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我……”秦曼咬着唇,委屈地攥着帕子。
姚氏不再搭理她,目光挪向武安伯夫人,冷气森森,“咱们有一说一,当初你们家求娶,嘴上说的好听是看中柔娘这好那好,但她一过门,你这当婆婆的就把外室子抱到她院儿里来让她当了现成的娘,这是成心膈应人!
我闺女没跟你闹,没跟你计较,那是她大度,但这份大度,却成了你的理所当然,以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儿子得寸进尺,在外头跟个窑姐儿胡来也便罢了,回家还对明媒正娶的妻子大打出手。
老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但凡是个有教养有担当的男人,都做不出这么畜生不如的事儿,而他之所以没教养没担当,全都是你这个当娘的没教好。
出嫁前,我教我女儿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你呢?你教你儿子不要对女人动手了吗?你有没有告诉过他,这天下不是你们家的,王法还在,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姚氏并未咄咄逼人,然而每一句话都戳在武安伯夫人的脊梁骨上,以至于她被堵得一个字都反驳不回来,只攥着帕子青着脸,眼底是悔恨与自责。
姚氏闭了闭眼,“和离吧,人我们会带走,打今儿起,姜家和你们秦家,再无任何瓜葛。”
武安伯夫人脸色又是一变。
然而尚未等她开口,姜妙就冷冷道,“不合理,直接休夫。”
秦曼大惊,本来姜柔一死,她的侧妃就彻底没戏了,若是兄长再让女方家给休了,那她这个当妹妹的名声也会被波及到,今后还有谁家敢上门求娶?
“亲家太太都说了和离,督主夫人又何必非要执着于什么‘休夫’,自古只有男人休了女人的,哪有女人休男人,这也太……”
“大逆不道是么?”姜妙望着她,“假如有一天秦姑娘在夫家被打到流产,最终想不开上吊身亡了,你觉得你娘是愿意让你待在夫家入土为安,还是想就此息事宁人替你做主跟夫家和离,又或者,想为你讨个公道?”
秦曼小脸一白。
她从小就娇弱,又是伯府贵女,不管嫁到哪都是注定要当主母的,一直憧憬的都是相夫教子,亦或者入东宫做人上人,怎么可能会……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也被打到流产,最后绝望上吊……
脸色越来越白,秦曼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
武安伯夫人更是死死咬着唇,片刻后,表情麻木道:“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休夫便休夫吧!”
“娘……”秦曼大惊。
一旦休夫,不止她要完,整个秦家都完了!
武安伯夫人摆摆手,吩咐下人,“帮着把棺木送出去。”
“无需你们动手。”姜妙嫌脏,“待会儿肖府自会有人过来。”
说完,又吩咐青杏,“笔墨伺候!”
青杏马上去往书案边铺纸研墨。
姜妙坐过去,没多会儿就写好了一封“休夫书”,待墨迹干后,亲手交到武安伯夫人手里。
武安伯夫人粗粗看了眼,心下沉凉,没再多说什么。
姜妙让小安子去肖府叫人,没多大会儿的工夫,那边就来了好几个下人,动作利索地把棺木运出去。
海棠院还挂着白,秦曼瞧着浩浩荡荡离去的那群人,心有不甘,“娘,您怎么能同意他们家休了大哥?”
武安伯夫人一把将休夫书捏成团扔在地上,眼神阴冷,“不过是小姜氏吊死,他们家怕外头传言更难听,想给死人找回几分体面罢了,等着吧,事儿还没完呢!”
秦曼红着眼眶,低声骂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殿下要设宴的当口死,她是成心不让我好过的吧?”
太子曾说过,会在朝考之后设宴,并亲自到场钦点侧妃人选。
然而现在距离设宴,也不过只差几天而已。
但姜柔偏偏在这时候死了!
越想,秦曼越觉得憋屈。
果然是个丧门星!
武安伯夫人拉过她的手,“我们曼姐儿那么优秀,就算嫁不成太子当不了侧妃,将来也会是世家主母,别难过,在亲事上,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秦曼这才得了几分宽慰,抹了抹泪。
武安伯夫人叫来金妈妈,让她带着人把府上的白绸全撤了。
金妈妈过来后,眼神完全不敢直视武安伯夫人。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送走丽娘的时候,那贱人曾让个婆子来传话,说倘若夫人不在半路设伏安排人对付她,那她走了就走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倘若夫人有心置她于死地,那不出两个月,秦家一定大乱,夫人一定会后悔。
当时那婆子说得慌慌张张,她却并未当回事儿,只当是丽娘走投无路想借机恐吓夫人,得夫人放她一条生路往后好继续作妖。
所以,她不仅没把丽娘的话转告给夫人,日子一久,她还把那些话给忘了。
一直到昨天夜里,曼姐儿被小姜氏上吊吓到,在海棠院大喊大叫惊动了所有人,她跟着夫人过来一瞧,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坏事儿了。
但一个多月前她就瞒着没说,现在事情闹大,她更不敢说了,便只按部就班地听命办事儿,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武安伯夫人总觉得金妈妈今儿沉默得有些反常,蹙眉看着她,“怎么了?”
金妈妈身子一抖,随即稳住心神,道:“老奴,老奴是被吓坏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武安伯夫人冷哼,“跟了我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还怕这个?”
金妈妈讪讪笑了笑,早些年夫人为了对付伯爷后宅那些女人使的多少阴招,都是她去执行的,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当然不怕一个小姜氏,“可能是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么冷不丁的一吓。”金妈妈解释说。
武安伯夫人并未与她计较,摆摆手,“赶紧的让人把院儿里收拾了,再去请个大师来做做法,这屋子里停过棺材,晦气!”
“老奴这就去。”
……
外书房里,秦显得知姜妙临走前竟然写了休夫书,气得直接摔了一方名贵的砚台,脸色铁青,“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我儿又何必动此大怒?”武安伯夫人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秦显愣了愣,随即看向门口,“娘此话怎讲?”
武安伯夫人缓缓走进来,嘴角噙着冷笑,“表面上看,你被个女人休弃成了笑柄,可你知道现在外头都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秦显没出去,完全不知外面的事儿。
“外头都在传,小姜氏害死宣哥儿,嫁祸外室,奸计败露颜面尽失,畏罪自杀,娘家仗着东厂权势逼迫上门,竟然写下史上第一封‘休夫书’,活脱脱的以权压人,‘休夫书’引起的轰动可不小,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宫里……”
秦显听得心中大爽,“对对对,陛下本来就不喜东厂,咱们家可给陛下造了一个打压东厂的绝佳机会,是大功臣!”
武安伯夫人冷笑,若非姜妙那贱人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她又何至于利用流言把事情闹大?
本来能相安无事做一家人的,现在既然做不了了,那就做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吧!
第246章 弹劾(3更)
男权为尊的世道,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向来只有男人休妻,但这女人休夫,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史以来头一遭。
姜妙“代妹休夫”的消息一传出来,坊间直接炸了锅。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不论走到哪都能听到百姓在津津乐道。
某茶馆内,几个汉子满脸讥讽。
“休夫啊,啧啧啧,督主夫人好威风哟!”
“那可不,分明是小姜氏容不得外室子把人毒死,起初嫁祸给外室,后来又把外室逼走,被人骂得顶不住了,这才会畏罪自杀的。现在反而成了督主夫人威胁伯府的理由,说什么秦世子家暴,打女人,害得小姜氏流产。我呸!一个心狠手辣连一岁小儿都能毒害的蛇蝎女人,被打不是活该?她的孩子没了,那是以命抵命,天经地义!”
“就是,早听说那小姜氏作天作地,刚过门那会儿就嚣张跋扈地主动去找外室,不仅打人,还把人头发给揪下一撮来,最后还是秦世子及时赶到救了场,否则那天没准儿就出人命了。”
“哎呀,才过门就这么善妒呢?那后来被打不是很正常?”
“而且听说,秦世子那位外室跟他很多年了,一直没入府,没求名分,就住在外头,安安分分的,但小姜氏不容人啊,刚过门就端着世子夫人的架子找上门去。”
“啧啧啧,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家里的,外边儿的,总得换着来不是?别的女人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偏那小姜氏气量小,人家先她几年跟秦世子好上的外室都没吵没闹,她非得闹出点儿动静来,对付外室不够,前不久还把人儿子给害死了。”
“关键是,害死以后她还让人到处散播流言污蔑给外室,说人家为了入府毒杀亲生儿子。小姜氏是脑子有坑吗?那外室要想入府,早几年就入了,能等到现在?还毒杀亲儿子,这种谣言,也就她那猪脑子才能想得出来。”
“所以没人信她呀!这不外头一片骂声么?把人都给骂得无地自容,只能上吊为敬了。”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上苍有眼!”
“对对,死得好!大快人心!”
“就是可怜了那秦世子,听说被督主夫人着人教训了一顿打成了废人,现在还被休,男人的尊严和脸面,全都让督主夫人给糟践没了。”
“造孽哟,可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大姨子,人家背靠着东厂,有厂公撑腰,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咱不敢多问,咱也不敢多说。”
……
紫禁城,太和殿。
崇明帝端坐在龙椅上,御前总管刘公公拿着拂尘躬身立在一旁。
下面站着文武百官,太子位于文官队列最前面,他身后是承恩公。
今儿是三日一次的早朝,刘公公刚扯着嗓子喊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就有都察院的御史站出来,满脸愤懑,“启禀皇上,老臣有事起奏。”
崇明帝抬手,“爱卿有何事?”
那御史道:“坊间最近出了件新鲜事儿,不知皇上是否有所耳闻?”
不就是肖彻的夫人姜氏大闹武安伯夫人“代妹休夫”的事儿么?崇明帝眼线那么多,早得知了,他只是在等着大臣们上奏而已。
当下闻言,崇明帝掀了掀眼皮,“林御史有话便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林御史组织了一下言辞,继续禀道:“原是武安伯府内宅出了些纷争,毒杀庶子的凶手世子夫人小姜氏投缳自尽了,本来这种事儿,犯不着搬上朝堂,但那小姜氏的姐姐,正是东厂督主夫人。
督主夫人得知妹妹死讯,带着人便逼上武安伯府,不仅不问青红皂白,还逼着伯府把妹妹的棺木交出来,最后更是当场写下史无前例的‘休夫书’,伯府慑于肖督主权势,不得不作出退让,忍气吞声。现在坊间议论纷纷,都在说督主夫人仗着东厂以权压人。
东厂行事向来嚣张狂妄,荼毒官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然而这次关乎伯府勋爵之家的命案,倘若就此置之不理,百姓们往后听到‘东厂’二字,恐怕会更加惶惶不可终日,长此以往,民心必然大乱,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还望皇上能出面裁夺,起码,该给百姓们吃颗定心丸。”
不就是想借着这次事件,让崇明帝大刀阔斧地整顿一下东厂么?
太子李承鸣冷冷看了林御史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崇明帝眼神扫下来,“承恩公有何见解?”
被点到名,承恩公出列道:“皇上,这次的事儿,只怕太子殿下比老臣更有发言权。”
崇明帝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承恩公道:“老臣听闻,太子妃娘娘曾经召过小姜氏入东宫,小姜氏的夫家妹妹秦姑娘也曾陪同,后来公布侧妃候选名单时,秦姑娘便成了其中一位,想来是殿下亲眼见着了,中意了,才会给了落败多年的武安伯府这么个机会。
既然险些成为一家人,如今武安伯府被东厂这么打压,殿下的感受应该更深刻,如何应对,还望殿下能给百官,给百姓一个交代。”
李承鸣闻言,俊美风雅的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冷笑。
这是逼着他亲手操刀去对付东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