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站在竹榻前,姜妙瞧着肖彻俊美的侧颜,修眉墨染,唇很薄,轮廓却格外立体分明,在昏黄光线的晕染下,少了几分锐气,并不让人觉得凉薄。
收回视线,姜妙弯腰,准备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却是肖彻突然醒来,微凉的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收回手,坐直身子,“不冷,无需盖。”
十分沉静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一丝疏离感。
第029章 你怎么看?
姜妙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自然而然地把披风放回去,尔后指了指矮几上的托盘,“这是姑妈亲自给厂公煮的清暑汤。”
肖彻淡淡嗯了声。
没听到姜妙退出去的声音,他又抬头看来,“还有事?”
二十二岁,青春正盛的年纪,他这双眼睛里却多了同龄人少有的内敛,仿佛是经年的阅历所赋予,有着能洞悉人心的深沉,让人容易忽视他俊美的皮相。
姜妙不敢再看,垂下眼睫,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声道:“上次的事,多谢厂公出手相救。”
肖彻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妙已经双手捧着汤碗半弯着腰送到他跟前。
他只稍微低头,目光便触及到女子半干的乌黑头发,发间一支白玉兰簪子清纯秀美,再往下,是一段雪白柔嫩的侧颈肌肤,附在汤碗边缘的细长十指没有涂抹蔻丹,呈现很自然的淡粉色,月牙儿俏皮可爱。
鼻腔里充斥着她沐浴过后身上残留香胰子的清香,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为免气氛尴尬,肖彻接过汤碗。
隔着氤氲的热气,姜妙听到他说:“肖府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有些绝情。
姜妙不想跟他争辩自己是身不由己,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面上仍是淡淡的微笑,“小安子这几日病了,他的活儿由我替,厂公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
说完,她没等肖彻接话,转身利落地离开。
肖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吹了吹小碗里的热气,过了许久,那股香胰子的味道还是没能淡下去。
……
小安子一直等在姜妙的院子里,见到她回来,忙冲上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厂公说什么没有?”
姜妙回想起先前去东院的整个过程,那个人的语气虽然不近人情,但似乎并没有主动提及要用她去换解药这一茬。
莫名地有了几分信心,姜妙说,“等明儿一早我去奉了茶回来再告诉你。”
小安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哎……不是说只今天晚上吗?”
姜妙跟他卖惨,“傅世子都已经逼上门了,我要是再不想法子讨好厂公,万一他觉得我没用,真把我拿去换解药可怎么办呀?”
小安子“唔”一声,十分心疼她,吸了吸鼻子道:“那……妙姐姐你去吧,我一会儿回去多淋几桶冷水,保证这几日都病得下不了床。”
小安子这样为自己牺牲,姜妙心中过意不去,“等厂公回去了,我带你去镇上,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有,我见你脚上的鞋子都旧了,到时候亲手给你做一双。”
“真的?”小安子眼神儿一亮,“那我可就等着妙姐姐给做新鞋了。”
姜妙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小安子嘿嘿笑:“为了新鞋子,这都应该的。”
想了想,又说:“那个,我要是多淋几桶,能再加一条腰带吗?”
他的腰带也旧了,一直没好意思麻烦干娘。
姜妙哭笑不得,“我多做一条腰带倒是没什么,你差不多就得了,别把自己整太狠。”
……
隔天一早,姜妙掐着时辰起,准备好洗漱用具端到东院时,肖彻刚起,身上仅穿着米白色的中衣,与昨夜的冷峻疏离有所不同,此刻的他长发垂下,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惺忪慵懒。
见到姜妙,肖彻眯了眯眼,随手一指旁边的三足盆架,“放那上面就行了,我自己来。”
姜妙把铜盆和绒巾牙具分别摆放好,转头看向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肖彻,“厂公自己能绾发吗?”
肖彻没吭声,只看了看她,眼神像是在下逐客令。
接触过几次,姜妙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惜字如金,她道:“那我去烹茶了。”
回到茶水间,她先把红泥炉子生好火,然后拎着茶壶去后园山上取新鲜泉水,回来时炉子里的炭刚好烧红。
之前跟着姑妈练习过无数次,姜妙已经能很好的掌控火候以及烹茶手法。
但即便这样,姜秀兰还是不放心,亲自来盯着,生怕她哪里出了错。
当然,免不了又是这样那样的一番叮嘱。
无非就是说厂公权大势大,在他手底下做事要万分小心之类的。
姜妙已经听过很多次,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依旧听得很认真。
茶水送到东院时,肖彻刚用完早食。
院里种植了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明艳动人,他坐在花树下,手里捧着本书,身上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御赐蟒袍,换了件天青色绣水波纹的直裰。
姜妙把茶盘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肖彻将书本搁在一旁,端起黑釉盏抿了口茶,忽然开口,“傅世子想让你去他府上,这事你怎么看?”
第030章 我会考虑
终于还是开口了。
姜妙那点侥幸的小心思被击得粉碎,她斟酌着言辞,“我的看法,能代表厂公最终的决定吗?”
“说说看。”
“我不愿意。”姜妙盯着脚尖,没有直接点破自己已为人母的事实,“傅世子分明是强抢,都说厂公权倾朝野,我不信您会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敬语都用上了。
“自己的人”四个字,让肖彻抬起头,目光像是不经意掠过姜妙身上,她低着脑袋,瞧不太清楚面上情绪,鬓边一缕小碎发被风吹起,勾勾缠缠,使得本就娇艳明丽的侧颜更添一股撩人的妩媚。
肖彻别开视线,声音听不出半点波动,“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入京城半步。”
回到自己房里,姜妙还在琢磨肖彻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摇篮里等着喝奶的小宝见娘亲发着呆就忘了自己,嘴里发出不满的两声“啊啊”。
姜妙回过神,给小家伙喂奶之后又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去看小安子。
才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喷嚏。
姜妙嘴角抽了抽。
这傻小子,昨天晚上到底淋了几桶冷水?
走到里间,果然见小安子把自己裹成蚕蛹躺在床榻上,大概是鼻涕流得太快擦着费劲,他干脆揉了两个小布团堵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见到姜妙,整个人有气无力,“妙姐姐,你来了。”
姜妙看着他就皱了眉,“不是说了做做样子,怎么弄成这样?”
小安子咧了咧嘴,“我要是不来真的,义父指定怪我偷懒耍滑。”
姜妙拖过小杌子坐下,把姜汤端起来,吹冷喂到他嘴边。
小安子实在是起不来,只得就着姜妙的手喝了大半,这才摇摇头,眼皮耷拉着。
姜妙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得马上看大夫,我去找姑妈。”
“干娘之前给我送了药。”小安子说:“我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姜妙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也不知那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小安子看出姜妙眼底的担忧,反倒安慰起她来,“妙姐姐,我没事儿,你要是能给我做双新鞋,那我说不定明儿就活蹦乱跳了。”
一双鞋子就能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子。
姜妙不忍心再说他什么,“好好好,一会儿中饭过后厂公午休用不着我了,我就去镇上挑线买布,尽快让你穿上新鞋。”
从小安子那儿出来,姜妙又回房看了眼儿子。
知道娘亲处境艰难,小宝很少会大哭大闹惹她心烦,吃饱就自觉睡觉。
姜妙不敢让儿子一个人睡床榻,怕他多动缩到被子里把自个儿蒙住闷了气,白天一般都放在摇篮里,随便盖一床薄薄的小毯子,晚上再抱回床上跟她一块儿睡。
确定小宝睡熟后,姜妙去了厨房。
姜秀兰和厨娘正在择菜,准备给肖彻做中饭。
姜妙坐下来帮忙。
厨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姜妙平日里唤她一声窦大娘。
窦大娘跟姜秀兰合得来,时常在一处唠家常,见到姜妙,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妙弯腰拿起地上的芹菜去叶,听到窦大娘说:“秀兰儿,我先前跟你说那事儿,你留个心眼。”
话完就站起身,说有几样佐料不够了,得现去镇子上买,便解开围裙出了宅子。
姜妙心思细,看得出来窦大娘是特地找借口留她们姑侄俩谈话,便开口问姜秀兰,“姑妈,窦大娘都跟您说什么了?”
姜秀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才尴尬道:“这老货,她想给你牵红线呢!”
姜妙一愣,“牵红线?”
姜秀兰说:“她心眼儿实,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着你年纪轻轻带个孩子不容易,想给你介绍夫婿。”
姜妙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垂眼道:“我这样的情况,哪还有可能再嫁?”
姜秀兰语重心长,“知道你心里不乐意,我也没多打听男方的事儿。但是妙娘,你现在还年轻,总会有老来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和你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再护着你。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累了病了有人照顾,做不了的事儿有人扛,心里难受了有人开解,我就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大半辈子耗在那个孩子身上,什么福都没享就这么走了。”
姜妙安静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过了许久,她问姜秀兰,“姑妈,您觉得冯公公是知冷知热的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我们只是不能行夫妻之实,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嫁到周家从未感受过的。”
冯公公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每次来庄子上,姜妙没少看在眼里,对姑妈的确好,那种熨帖,让身为晚辈的她由衷感到羡慕。
这世道以夫为天,姜妙如何不知,一个没有夫家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要想存活下去有多难,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