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这个说法兰相勉强就能接受了,毕竟人家都把孩子带到他面前,不藏着捂着了,还给了他大大的面子,对他致歉,他还有什么好拿乔的呢?
两人一番商榷耗时颇长,再看外面天色。
太阳已然落山。
兰相道:“您可是要现在赶回宫去?或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秦月笑了笑:“倒也不用,我有其他落脚处,我等明日再回宫去。”
秦月与他道别,兰相亲自送她到门口。
复哥儿趴在娘亲的肩膀上,也说:“老爷爷,再见。”
兰相眼巴巴地望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比对待自己的孙子、孙女都要慈爱和蔼多了,
秦月去了先前的住处,她搬进宫住以后,这里一直空着。何妃早几个月就被她送走了。
秦月算算时日,现在估计都快临盆了吧。她让人把何妃送去了临安,新的身份却是萧叡让人做的,立了女户,称肚子里怀的是亡夫的遗腹子,凭着她写的信,何妃可以在临安的女子私塾做女先生,以她的学问,完全不成问题。
想到何妃,秦月竟然有些羡慕,她爱错的那个坏男人太好对付了,不像她,好死不死地被皇帝缠上,难以摆脱。
复哥儿大概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不哭闹了。
只问她:“娘,我以后还能见到姐姐和爹爹吗?”
秦月觉得自己真是第一大恶人,如今这局面以前赖萧叡,现在却要赖她,都是她放不下。
即便日后孩子们长大了,也会记起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充满了争吵的日子。
秦月摸摸他的小脑袋,说:“能的。先睡吧。”
等复哥儿睡着了,她看着复哥儿头顶的发旋。
她和萧叡睡在一张床的时候,萧叡散开头发,也是两个发旋。他在别人那里都不会散发,只在她这里会放肆,不讲规矩。
那时她多讨厌萧叡待她无礼,但扪心自问,她也知道萧叡对她是不一样的,不论是好是坏。
她摸摸复哥儿的发旋,道:“你爹这人啊,从小到大都不靠谱。当了皇上,做事还半途而废。”
既然视她为玩意,干脆便狠心到底好了,何必这样周折反复?
要是萧叡够残忍,那她也可以更加果断得回头。
要是萧叡能少爱她几分就好了,那她也不至于如此痛苦。秦月闭上眼睛,她甚至希望能在梦中多待几刻,不必醒来,不必去面对难以决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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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
天刚蒙蒙亮,宫门刚到可开的时辰。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被御林军拦下,车夫出示令牌,于是直接被放进去。
今日换班的小兵还是头次见到这辆马车,等他进门,问上峰:“这是什么令牌,怎么连轿子一起放进去。”
上峰道:“那是皇上的令牌,以后见了,不必盘问,放进去就是了。”
清晨露重。
秦月从小路过来,回到蘅芜宫,才发现自己的裙袂都被湿了,却没在这里见到萧叡。
雪翠拿了干净的衣裙来给她换,秦月边换边问她:“皇上不在吗?”
雪翠道:“皇上昨晚没回来。”
秦月又问:“宁宁呢?”
雪翠答:“小公主还在睡觉。”
秦月想了想,自己笑了下,说:“复哥儿也还没醒,把他放到宁宁屋里去睡,待她一醒过来,就会看到了。”
秦月换了一件月白色的交襟宽袖裙子,然后从蘅芜宫离开,雪翠要跟上,她道:“不必跟我,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既没着女官冠,也没做妃嫔的发髻,孤身在内宫行走,路上遇上早起的宫人,见着她,还以为见着鬼,别说拦她,就没人敢上前。
秦月一路走到她曾住过的尚宫小院。
张磐正在院子外面的门口守着,看样子怕是站了一夜。见到她,也惊得像是眼珠子要掉下来。
秦月进了院子。
院中的月桂树开得正好,馨香四溢。
她推门而入。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桌上地上全是空酒坛子,他大概是醉极了,连坐都坐不住,歪倒在地上,靠着柜子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秦月顿感头疼,围着他走了一圈。
过了一会儿,萧叡才隐约发现有人进屋,还以为是太监,眼睛都没睁开,醉醺醺、不耐烦地骂道:“不是让你们别来烦朕吗?”
秦月无语:“瞧你这样子,真像个昏君,太难看了,像什么话?”
萧叡睁开眼皮,瞧住她,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秦月不说话。
萧叡不眨眼睛,眼泪涌出来,他止不住地哭起来,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挂在她身上似的,把她抱住:“真好,在梦里可以见到你。”
秦月推开他。
萧叡本来就喝得烂醉,站不稳,被她推得又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哭得更厉害:“怎么在梦里也不给我抱啊?”
秦月把桌上还没喝完的一壶冷酒浇他头上:“大清早发什么酒疯?不上朝了吗?”
“起来!”
“我去见过了兰相,你洗把脸,写封信,把官帽给他送回去,他答应会回来了。”
第139章
时近深秋。
已到了可以穿大氅的天气, 这酒放了一晚上也冷了,浇在头上,让萧叡冻得一个激灵, 终于醒了一些。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秦月便见这醉汉突然有了力气,如老虎似的扑过来, 把她抱个满怀, 控制不住力道, 将她一道拉倒摔坐在地上。
他满脸都湿了,分不清是酒还是泪,沾在她才换的干净衣裙上, 又弄脏了, 萧叡哽咽地问:“你是答应回来做我的皇后吗?”
秦月便浇他第二盆冷水:“不是。”
萧叡又傻了。
他们都坐在地上,萧叡傻傻地可怜地看她,加上他衣衫不整, 被浇了满头酒,看上去像只被抛弃的大黄狗。
秦月烦心地说:“我还没想好。”
萧叡回过神, 简直欣喜若狂。
他还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被直接拒绝, 就跟昨日一样,怀袖还划了他一刀, 他从这个女人嘴里听了太多“不要”“不好”“不行”,还是同一次听到“我还没想好”这种话。
这该怎么算?
他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绝处逢生了吗?
萧叡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得寸进尺, 再说更多, 万一招惹了袖袖的厌恶,让她决定还是要走,那他岂不是还是空欢喜一场?
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他把笼子全拆了, 她竟然愿意回来了。
秦月看他高兴得像个傻子似的,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却遏制不住地傻乐,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心酸,说不清心尖是什么滋味。只是她这几年为了赚钱为了逃亡而麻木地奔波劳碌,到这时,才终于再次品到一点儿活着的滋味,和一丝快意。
又有些不甘心。
秦月说不上是嘲讽萧叡,还是嘲讽自己,说:“你真高兴是不是?觉得终于驯服我了?”
萧叡没从地上爬起来,握住她的手:“哪能啊?唉,是你驯服我了。”
秦月:“……”
萧叡还打着酒嗝,他醉得厉害,只能慢慢地说:“你想怎样都行,我对你心服口服了……但这话别说出去,我就在这里说给你一个人听。你稍微给我留点面子。”
秦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说出去干嘛?我想不开吗?说出去我就成了那等妖妃,要被人人得而诛之了。你也是荒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萧叡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湿了她的衣襟。
秦月说:“都多大年纪了,被宁宁他们看到,你父皇的威严还要不要?”
萧叡很是不要脸地说:“你走的时候,我夜里照顾宁宁,我一看她长得那么像你,看一眼我就哭了,时常要哭一哭,她多少有些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为自己的娘子哭有什么的?”
“谁是你娘子。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只是觉得现在就走,扔下这一堆烂摊子不大好而已。”秦月说得,站起来,撇开他。
萧叡也赶紧站起来,拉住她的手。
秦月又撇他一次:“你拉我作什么?”
萧叡心慌地说:“怕你跑了。”要不是手臂上的疼痛,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秦月道:“你洗把脸,换身衣裳,去请兰相回来。”
萧叡“哦”了一声,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没走几步,又折身回来,充满歉意地对她说:“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来的吗?这件事倒不用你担心,也不怪你,是我的错。你不用管,我也会想办法把他老人家找回来的。”
秦月快烦死他了,赶他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快点去吧,还上不上朝了?”
萧叡说:“我昨晚喝太多酒,现在头疼,今日跟他们告个病假。”
说完,他凝望着秦月,仿佛在等她下一句话。
秦月迷惑片刻,道:“怎么了?你看着我干什么?那你去啊,关我什么事啊?我和你无缘无故,难道你还要我给你拿主意不成。”
“不是,不是。”萧叡带着几分喜悦地说,“我只是,有什么都想和你说一说而已。就是想和你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的眼眸注视着,秦月竟然觉得他变年轻了几分一般,都开始长白头发的老男人了,还像个愣头青一样。就是他十几岁那会儿,也没这么傻里傻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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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并非决定好要留下,她现在确实举棋不定了。
反正如今她可进出宫廷,想走随时可以走,无需急于一时。
今年秋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