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第一个箱笼很快被打开。
大臣们伸长了脖子看,就见里头是一团团又白又棉的东西,瞧着十分轻盈。
“这是什么?”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见过啊,南齐没有这玩意儿吧?”
傅经纶也没见过,他看了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会意,马上走下来,伸手捞起一团,送回傅经纶手里。
傅经纶接过,在手心捏了捏,的确很软。
不仅软,只捏这么一小会儿,就感觉手心里暖暖的。
“这是棉花。”楚绾道:“你们南齐没有。”
“棉花?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先前那帮大臣仍旧不屑。
楚绾挑眉,“敢问这位大人,你们冬天都穿什么衣裳御寒?”
被问的是户部尚书田忠成。
田忠成道:“自然是锦衣貂裘。”
楚绾笑了,“你们所有人都这么穿吗?”
田忠成有些莫名其妙,恼道,“在座的,大冬天谁没两件貂裘御寒?公主自己也有,你又何必拿这种话来噎人?”
楚绾道:“没错,天寒的时候,本公主确实有不少华贵的御寒衣物,但在我们北梁,不止是皇族能穿暖,普通百姓也能,而且是每一个都能,你们呢?”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田忠成被噎得脸色青白交织,完全答不上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绾冷笑一声,“帝王一次万寿节,底下多少百姓被搜刮,说得好听普天同庆,可是你们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珍馐佳肴把酒言欢,那些成日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吃饱穿暖成问题,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缴不上赋税的百姓,他们真的会觉得喜庆,真的会觉得高兴吗?”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每一字一句,都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南齐大臣的脸上。
众人沉默了,先前还满脸嘲讽等着看笑话的那几位,这会儿大气不敢喘。
楚绾出列,走到箱笼旁边,弯腰拿起一团棉花,高高举起看向御座上的傅经纶,“先前我皇兄说了,我们此次出使南齐,只送四个字,温饱,健康,这是‘温’。
在北梁,棉花早已被广泛种植,每到冬天,百姓都会用它来做衣物御寒,甚至于,给士兵们御寒的衣物,我们用的也是棉花。
但此物对于种植条件的要求极高,不过北梁有的是人才,齐皇若有心两国邦交,到时北梁会考虑安排人来南齐进行教授。”
教授?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插人吗?
杨太后眉心紧紧蹙着,须臾,冷嗤一声,“扶风公主说棉花能御寒就能御寒?这东西南齐无人得见过,谁又敢保证,你不是在妖言惑众?”
楚绾再度弯下腰,直接从装棉花的箱笼底层拿出一套已经做好的厚实棉袄,看向杨太后的眼神里,满是讥讽,“太后娘娘自己没见过,就说本公主是妖言惑众,是您疑心病过重,还是南齐锁太久了,接受不了他国的优点与长处?”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下来。
杨太后一张脸僵硬难看。
她这些年都在忙着布局,忙着复仇,为的是皇权高位,哪有空去关注什么民生?
但这位公主说话未免也太刺了,一点情面都不留,上来就直接怼她没见识?
姜妙见状,心中大爽。
看样子,这三兄妹是打算轮番上阵打脸啊。
真没想到,杨太后也会有这么狼狈丢人的一天。
第342章 得民心者得天下(1更)
楚绾瞧着杨太后阴沉的脸色,微微弯起唇,“听说有人骂我母后是抢臣子功劳,狐媚惑主的玩意儿。今日我北梁大臣在此,太后娘娘不妨仔细问问,我母后抢了谁的功,又魅惑了哪位君主。”
“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北梁礼部侍郎忙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一心为国为民,南齐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可全都是娘娘的功劳,娘娘是北梁的神,什么狐媚惑主,谁人不要命了敢这么说我们娘娘?”
杨太后冷艳的面上越发僵硬。
她记得,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只她和肖宏在场。
那么,楚绾是如何得知的?
现在还把她当时的那些话给重述了出来?
除非,南齐皇宫里有北梁探子!
这个认知,让杨太后心中怒火翻涌,但当着那么多藩王大臣和别国使臣的面,她不能当场发作,只似笑非笑地望着楚绾,“扶风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说哀家私底下骂了你母后?”
“没有啊!”楚绾笑眼弯弯,“我先前说了,听到有人这么骂,之所以请太后娘娘仔细问,是觉得您是这个大殿里辈分最高,也最有权威之人,经您的口问出来的答案,自然也最权威。
一旦证实我母后并未抢过谁的功劳,也未曾狐媚惑主,往后再有谁乱嚼舌根子,那么便可直接以污蔑北梁皇后之罪进行重罚,太后觉得呢?”
杨太后眯眼望着殿中的小姑娘,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竟然就有这般伶牙俐齿,那一句句带刺却又挑不出毛病的话,要搁在同龄的其他小姑娘身上,绝对没人说得出来。
看来,是她轻敌,小看那位北梁皇后了。
想到这儿,杨太后勾了勾唇,“扶风公主说得对,苏皇后忧国忧民,尽显一国之母风范,值得北梁百姓敬重,往后南齐若有谁说她半句不好,你尽管告诉哀家,哀家替你处置了他!”
呵呵,敢说还不敢承认了?
楚绾被她恶心到。
但有些话,须得适可而止。
她知道分寸。
默默在心里吐了一番,楚绾收回目光,重新调整好情绪。
棉花的作用,确实震撼到傅经纶,他望向第二个箱笼,有些好奇,“那里头又是什么?”
楚绾和负责开箱的几个使臣站着没动。
过了会儿,就听得肖彻吩咐,“开第二箱。”
先前被打了脸,这回听到开箱,南齐大臣们再不敢掉以轻心,纷纷伸长了脖子往箱笼方向看。
片刻后,就见楚绾从箱笼里拿出一株已经成熟泛黄的稻穗来。
“稻谷?”
离得近的大臣已经发现了。
“怎么会是稻谷?”
“不对啊,听说北梁的土壤不适合种水稻,每年都得从别国购进一大批稻谷做储备粮,先前楚太子说给南齐送温饱,这‘温’已经出来了,是棉花,‘饱’,难不成是稻谷?可南齐并不缺水稻啊!”
说话的是严首辅。
楚绾望向他,“南齐的确是不缺水稻,那么这位大人清不清楚,你们现在一亩田能产多少斤稻谷?”
严首辅直接被她给问住了。
他平时也没管这个,哪里会晓得?
那些个不知道亩产的大臣们,纷纷把脖子缩了回去。
楚绾又望向杨太后,“太后娘娘知道吗?”
杨太后拧着眉。
她自然答不上来。
但一而再再而三被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刁难,她心中已是万般不悦,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狼狈过!
楚绾刚想再问有谁知道,就听御座上的傅经纶缓缓出声,“南齐目前最好的产量,一亩田三百斤。”
“那就对了。”楚绾晃了晃手中的稻穗,“亩产三百斤,百姓每年缴完赋税,剩下的基本只够嚼用,甚至很多农户,自己种稻,却吃不上大米。
先前有人说南齐不缺水稻,那是因为,他住的是天子脚下,吃的是禄米俸银,看不到百姓们种的水稻全都变成赋税进了国库,他们自己只能吃粗面馒头就咸菜。”
“……”严首辅觉得自己老脸好肿。
傅经纶瞧了瞧楚绾手里的稻穗,“莫非,公主带来的稻种能增产?”
“没错。”楚绾点头,“北梁的土壤确实不适合种水稻,所以我们只尽量改良了一部分,剩下的用来种大豆、棉花、和桑树等农作物,我们绝大多数的水稻都没种在田里,而是,种在水面上。”
“天哪,种在水面上?这怎么可能!?”南齐大臣们又不淡定了。
水稻种在水面上,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姜妙都被惊到了,完全忘了吃饭,抬头呆呆望着殿中那个眉目清丽自信飞扬的小姑娘。
真没想到,如此能言会道的她竟然才十三岁。
肖彻这是得了一群怎样的家人啊?
听到南齐大臣发出质疑,楚绾继续道:“我手里的稻穗,便是水上稻丰收之后得来的,我母后曾耗费近十年的时间改良过稻种,能令亩产翻倍,高达六百斤,但改良过的稻种,要想达到高产效果,在种植上也需要专人和技术。显然,这样的人才还是只我们北梁有。”
能让士兵们穿暖的棉花,能让百姓吃饱的高产水稻。
曾令多少君王头疼的千古民生难题,北梁竟然早就解决了!他们得是先进强大到了什么程度啊!
傅经纶以前就觉得废帝杜绝和他国往来的举措不对,现在,那种“不对”的感觉越发强烈。
南齐与北梁拒交的这二十多年里,南齐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北梁的先进,让傅经纶深深意识到闭关锁国的弊端。
南齐落后太多了。
此番与北梁的建交,必不可少!
想到这儿,他再度望向楚绾,“那最后一箱是什么?”
随着肖彻的示意,最后一个箱笼被缓缓打开,顿时一股草药味儿扑鼻而来。
之前楚太子就说了,“温饱”和“健康”,这最后一箱代表着“健康”的,是草药便不足为奇。
南齐大臣们受了教训,这回没敢吭声,只乖乖竖直耳朵,等着楚绾给讲解。
“除了吃不饱穿不暖,百姓们还有一大难题,看病难。”楚绾声音清亮,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付了诊金,他们还得花钱抓药,所以很多时候,只是衣服穿少受了凉这么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能令原本就清贫的家雪上加霜。”
吃,穿,看病,三大民生问题竟然由他国使臣在自己劳民伤财的生辰宴上提出来。
傅经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