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姜妙想不起来了,抬头时,鬓边碎发掩映着玉兔捣药耳环,衬得她肤白如雪,白日里暑气太盛,她身上裙衫单薄,杨妃色的妆花短袄,将身段勾显得玲珑浮凸。
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是肖彻,她甩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厂公来了?我、我给你倒茶。”
喝醉之后说的话,音调都是往上飘的。
话完拖过酒壶就往酒杯里倒,满了也没知觉,整个儿醉得朝夕不分。
过了会儿,她端起酒杯,递到他唇边,眼神是带着醉意的迷离,“喝,喝茶。”
她凑得很近,呼吸一下一下地喷薄在他下颌。
肖彻眸色渐暗,一把攥住她的细腕,白釉杯里颤巍巍的桃花酿终于停止了晃荡。
“嗯?不好喝吗?”手腕被他攥住,姜妙没法收回来,只得站起身,脑袋又往前凑了凑,想弯腰尝尝杯里的“茶”是不是真的难喝。
不想,她刚要碰到白釉杯,就感觉被人一把捞了个满怀。
酒杯落在地上,碰撞出来的脆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
姜妙是被小宝吧唧醒的,小家伙经常这样,见娘亲还不醒没人陪他玩就自己来叫醒她。
虽然被儿子亲亲是件很幸福的事儿,但此刻被踩着头发的姜妙疼得只想落泪。
一把将儿子扒拉到旁边,姜妙坐起身揉了揉头皮,然后惊人地发现自己竟然又睡在肖彻房里,不是外间小榻,而是卧房里的雕花床榻。
姜妙直接呆住。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喝了肖彻给倒的两杯酒,之后就断片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瞅了眼右侧空荡荡的半边床,肖彻并不在,不用想,定是她酒品不好,喝醉后霸道地占了人家的床,还把人给撵出去了。
尴尬过后,姜妙跟小宝大眼对小眼,片刻,她问儿子:“你昨晚也没回去?”
小宝当然是今儿一大早才过来的,他来的时候,爹爹已经带着冯公公离开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家伙一个劲点头,表示昨天晚上自己陪着娘亲睡在了东院。
姜妙松口气,难怪她总觉得被人抱了一宿,原来是在做梦。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宝给她造成的错觉,小家伙睡觉从来如此,入睡时规规矩矩,睡着睡着就开始蹬她,一边蹬一边挪位,从床头挪到床尾,有时候直接挪去枕头上趴着,反正每天都会以奇奇怪怪的姿势醒来。
姜妙起床叠好被子,准备带着小宝离开,临走前想到肖彻可能有洁癖,又折回去,把床褥都换下来摆了新的铺盖上去。
坐在水井边把换下来的洗净晾好她才锁门出东院。
连续两个晚上都这样,姜秀兰被气得险些心梗。
见到姜妙时,她又开始老生常谈,让妙娘离着厂公远些。
姜妙没作声,之前虽然答应过姑妈会考虑议亲,但现在她已经做了决定,态度就不能再模棱两可。
想了想,她道:“姑妈,我会想法子说服我娘的。”
“你能说服你娘,说服得了老爷子吗?”姜秀兰言辞俱厉:“你可曾想过,老爷子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是什么反应,他一旦不同意,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些年,但凡挡着厂公的人,哪个不是被老爷子悄无声息地就给做了,妙娘终究还是太年轻,不了解这个圈子里头的险恶。
姜妙再次沉默,她没见过老爷子,只听说那位是比肖彻还要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老爷子会不会同意,姜妙不知,她只知自己暂时没有要离开这儿的想法。
回房后,她坐到妆台前准备扑些脂粉掩盖住宿醉的憔悴,对着铜镜却意外发现唇上破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的。
……
做下人的,没有什么会比主子心情好来得更高兴。
冯公公就是。
天还没亮他就陪着肖彻离开了,虽然主子面上什么情绪也没露,但冯公公就是能感觉到,主子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马车上,他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肖彻,想到自己昨日和兰娘的争吵,试探性地开了句口,“厂公能把妙娘留下,老奴自是满心欢喜,可老爷子那边,您准备如何交代?”
肖彻缓缓睁开眼,一句话说得沉稳无波,“寿辰那日,我会亲自带他们母子去见义父。”
冯公公一听就知,厂公早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心头越发高兴,他就说嘛,厂公是有格局的人,就算真动了儿女私情,也绝不会因此不顾大局,妙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若是能影响到厂公的大业,那么该被质疑的,不是妙娘,而是厂公的能力。
第079章 投诚,先发制人
京城,朝安坊,二条胡同。
自打把房契抵押到姜秀兰手上,姜明山搬来后规矩多了。
老温氏使唤他做点什么,他二话不说闷着头就去做,生怕老温氏提及房契的问题。
这件事虽然没让老温氏两口子知晓,姜云衢那边,姜明山却是没瞒着。
姜云衢本来就对姜妙恨得牙痒痒,得知她坑千坑万竟然坑到自家亲爹头上,又是银子又是房契,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他大怒,却也知眼下的情况,光动怒没用,得想法子反击。
“爹,您那几张虎皮卖了多少钱?”姜云衢问。
“二百两。”姜明山提起这茬就想发火。
他花了一千二百两买来的,结果拿到市面上比对了好几家,比出来的最高价也才五十两一张,四张二百两,整整亏了一千两!
“把钱给我。”
“你要做什么?”姜明山皱起眉头。
姜云衢道,“去承恩公府碰碰运气。”
“还想去吃闭门羹?”现如今家中正是急缺银子的时候,他不想儿子把最后的积蓄拿去打水漂。
毕竟,自己还欠着那头六百两雪花银呢!
想到那六百两,姜明山脑袋就开始发晕。
孽障!不孝女!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上次没见着人,傅世子兴许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姜云衢说:“我初入官场,旁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单单认识一个傅世子,眼下,唯有他能帮我。”
姜明山心疼银子,却也知倘若自己吝啬这二百两,儿子的官路打不通,将来就注定走不远。
咬咬牙,他还是把银子给了姜云衢。
姜云衢去珍宝斋请人做了个精致的扇坠包装好,这日趁着休沐去往承恩公府。
上次打过交道,印象有点儿深,门房小厮一眼认出他来,嘲讽地笑笑,语气不善,“哟,这位爷,您又来了?”
姜云衢照例掏了几两碎银递给那小厮,说有劳通传,自己想见见傅世子。
小厮收了银子,却不肯办事,直言道:“我们世子爷最近忙,不见客,您要真有事儿,下次吧!”
这敷衍的打发,让姜云衢蹙起眉头,“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厮见他一副不肯走的架势,不乐意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上道儿呢?说了世子爷不见客……”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牌楼方向远远过来一辆宝顶华盖大马车,小厮马上转变态度,笑脸盈盈地弯着腰上前,“小的恭迎世子爷回府。”
说着,麻利地跪趴在车辕旁边给主子当脚凳。
傅经纬踩着他的背下来,一眼就看到杵在西角门外的姜云衢,他眯了眯眼。
姜云衢得见傅经纬,心下一喜,忙迎上来,“下官见过傅世子。”
傅经纬打开折扇摇了摇,唇边似笑非笑,“少了本世子的帮忙竟然也能考进翰林院,算你有几分本事。”
姜云衢姿态愈发恭敬,“那都是沾了世子爷的福气。”
话完,上前把自己备的礼呈上。
傅经纬瞅了眼他手上四四方方的酸枝木扇坠盒,想也知里头有不起什么稀世珍品,完全没有打开瞧瞧的欲望。
“送礼就不必了。”傅经纬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有什么话你直说。”
姜云衢无比虔诚,“下官是来投诚的。”
“呵!”傅经纬冷笑,眼神再次落向他手上的扇坠盒,“就这?”
“世子爷出身显赫,府上定然不缺金石玉器,下官区区薄礼,您瞧不上眼是应当的。”姜云衢笃定道:“但您不缺金石玉器,身边却缺了个能排忧解难的心腹。”
傅经纬摇扇的动作稍顿,剑眉微挑,“这么说,从今往后本世子要你做什么,你都绝无二话?”
姜云衢莞尔,“只要能为世子爷分忧,下官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有些话,当着下人的面不好说,傅经纬让人把姜云衢带去花厅,等落了座奉了茶把下人都遣出去,他才开口道:“本世子得了最新消息,肖彻会在老爷子寿辰那日带着姜妙去见他义父,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把姜妙的那个奸夫找出来,寿辰那日上肖府去认亲,堂堂东厂督主霸占他人妇,我要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身败名裂!老爷子今年的寿辰,怕是不好过。”
姜云衢惊得脸色一白。
他入京后没闲着,打听了很多事,知道了很多人。
譬如说,傅经纬口中的“老爷子”。
能当得起所有人称一声“老爷子”的,是前东厂督主,现任督主肖彻的义父肖宏,那是个让帝王都处处忌惮的人,足以见得有多可怕。
然肖彻此人比起他义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让姜云衢想不到的是,姜妙竟然成了肖督主的人!
难怪之前在坪石镇她威胁他说姑妈有后台时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东厂这样的后台,除了天家,再没人敢惹得起,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当初没有直接跟姜妙硬刚躲过一劫而庆幸,还是该为接下来傅世子交给自己的任务而感到悲哀。
先不说自己曝光姜妙会不会遭到肖督主报复,就凭自己跟姜妙的兄妹关系,她的丑闻一旦被扒出来,第一个牵连到的,便是自己。
姜云衢内心纠结,他好不容易才过了殿试入翰林院,不想把自己一生的前程都赔在这次任务上。
傅经纬见他犹豫,趁机添了把火,“肖彻手上握着军政大权,不仅能调兵,还能批红,他若是想查你乡试舞弊的事儿,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对付他,等姜妙吹了枕头风,将来死的就是你。”
姜云衢惨白着脸,听得一身冷汗。
是了,姜妙那日在坪石镇,就是凭着舞弊来威胁的他。
当时他虽然害怕,却没考虑那么多,想着姑妈再有后台,也绝不可能动土动到承恩公府头上。
可现在不同了,姜妙和姑妈的后台,远远超出他的预想,承恩公府是权大势大没错,然而东厂却是一家独大,两者完全没得可比性。
不想死,就只能让对方死,先发制人。
思及此,姜云衢深深吸口气,“下官会尽全力,在老爷子寿辰之前把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