指下的笺文,续道,“其实,我挺羡慕他的,从小就羡慕。”
怀凌见祁浔如此,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忙劝道:“陛下心中还是最疼殿下的,筹谋这一番都是为了殿下。这一番苦心,就算是属下也看得一清二楚。陛下昨日还派了太医来探看殿下,心里是记挂殿下的。殿下若真生分了,陛下会寒心的。”
怀凌从小-便跟在祁浔身边,明白这父子二人的纠葛心结,便也不顾身份地说了这些话。
“怀凌,我明白。”祁浔按了按眉间,嗓音间带了些疲累,“可明不明白与想不想的通是两回事。我知道他待我的苦心,可这么多年的心结,不是一两日便能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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