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思量呀
他走到书案边极为熟络自然地坐了一角,翘起二郎腿来,摇扇问道,“听说你今日朝上特意向陛下求了门亲?怎么,都两年了,还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
“我一向记仇,你不知道?”祁浔仰身朝后靠着椅上,食指屈起轻轻扣着,带着寒意的眸光在沈弗瞻屁股上扫了扫,一语双关,威胁意味十足。
祁浔曾在南渊潜伏日久,私下里并不习惯用尊称。
沈弗瞻看着祁浔嘴角那丝阴冷清浅的笑意,忙打了个寒颤,从案上跳了下来。
惨痛的经历告诉他,祁浔只要露出这样的笑意,心里就在盘算着坏主意。
“你记仇我倒是知道的。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就算报不了,也绝等不了两年。”
祁浔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你今日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事么?”
沈瞻弗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来是有正事要问,光顾着八卦了,思及今日来的目的,沈瞻弗带了些怒气,“你父皇究竟在想什么!我爹在前线好不容易打到屏山关,为何要答应求和!你原本不还力争要把仗打下去么!怎么今日你父皇一发话,你就没声了?窝在这儿看什么破书!”
沈瞻弗的怒气似在祁浔的意料之中,他仍旧淡漠着神情,“我问你,老三为何力主答应求和?”
沈瞻弗不耐,白了两眼,气哼哼道,“呵,无非就是怕真打下来了,我爹功劳更甚,而我沈家又是你的人,怕你功高增势呗!那些个鼠目寸光的东西!整日就想着这些权术算计!”
“那沈老将军为何要把你留在陵都,不让你上战场?”
听到这句,沈弗瞻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心中躁郁更甚,扇子也灭火似地摇着,“那老头子面上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上了战场也是给敌军添人头,就别去给他丢脸了。”,言罢,他合扇敲了下案面,低声道,“不过我也不傻,他无非是想着他带着重兵出去打仗,把我留下来,让你父皇安心罢了。”
“你既明白,还问什么呢?”祁浔敛眉正色看他,目有深意。
沈弗瞻本就聪慧灵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随及便明白了,无论皇帝为何答应求和,此时的祁浔都不好再出面驳斥,否则就添人话柄,若被祁洛一党添油加醋地说上一说,只怕还会连累到他爹。沈瞻弗叹了口气,蔫了蔫,“难道咱们就这么顺从了?不打了?”
“你以为我为何要唐窈也一起跟着和亲?”
沈弗瞻皱眉思忖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这两件事上的关联,他琢磨不明白。祁浔见状提点道:
“若你是唐窈,你会怎么办?”
“跑啊!我傻呀,之前把你折磨成那个样子,如今若乖乖来了,还不是羊入虎口,落到你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手里,啧啧……”沈瞻弗想象着那场面,哀婉地摇头叹道,心中为那姑娘捏了把汗。忽而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抚掌道,“哦!我知道了!唐窈一跑,那么咱们就能以南渊诚意不足出尔反尔为由头,反对求和,这仗就能续打下去了。”
众人都以为桓王祁浔是为两年前那场刑供报仇雪恨,因此才找了个好听的由头,逼南渊把唐窈送来,折磨出气,却未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和亲公主自然也是不想来的,不过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怕是逃不了,但唐窈呢,以她的本事想逃走并非难事。
“还不算太笨。”祁浔重新拿起书卷,已是送客的架势。
“不过要是她一根筋不想跑,或是没跑成呢?”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这仗打与不打,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话至此处,祁浔想起了那唐窈那映在火把前张狂明艳的脸,噙了一抹冷笑,眸中也寒了寒,“不过,她跑有跑的用处,她不跑嘛,也有不跑的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祁浔,字方涣,取自《诗经·溱洧》中一句“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方涣有冰雪初融之意。
第8章 上吊
“嗯?”沈弗瞻捕捉到了重点,挑眉坏笑道,“若不跑,可是女人的用处么?”
“沈弗瞻。”
“嗯?”
“沈老将军的军报昨日刚到,我正准备回函。”
带上件私信,讲讲你这些日子做的混账风流事并不难。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弗瞻被拿捏住了软肋,顿时偃旗息鼓,可面上挂不住,不想输了气势,便道,“小爷我这是关心你,你如今都二十四了,早该成亲了,否则这次娶公主的破亲事也轮不到你头上。这些年你后院萧条,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那公主也好,唐窈也好,你都看不上,那不如……小爷我给你物色物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和亲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亲事。北奕南渊早晚要有一仗,彼时这个和亲公主便是个烫手山芋,况且即便不打仗,这两国的关系胶着着,稍微处理不好,便会落人口实。皇后正是因此才提议祁浔娶那颐华公主。既不会增其势力,又可以在日后合适的时机利用一番。
早些年,祁浔一直不肯娶亲。一是未有中意的,二是当时已有在祁浔、祁洛之间鼓动离间之人,若娶妻必然要高门贵女,祁浔不想再添势力,让皇后和祁洛疑心,也以此表明心迹。
结果呢?
当初心软退了一步,人家利用起来的时候可未见一分心慈手软。
祁浔心有嗤意,再开口已毫不客气,“你当人人都要同你那般欠下一屁股风流债?小心后院起火。”
沈弗瞻刚欲出口反驳,门外的怀辰却进来禀报道,“殿下,世子家里的小厮方才急匆匆来找世子,说是世子妃要悬梁自尽。”
沈瞻弗苦着脸按了按额角,没好气道,“告诉他!这就回去了!”
他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刚撂下话就被打脸,真是的,他沈弗瞻不要面子的啊!
沈弗瞻正气哼哼地往外赶着,屁股上却传来疼痛,他扭头一看,一个酸梨子在地上滚着。
“日后别拿你那坐堂子的屁股坐我桌案,脏。”祁浔抬头慢悠悠地笑道,颇有幸灾乐祸的架势。
“你你你……”沈弗瞻拿扇指着祁浔,气到结巴,但思及后院着火,也顾不得了,于是只在心里将祁浔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便继续往外赶去。
***
“世子妃,来了来了,世子来了!”探头在门口的丫鬟初雪忙朝里比划着手势,用口型说道。
谢菀忙跳到椅上,拉扯着房梁上的白绫大哭道,“呜呜呜,初晴你别拉我,你让我去死吧……我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人家的姑娘哭都是梨花带雨,这谢菀哭嘛,那叫一个涕泗横流,惨不忍睹。一旁丫鬟初晴假意拉扯劝慰着。
沈弗瞻进门见状也不急,只环胸斜倚着门框,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成色极好的镶宝石桃花流苏簪朝日头处映着,懒洋洋道,“哎呀,玲珑阁出的新式样真不错,明儿个送给柔枝戴着,肯定好看。”
“你敢!”
谢菀怒气冲冲地跳下椅子,跑到沈弗瞻面前跳着欲夺下被他高举着的簪子,沈弗瞻朝后一仰,谢菀一个不稳朝沈弗瞻扑去,惊慌下本能地环住沈弗瞻的脖颈,沈弗瞻则借机伸臂环住了谢菀的纤腰,一手将簪子插在她鬓间,点了点她那小巧的鼻头笑道:
“逗你呢。”
这一哄,谢菀顿时没了脾气,只环紧了沈弗瞻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沈弗瞻身上,抽抽嗒嗒道,“阿瞻,你是不是又去春风楼去看她了,你是不是不要菀儿了?”,说话间将头埋在沈弗瞻肩头,将鼻涕和眼泪都蹭了上去。
“胡说。”
“今晨是被朋友拽去的,我不过做做场面。那柔枝哪里有菀儿好看。”
“真的么?”
“真的。”
沈弗瞻抱着谢菀坐在了圆凳子上,敲了敲她脑袋道,“姑奶奶,还不下来么,我肩头都湿透了。”
“我不。太丑了。”谢菀瓮声瓮气道。
沈弗瞻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什么样儿我没见过,你往我怀间嗅嗅。”
谢菀听罢便像只小猫般在他怀间蹭来蹭去,蹭得沈弗瞻那叫一个心猿意马。他忙作势掩鼻咳了咳。
“海棠酥!留香斋的海棠酥!”
谢菀忙从他怀中扒拉出来,眼里亮晶晶的,坐在他怀间便往嘴里塞了一块儿,“嗯!好吃!还热乎着呢!”
“那可不是,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沈弗瞻得意道。
“沈弗瞻!”,“啪”的一声,那包海棠酥被拍到了桌上,谢菀瞪圆了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小脸气鼓鼓的。
沈弗瞻吓了一跳,心里漏了一拍。
“我在家悬梁,你竟然还有心思去买吃的!”
“不不不……那个……你听我说……”沈弗瞻忙摆手解释道。
丫鬟们见此状,忙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在门口抿唇憋笑。
随后,秋风一起,院里碎金满枝的银杏万叶拂动,屋内的声响惊起了数只扑棱而起的鸟儿,唧唧喳喳飞向碧蓝天际。
“沈弗瞻你混蛋!”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么!”
“哎哟,姑奶奶,不能抓脸!”
***
夜色如水,在秋日里格外寂静。寒枝栖鸦,清月半隐。宫中渺远处更漏声阵阵,清晰而平宁。恪谨殿内只余朱笔批折子的沙沙声,内侍监总管李德明在一旁躬身服侍着。
终于最后一本折子被合上,皇帝祁振按了按锐疼的额角,抚穴叹气。
皇帝不过五十有六,却须发皆白。眉眼间一时敛起威严,便显出了些垂暮之态。
李德明见状忙替下了皇帝的手,替他抚顺着穴位。
“德明,你有话要问吧。”
“陛下,老奴便明白,陛下自有考量。”
“老东西,朕还年少的时候你便跟在身边,如今怎也学那些年轻人溜须拍马起来。”
“陛下,真心话。”李德明叹息般地道了这么一句,“陛下心里的苦,老奴看得明白。”
他们之间虽是主仆,却也是一路走来的故人了,早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话语间也带了些随意真诚。
“老东西,朕没多久了。”皇帝闭目平声道,话语间释然,可那蹙起的眉头分明昭示着他的牵挂和隐忧。
“陛下!”饶是李德明侍奉御前早已看出了几分端倪,此刻也跪地悲痛劝道,泪已滚滚而下,却是真心实意的。
“起来吧。德明,你该为朕高兴的。”
李德明颤颤巍巍起身,却已是悲痛不得语。
“如今是瞒着,可是能瞒多久呢。皇后背后的刘家手里握了这京中近一半的兵,朕只恨自己当初急于替棠儿报仇,便借了刘家的势,虽灭掉了王氏一族,却是操之过急,终是养虎为患。走到如今,悔不当初。”皇帝语及此处,已是情绪大恸,悲不自抑。
“朕也不该当初一怒之下处置了老大,反而让刘氏肆无忌惮地去戕害浔儿,我本以为她是个心性好的,那些年对浔儿也不错,谁知道……咳咳……”皇帝胸中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缓过劲儿来,已是老泪纵横,“浔儿一定在会怪我偏心,他这些年都不与朕亲近了。朕想在死前多看看他,都是不能。”
话说到这里,李德明早已明白皇帝为何要答应求和。如若再继续打下去,也许的确可以趁此机会灭掉南渊,可南渊毕竟主力还在,要彻底平定,少说也要一两载。皇帝等不起了。桓王殿下手里的兵大多都在边境,一旦皇帝驾崩,那么京城里会是什么样子不言而喻。皇帝这是要想办法慢慢把殿下的兵调回京中了。
此次求和一事便可看出,祁浔眼里更多的是国家,而祁洛和皇后一党则无非盯的皇位,这些个心思,皇帝怎会看不明白。
那皇后一党不知陛下的状况,因此才主张求和,如果知道了,怕是绝对不会答应求和。
作为皇帝,不能随意展露出心底的偏爱,很多时候,反是害人的一把刀。
“陛下,桓王殿下总有一日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李德明一时也伤怀得厉害,只得如此宽慰道。
长夜终归于寂静和一两声避了人的叹息之中。走到此处,已是累极,可他要为被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孩子铺好了路,才敢到地下去见那孩子的母亲。
***
同一片清辉下,宣德侯府内的卧房里,一双小儿女正穿着寝衣,和着月光,坐在床上说着私房话。
“嘶——”
沈弗瞻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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