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他的几位恩师也在,能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学生,一个赛一个地感到自豪。
这厢众人还在高谈阔论,先前传话的小娃娃已经把官差领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身材魁梧,穿着青色布衣,外罩红布马甲,腰间一把雁翎刀,标准的南齐公差打扮。
姜明山喝得有点儿高,站起来时摇摇晃晃,但丝毫不影响面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拱手道:“官爷一路辛苦了,快请入座。”
又指挥着上菜的妇人给官爷添碗筷。
方脸汉子一脸冷肃,压根没把姜明山的话放进耳朵里,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高声问:“谁是陈莺?”
这话一出,姜明山傻眼了。
姜云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官爷找我娘有事儿?”
方脸汉子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衙门刚收到状纸,陈莺涉及一桩贩卖良家女的案子,您就是新科解元吧?小的们在这儿给您道声喜,但该办的案子还是得办。那么,还望解元公受累,把她请出来跟我们上衙门走一趟。”
状纸?贩卖良家女?陈莺?
这下子,不止姜明山傻眼,满座的客人都惊呆了。
姜明山反应激烈,老脸青黑难看,“什么玩意儿还贩卖良家女,你们抓错人了吧?”
方脸汉子问:“这儿可是新科解元姜云衢的家?”
姜明山皱眉说是。
方脸汉子又问:“新科解元的生母可是姓陈,全名陈莺,人称‘莺娘子’?”
姜明山攥着拳头,又道了声是。
“那就没错了。”方脸汉子说完,掏出县衙令牌,“有人状告她去年四月份亲手诱卖了一位良家姑娘,原告现如今就在衙门里等着,县太爷让我等来把被告抓去对质,还请诸位不要妨碍公务。”
“不可能!”陈家大郎激愤道:“我妹子正正经经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做出贩卖良家姑娘的事儿,定是哪个挨千刀的见不得我外甥高中解元,恶意诽谤,对对,就是诽谤,官爷,你们可要明察,不能随便冤枉了好人啊!”
姜云衢面色不大好,今儿本来是他的好日子,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霉星,竟会把官府的人给招来,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就算最后真是一场乌龙,他这个新科解元的名头上也添了一抹黑,那些个眼红他嫉妒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往后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抹黑他。
想到这,姜云衢望向方脸汉子,“官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脸汉子面无情绪,“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我的职责是奉命拿人,你们只管把人交出来,要敢窝藏,那就是妨碍公务,到时候可别怨小的们不给解元公面子。”
姚氏跟她老娘还站在外头说话,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眼神闪了闪,径直去往厨屋,就见陈氏白着脸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菜炒糊了也没翻一下。
“外面这么大阵仗,你怎么也不出去吱个声儿?”姚氏眼神嘲讽。
要不是心里有鬼,正常人能吓成这样?
就是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会碰上陈氏这丧尽天良的人皮畜生。
姚氏本来就一直看陈氏不爽,这会儿陈氏被扣上个“人贩子”的高帽子,她更是瞅哪都不顺眼。
陈氏在灶台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扔下锅铲跑出去,揪着姜明山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眼神凄楚可怜,“我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招了旁人的恨,竟会使出这样的损招来对付我,相公你信我,什么贩卖良家女,我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声“相公”,喊得姜明山心都快化了,他顺势把陈氏护在身后,瞪向几位官差,“没凭没据,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把新科解元的生母当成什么了?”
老温氏也气,好好的流水席,饭没吃成,倒让三亲六戚看了场天大的笑话,她从屋里窜出来,怒道:“要是拿不出证据,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姜云衢的几位恩师面面相觑,纷纷问他是怎么回事。
姜云衢心里憋着火,他走过去把方脸汉子拉到一旁,说今儿是自己的大日子,真有事也不能是今天,问方脸汉子能不能先把人撤了,至少等宴席散了再来拿人。
方脸汉子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解元公明年还得上京春闱吧?这事儿万一真跟你娘没关系,你不尽早给她洗白,只怕春闱报名的时候会有不少麻烦呢。”
姜云衢何尝不知这个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一句他娘是人贩子,又一句她娘贩卖了良家姑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早就急哭了,一个劲地烦姜明山,“爹您快想想法子吧,二娘那么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不能让他们把二娘带走了啊!”
姜明山被她吵得脑仁儿疼,怒斥,“给我闭嘴!”
“都吵吵什么?”老曹氏从北屋出来,冷嗖嗖的眼神从陈氏身上瞟过,“脚正不怕鞋歪,既然没做过,那就去县衙走一趟,把清白捞回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老曹氏是出了名的话不多,但凡开口,那都是有分量的,亲戚们纷纷点头,“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莺娘子你别怕,正好去瞧瞧是哪个黑了心肝的在背后作弄你,到时候反过来告她一状,再把她送进大牢岂不更解气?”
事情闹成这样,不去县衙是没办法挽回名声了。
姜明山开始动摇,望了望身后脸色发白发僵的陈氏,温声安抚道:“莺娘你别怕,我陪着你,咱清清白白地去,再清清白白地回来,我倒要看看,躲在背后那起子小人能翻得出什么花儿来!”
陈氏咬着嘴唇,面对亲戚们一双双质疑的眼睛,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只得同意去县衙。
爹娘都去了,姜云衢这个亲生儿子也坐不住,提出要跟着去。
姜柔双手抹了泪,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眼瞅着官差把这一大家子人带走,老孟氏觉得稀奇,啧了一声,一把拉上闺女姚氏,“走走,咱也跟着看热闹去。”
姚氏不想去,愣是被她娘死拖硬拽到了县衙大门外。
先前宴席上的大半亲戚也都跟了来,就想看看什么人胆儿肥了敢在新科解元他娘的头上动土。
姚氏被老孟氏拉着挤出人群,当看清楚站在公堂上的原告,整个人都傻了。
第035章 请证人
公堂上站的,正是姜妙和姜秀兰姑侄俩。
姚氏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妙娘?”
姜妙回过头,得见姚氏,她似乎并不意外,“娘,您来了。”
“妙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已经意识到什么,姚氏仿若被五雷轰顶,脑瓜子里嗡嗡直响。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姜妙说。
另一头,陈氏、姜明山、姜云衢和姜柔也看到了姜妙二人,齐齐呆住。
陈氏这一路上本就忐忑,当看清原告是姜妙,心中更是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
去年把姜妙卖掉的时候,她就没想过留后路,因为认准了姜妙落到牙婆手里不可能再回得来,可世事难料,这小贱人不仅活着回来,还带了个野种。
那段日子,陈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姜妙会把自己供出来。
后来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姜妙对整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这才会放松警惕,以为能就此瞒天过海。
不想,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竟然会被突然翻出来,还是在儿子高中解元摆宴请客三亲六戚都在的重要日子里。
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认定姜妙是有预谋地挑在今天来搅局,陈氏恨得烧心烧肺。
姜明山则是死死皱着眉头,他没瞎,自然一眼看出来官差口中所谓的“原告”,正是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大女儿。
瞅了眼姜妙,又瞧着多年未见的大姐,他心头说不出的恼,“妙娘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大姐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跟着她瞎胡闹?”
姜秀兰偏头看向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后来考场屡次失利,自尊心受挫一蹶不振,怕被姚氏瞧不起,就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转而对二房那个女人掏心掏肺。
想到大侄女的遭遇,姜秀兰不免心头发凉,“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年是怎么把妙娘给送回去的?”
姜明山一噎。
在他的认知中,姜妙去年一直是走丢的,然后在走丢的途中还跟个野男人有染怀上种。
所以当得知姜妙有了身孕,他第一反应就是骂姜妙丢人现眼不知廉耻,从没问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一来觉得丢人,不齿开口。
二来,某些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这种事,若非女人主动发浪,男人怎么可能得逞?况且姜妙长成那样,她就不该去人多的地方招蜂引蝶。
可见千错万错,都是姜妙这个不孝女的错,他还有什么脸皮去了解更多细节?
眼下被姜秀兰质问,姜明山并不觉得愧疚,反而愈发恼火,“这跟莺娘有什么关系?”
姜秀兰被气笑,“官差都亲自上门拿人了你还要捂着石头当成宝帮她说话?”
又来了!
姜明山冷哼一声。
真凭实据拿不出来,光会耍嘴皮子,不就是瞧不得大郎考上解元风头无两?
如此小肚鸡肠见不得旁人好,难怪当年会被周家扫地出门。
姜明山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亲姐姐的,不管她现在过得有多风光,当年大着肚子被扫地出门已是不争的事实,丢人现眼的程度跟姜妙一般无二,姑侄俩一路货色。
姜云衢神色复杂,盯了姜妙好几眼。
他没料到这女人都要被送去承恩公府了还临时来这么一出,这是不把他名声搞臭不肯罢休?要早知她如此能折腾,那天在青柳镇碰到就该直接把她绑起来让傅世子带走。
站在外头看热闹的亲戚们惊愕过后,纷纷把目光挪向姚氏。
“明山家的,那不是你大闺女妙娘吗?她怎么会在公堂上?”
姚氏这会儿正窝着火,谁的话都不想搭理,只恨不能冲上去给陈氏那贱人几个大嘴巴子。
没想到,打死都没想到,妙娘遭的那么多难,竟是她一手造成的!
老孟氏满脸纳闷,问姚氏到底咋回事儿。
姚氏还没开口,便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紧跟着,两班衙役涌进来站好,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扯着嗓子高喊升堂。
没多会儿,高县令出现在主审座上。
惊堂木一拍,衙门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姜云衢和姜明山,包括姜妙在内的其他几人都跪了下去。
这件案子的状纸,高县令早就过了目,也是他下令去姜家拿的人,但眼下还是要走一走程序,便高声问:“敲响鸣冤鼓的是何人,所告何事?”
姜妙抬起头,声音清越,“禀大人,民女姜妙,于去年四月份被二娘陈氏诱卖至牙婆手中,几经辗转才查清真相,今日特地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惊得堂外亲戚们倒抽口气,之后就炸了锅。
老孟氏当即黑下脸,盯着陈氏骂了句娼妇养的。
姜明山气得肝颤,瞪着眼,龇着牙,“姜妙,你能耐了是吧?无凭无据胆敢污蔑长辈!”
高县令有些不耐烦,扫了眼姜明山,问:“你又是谁?”
姜云衢忙站出来,拱手道:“晚生姜云衢,这位是我父亲。”
高县令认得姜云衢,毕竟是为本县争光的青年才俊,面子还是要给的,神色就软和了几分,“公堂上只留原告与被告,亲属请先退出去,若无传唤,不得擅自发言。”
姜明山刚要反驳,便收到姜云衢递来的眼色,忙闭了嘴,带上姜柔不甘心地退往一旁。
高县令再次拍了拍惊堂木,看向陈氏,“陈氏,姜姑娘所告之事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