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9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天顶忽然有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些人的瞳底,他们的眼睛在强光下呈现出斑驳的金色——镬人!

  公主头皮发麻,来不及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转身就跑。可她身上的味道是最好的指引,紧紧钓住那些镬人的味蕾。她知道镬人追上来了,就在身后,仿佛一勾手就能逮住她。她只有亡命狂奔,原来专心逃命的时候根本抽不出空来喊救命,怕一喊,气就岔了。

  公主呜咽闪躲,这草垛子阵像个迷宫,永远走不到尽头。她想往荒庙跑,想去找释心,可她找不到庙里的火光了。绰绰有鱼还有王府的那两个扈从,早已经不知去向,公主觉得这下子真要完了,再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勾引楚王,那个远在六千里外的家乡,她也回不去了。

  雨下得好大啊,胡乱撞进眼睛里,那些镬人紧追不舍,公主不敢回头看,也没想到自己在生死一线时那么能跑。然而力气渐渐用尽,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公主绝望地想,不知道这草垛子风水好不好,将来有人说起这段历史,也会为公主瘗玉埋香,而感到无限惋惜吧!

  跑不动了……要不然不跑了吧……

  正犹豫要不要放弃,恍惚看见泼天的雨帘里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样圣洁的颜色从暗夜中突围,简直就像佛祖降临。

  公主大喜,不顾一切地跑向他,完全忘了他也是镬人。

  又是一道闪电,巨大的能量仿佛要撕裂天幕。公主看清他的脸,那双眼睛也是金色的,比追赶她的镬人更纯净,更鲜亮。

  公主忽然踟蹰了,开始担心他和那些镬人会不会结成同盟。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死定了,到最后连渣子都别想剩下?

  但不知为什么,追猎她的镬人也停在了五步之外,似乎有些畏惧似的,并没有扑赶上来。

  释心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与那些镬人对峙,一面凉声道:“庙里的火堆上烧了热水,施主先去暖暖身子吧。”

  万道雨箭坠空,雨水从他鼻尖眼睫滴落下来,淋湿的棉麻布料紧贴肌理,看得见僧袍下蓄势待发的肉体。

  公主忍不住哆嗦了下,现在的释心大师真的和之前所见不一样。那种佛法庄严的气象褪尽了,电闪雷鸣中变得又邪又狠戾……是不是现在的他,才是释放了天性的他?

  公主觑觑那些黑衣的镬人,小心翼翼问:“我走了,那你呢?”

  他大概觉得她太啰嗦了,漠然看了她一眼,“那施主留下,贫僧先走?”

  “嗳别……”公主抱着胳膊讪笑,“我走、我走……”

  后面的情况她就不清楚了,反正没听见他们说话,也没听见刀剑拼杀的声响。

  公主跑进荒庙后四下打量,很宽绰的佛堂,偶尔有几处漏雨,佛堂上方还留着一尊佛像。天岁信奉的各种佛,公主都不知道出处,也认不得那是什么佛,只觉得慈眉善目,长得令人心安。

  到这里就算安全了,公主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衣裳全湿了,又沉又冷贴在身上。

  卷起裙角拧了拧,层叠的轻罗上拧出好大一滩水来。火上是架着个瓦罐,里头咕咚咕咚翻滚着热水,可她没心思管那些,倚在门旁向外张望。可惜夜色如墨,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释心大师现在怎么样了。

第13章

  释心大师出家前是战神,曾经率领二十万大军横扫八方,区区几个镬人,应该难不倒他的。

  不知道他剃度之后,拳脚功夫有没有变得生疏,如果打起来,不会吃亏吧?

  公主倚门探看,觉得自己像个等待丈夫夜归的女郎,虽然荒庙破败了点,但那种愁肠百结,可说有模有样。

  怎么还不回来……公主等得脖子都长了,忽然想起他已经出家了,不能打架,不能见血光。要是那些镬人不把昔日战神放在眼里,看准了他的软肋拿捏他,那他念再多阿弥陀佛怕也不管用了。

  不行!公主怒发冲冠,想吃了她没关系,不能欺负老实人!立刻气咻咻四下查找,在墙根找到一截腕子粗细的木棍,掂了掂很趁手,公主抄起来就打算冲出去。

  恰在这时,黑洞洞的世界仿佛豁开了一个口子,那个身着白衣的人缓步从雨帘后走出来,见她抄着木棍,淡然问:“施主要做什么?”

  公主尴尬地哦了声,袅袅婷婷把棍子抛进了火堆里,“添柴。”

  他走进来,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僧袍的下摆滴落,很快在芒鞋周围滴出了小水洼。公主看见他衣襟下鼓胀的胸肌,奇怪他身上总有某种强烈的冲突,明明佛法庄严,却又诱惑无边。

  公主脑子里蹦出“妖僧”两个字来,啧啧,身材真好啊,半遮半掩,更有情趣。以前说起神佛,说起僧侣,公主都觉得神圣不可冒犯,但自从和释心大师打了交道,她就喜欢上了正邪拉锯,鸡血上头的奇妙味道。

  公主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大师,那些镬人呢?”

  释心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跑了。”

  公主挨过去,轻声问:“怎么跑了?是吓跑的?还是被你打跑的?”

  释心拿树枝挑了挑火堆,细碎的火星子顺着轻烟飞扬起来,瞬间熄灭。湿透的僧袍交领紧扣脖子,他抬手扯了下,公主立刻眼尖地窥见了他的锁骨——嗨呀,这男人,真是肥瘦匀称呐。

  橘黄的火光,把他的面目晕染得柔和俊秀,他垂着眼睫说:“佛门不可动武,靠感化。”

  公主差点笑出来,“感化?我觉得超度更直接……”

  话还没说完,发现他抬起了眼,公主立刻正襟危坐,正了正脸色礼貌地向他颔首,“今晚多谢大师,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成了那些镬人的盘中餐了。”

  不听劝告,阴魂不散,释心对她的评价不外乎这两点。只是看她弄得狼狈,不好再去质问她,便调开视线道:“施主没有记住贫僧的忠告,不回去根除蛇毒,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公主说:“我来找你啊。”

  明人面前就不用说暗话了,公主觉得大师有大智慧,自己再耍小聪明,显得自欺欺人。

  世上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实话实说,公主据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最后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假成真,这件事恐怕得问你王府上的扈从。不过我是下定决心来投奔你的,你看……”公主张开两臂,愉快地说,“为了配合你,我特地穿了白衣,这样看上去比较和谐。大师你细品品,我是不是很有诚意?”

  她擅长把人带进沟里,释心闻言望了她一眼,她的皮肤在篝火下仿佛上等精瓷,言行和办事风格莫名其妙,但湿透的衣衫下曲线玲珑美好……

  他很快转过头去,捡起木棍把瓦罐挑了下来,“贫僧与施主不同路,施主还是回上京去吧。”

  “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的方向,我们永远同路。”公主靦着脸笑了笑,“再说上京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我回上京也是住进你家里,那换成在这里投奔你,不是一样吗。”

  这样的辩证堪称天衣无缝,释心居然一时语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他皱眉,公主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心地宽慰他,“大师,看开点儿吧,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你应该庆幸,有那么关心你的家人,他们不远万里把我请来挽救你,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公主盯着他的脸看,希望能看见哪怕一丝情绪波动,结果很遗憾,大师置若罔闻。

  公主有些词穷,半晌叹了口气,“好吧,我上次的提议,让你先和我成亲再出家,你可否再考虑一下?我在你府上不能长久借住,要是哪天楚王府被征收了,那我没名没分的,岂不是要去给人当小妾?”说起这个,难免失落,公主低下头嘀咕,“我是膳善货真价实的公主,怎么能去给人当小妾!虽然你们天岁人是更喜欢小妾一点啦,可我也不能自降身份呀……”

  她喋喋说了很多,释心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难处。正打算再和她商议,公主忽然蹦出一句话:“要不这样吧大师,你把你的楚王府过到我的名下?反正你们出家人,钱财房产都是身外之物,与其让那么大的府邸空关着,不如我替你看管,你看怎么样?”

  释心看她的眼神,透出浩大的冷漠,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贪的女人吧!

  公主表示出此下策,没有办法,殷切希望释心大师给个答复。释心凉声道:“王府本来就是陛下赏赐的,赠给施主也没用,王爵不在了,陛下随时可以收回。”

  公主得到这样的回答,热血顿时凉了一半,身上的衣裳捂得难受,到这时才想起来,“国家大事暂且不谈,咱们先把衣服弄干再说吧。”

  释心听了,起身摘下佛堂里老旧的幢幡撕成长条,一段一段连接起来。放置烛台的灯树正好用来栓住两端,很快便在火堆边上搭起了简易的晾衣架。

  公主抚着两臂打量,毕竟是姑娘,不好意思先脱,便对释心道:“大师先请?”

  释心沉默了下,倒也不做作,抬手解腋下衣带,见她还眼巴巴看着自己,只得提醒她:“请施主暂且回避。”

  公主不情不愿转过身去,咧着嘴说:“大师不必拘谨,我们膳善的姑娘和你们天岁的不一样。膳善人豪放,没有那么多教条,盛夏的时候在孔雀河里洗天浴都没关系,所以就算你在我面前脱衣,我也不会介意的。”

  背后的释心大师窸窸窣窣忙于宽衣解带,没有应她的话。公主不由觉得惋惜,心想如果这堆火生在他背后多好,火光把人影投射在墙上,他在干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倒也没等多久,就听他说好了,公主转回身,看到硕大的僧服挂在绳上,恰好把他的身影挡了个严实。不过大师还是慈悲的,把架子架在了自己这边,火堆让出来,留给公主取暖了。

  公主很感动,边脱衣裳边热心地招呼:“大师,你坐得这么远,会不会着凉?还是坐到我这里来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对面的释心在不在翻眼,她无从得知,只听见他不带感情的嗓音,说:“施主不必客气,天岁是礼仪之邦,讲究男女大防。”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公主有点生气,不过对于还不那么熟悉的人,通常是越生气,语调越柔和。

  于是公主捏着嗓子戏谑:“我们膳善人虽然生性豪放,但胜在民风淳朴,不像你们天岁人,见缝插针,花样百出。”说完娇声一笑,“其实大师对我过于防备了,我也是一番好意,怕你着凉。毕竟现在还没入夏,你把火让给我,自己坐在背阴的地方,万一生了病,谁来保护我!”

  前半句话,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倒打一耙,释心大师想必无言以对了,干脆没有再理她。

  公主手里拎着脱下的湿衣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胡乱拧了两把,马马虎虎挂在了绳子上。

  低头看看,裙子湿了,小衣也湿了,裹在身上难受得慌。公主压声问:“大师,你脱裤子了吗?”

  释心正结印打坐,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心绪,又被她的刁钻问题撬得悬浮起来。

  公主仔细听,听见那头的人轻舒了口气,说没有,“施主,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不知施主的随从现在哪里?若是你愿意,贫僧可以护送施主去找他们。施主出生高贵,没有受过这些苦,还是回去吧,别为难自己了。”

  公主带着哭腔说:“我倒是想找他们,可是之前分手的时候已经说好了,等到了云阳再和他们汇合,他们恐怕已经先我一步上路了。所以啊,大师你不要再费心劝我了,我现在成了光杆,你要是不带着我,我活不过三天。你们出家人讲大慈悲,发善心不分男女吧?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今后能不能活命全靠你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她诡计多端,话里有几分真假,谁也说不清。释心道:“明日贫僧带施主进城,城内有我几个旧部,可以托付他们送你回上京。”

  公主说不行,“我那么香,不管到哪里都会引得镬人垂涎三尺。我信不过别人,只相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简直是秀才遇到了兵,二十万大军也没她一个难应付。

  释心慢慢抬起头,望着苍黑的屋顶顺气,“贫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与女色同行,还请施主见谅。”

  公主咦了声,“佛门不是说色即是空吗,难道大师眼里我还是女色?”越说越欢喜,似乎轧到了一点苗头,遂撩起垂挂的僧袍探了过去,“大师,其实你镬人的心不死吧……”

  还没说完,一片白色迎面飞来,释心大师慌乱中拽过中衣,蒙住了公主的脑袋。

第14章

  嗬,檀香味的!

  公主起先被这不明物体罩了个满头满脸,一时没闹明白缘故。后来深嗅一口,发现这绝对是大师的贴身衣物,当即心情愉悦,欢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跟她示好吗?佛门弟子就是不寻常,她本来以为出家人崇尚含蓄之美,没想到释心大师如此热情奔放,果然是带兵打过仗的。

  释心的语气带着几分薄怒,“施主这是干什么?”再三再四的心里建设,敌不过她的没脸没皮。

  被里衣蒙住了脑袋的公主,无助地划拉了几下手,“我也正想问大师是什么意思,拿贴身衣物盖住我,我会忍不住误会你的。”

  释心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几次的交锋,虽然有惊无险敷衍过去了,但她水滴石穿的毅力实在不容小觑。像刚才,他是真的慌了神,随手拽过一件衣裳就扔了过去。因为下半身的裤子虽在,上半身还精着,在女子面前衣衫不整,是佛门大忌。

  究竟怎么才能摆脱她?他不能直视她,余光瞥见这个四肢着地的人,脑袋从僧服的开叉处探过来,那模样真像山精野怪。他的脑仁儿突突地跳动,真怕她就此扑过来,忙转过身子双手合什,仓惶念起了佛号。

  公主知道自己冒进了,到底还是缩回脑袋,顺便把他的里衣挂在了绳子上。为避免冷场,公主哈哈笑了两声,“我说了膳善人不拘小节吧,看把你吓的!大师放心,我是好人,我也不吃人,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通常我说完一句,就该你了,可惜公主等了半天,那头又沉默了,她不由泄气,撅了根枯枝,蹲在地上无聊地画了几笔。

  “成佛的路上一定很寂寞吧,不要紧,我陪着你呀。”

  “人有信仰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还俗娶我。你现在跟我不熟,所以有点抗拒,等我们深入了解后,你会发现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很有趣。”

  她一个人也能说得热闹,释心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忍耐再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施主,贫僧该做晚课了。”

  公主哦了声,“你做你的,我自言自语,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树枝燃烧的时候,有炭火短促地爆裂,公主靠着抱柱,胸怀温暖,背后一片清凉。

  这下雨的夜啊,外面雷声阵阵,檐下珠帘断线,她喜欢雨点砸在瓦楞上的声响。

  “大师,你以前有过喜欢的姑娘吗?”公主想起了她的兵马大元帅,这两天追赶释心大师的途中,恶补了一本关于促进男女感情的巨著,书中写明了,有些人对自己的感情不自知,必须尽早出现一个情敌,才能加快他正视自己的进程。

  不管怎么样,公主决定先把自己置于一个比较吃香的位置,即便想破了脑袋也只有一个青梅竹马,但情敌不在多,在精,经过大力加工,还是可以很有威胁性的。

  公主咳嗽一声,给自己壮了壮声势,“我有过一个很要好的竹马,他的名字叫伊循。他是前任大元帅的儿子,我们四岁那年结识,十三年的友谊啊,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来上国,我应该会和伊循成亲的。你不知道,我离开王城那天,伊循哭得多惨,他本来打算亲自护送我来天岁,被我婉言谢绝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既然不能给人家一个将来,何必拖累人家呢……”

  公主说着说着,忽然一阵心酸,心酸的是自己堂堂一国公主,长到十七岁,居然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情。苍天啊这是为什么,是她不够美吗?还是她性格不够好?明明应该不乏追求者的,结果等到要用时,竟然还得费脑现编。

  公主摸了摸因为吹牛而滚烫的面颊,“反正我在膳善是很受欢迎的啦,王城的老幼妇孺都很崇拜我。你看我俩也算门当户对,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今天是黄道吉日,加上孤男寡女衣服都脱了,要不然咱们现在就拜天地成亲吧,我不嫌弃你没有头发。”

  公主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怎么考虑都是合情合理,对面的人没有道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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