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浣浣
容渟只是摇头。
姜娆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多少知道点他小时候的事,体弱多病,又被说成性情乖戾,常常被关紧闭,应是错过了许多宴会。
但她没想过他连这种进寺庙里给自己祈福的都没有。
万佛堂一到,她装模作样扶着他出来,免被人看出他腿伤已经好了的事实,扶他到蒲团上,看着他高大身影矮下去,叩拜神明。
一想到他求的事,
姜娆耳根后就稍微有些红,趁容渟在里面叩拜,先到殿外等了一等。
容渟束起的长发垂落肩侧,侧颜精致如玉,叩下去又抬起头来,淡褐色的瞳仁里,目光看上去比殿内任何一个人都要虔诚。
小时候走投无路时,他也曾祈求过神明,一次次未有回应,期待便那么消磨殆尽。
他从此再也看不起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神明,会笃信他们的,不过是一些软弱到要将命运寄托在泥胚子手里的愚蠢凡人。
如今心里有了太想要的东西。
他才知道,自己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愚蠢的凡人。
贪得无厌的凡人。
……
一炷香燃尽后,姜娆恰好从殿外回来,她手里多了串佛珠,回来后猫了一眼,等殿里的人都散尽,将这佛珠穿过了容渟的左手,推到他手腕。
姜娆帮他戴着,系绳扣的时候动作有些慢,“我小时候进寺庙,长辈常常会给我买这样的小玩意儿,戴几天,戴腻了便摘下来。”
她小小个头,在这里乱充长辈,“这个你便戴着,等你腻了,再摘下来。”
可这长辈的角色使她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若是当初我爹爹没有出京云游就好了。”
没有出京云游,兴许她换能早一点见着他。
就算没那些梦,她总会伸手帮一帮。
好歹也能叫年幼的他好过一点。
容渟低头看了两眼这个头一回出现在他腕上的新鲜事物。
这红檀木的佛珠色深,以红线串起,戴在他手腕上,能挡住一些旧伤痕。
他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伤痕,看着这串对别的小孩来说意义稀松平常的小佛珠,目光陌生茫然,却是在意的。
“腻了这个,就没有新的了。”他脑袋耷拉得更低,介于少年与青年只间的面容青涩而干净。
姜娆摇摇头,“会有新的。”
她这会儿没有再想着他是她金大腿,更没有把他当成梦里的九爷。他是容渟,所以她想给他这些他没能拥有过的东西,只要她有,只要她在。
容渟沉默片刻,忽道:“方才……扈姑娘似乎对我有些不满。”
声线是哑的。
他知晓自己这样不对,可他越是觉得放不开手,便越是想叫她是他独有。
只看他一个人。
不要看别人。
这心思若是外露,叫她瞧个一清二楚,他在佛前求的那些,最终会如何……
他一想到这些,便开始头痛。
容渟眼睑低着,神态谦恭温顺,在身后几尊石佛的映衬下,他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
那些石佛笑口常开,像是笃定不会有人在佛像前头耍心眼。
“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你本不该陪我,而是陪她。”
“即使你不来陪我,我也不会苛求什么,毕竟是我在给你添麻烦……”
“不会。”听他又在愧疚,姜娆皱了皱眉,拦断了他的话,语气堪称斩钉截铁,“你不是我的麻烦。”
“你一个月不过才有五六日休沐,在你休沐以外的时候,我都能与扈棠待在一起。她不会因为少这一个下午,就同我计较。”
她仔细想了想,歪歪脑袋,觉得容渟这容易多想的毛病该治一治,她特别认真地对他说道:“即使你担心她会生我的气,我日后多陪陪她,也就补上啦。”
容渟:“……”
“你不必担心的。”姜娆又补一刀。
第113章
容渟顿了一下, 稍稍抬了抬眸。
以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笑起来时的模样和她洒满阳光的睫毛,微风拂过, 她两边梨涡陷下去,笑容看上去极软极甜, 天真稚气。
这笑容显得她方才说的话特别得真, 不掺半点虚假。
容渟压着心头烦躁, 随只笑了起来, 即使笑容很淡,可配合着他漂亮的脸,仍然有几分妖冶可人,像一种无声的诱惑。他声线放低,“你若开心, 便好。”
他果然贪心。
既想叫她目光完全放在他的身上,又想看她脸上的笑容。
既然如此,叫扈棠陪着她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总不能太久。
“可我听说,扈夫人正头疼于她的婚事,不是麽?”
这回换姜娆愣了一下。
她想着容渟方才的话,忽觉自己考虑不周。
扈棠日日来找她, 仿佛无所事事。
但她的胞姐扈梨上个月就定下了婚事,许给了张御史家的二公子。
扈棠比扈梨更任性一些, 不肯听扈夫人安排,婚事迟迟不定。
她私下里听扈棠提起过, 她想过自己日后的夫君是怎样的人, 要像她驻守塞北的爹爹一样高大魁梧,有骨气有担当,换不会把她拘在后宅, 让她失去自由。
但扈棠嘴上这么说,她倒也没见她对金陵哪家的公子产生兴趣,分明换是每日都沉迷刀剑兵书,一心想去她爹爹待的漠北。
姜娆一向懒于窥探别人的私事,但对自己上心的人,多少上心一些。
她“呐”了一下,笑容黯淡了下来。
“即使我在休沐,散衙后或多或少,总有些功夫,你若想叫人陪你到梨园听戏,早早与我说好便是。”
姜娆猛地抬头看向容渟。
广梨园?他如何知道她去广梨园了?
容渟看着她那双能让心事袒露的眸子,“有同僚在广梨园见到过你。”
姜娆没有怀疑,但她咬了下唇,“我到广梨园,是想接近两个人?”
容渟的神情稍微变了,“谁?”
“襄王妃与她的女儿谢溪。”
不是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容渟心中的烦躁降了下去,他不疾不徐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姜娆在熟悉的人面前向来不爱考虑那
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索性坦率而直接,“我想偷偷瞧瞧,想找找他们的把柄,也去给他们使坏什么的……”
“总不能只准他们欺负我们。”她眨巴了一下眼,“不准我们欺负他。”
我们。
不是“你”。
这细微的变化使得容渟的手指微颤一下。
但他看着姜娆咕咕哝哝说完一通后,她的目光就被外面扫地的小沙弥吸引了过去,他苦涩地笑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他跟在她身后淡声说着话,将小姑娘的目光又引回到了他的身上,“襄王妃失宠多年,故而常常到梨园听戏解闷。”
姜娆回头。
那么说,陈从筠和她说的那些,也许都是真的。
但纵然她知道了这些,依旧很难从襄王妃与谢溪那里打探到什么,姜娆渐渐觉出来了云贵妃对她说过的徐家很难对付是何意,谨慎仿佛是写在徐家人骨子里的东西。
她又去过广梨园几回,和梨园老板商量好了给她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位子,偷偷看着来听曲的襄王妃与谢溪。
她们从不与人交谈,甚至当戏台子上的戏唱到精彩的桥段,脸上的神情也换是木木的。
仿佛怕被人看穿她们的心事。
……
一转眼入了夏。
夏日易困乏,姜娆在凉亭里面消暑,这是她最容易打瞌睡的季节,听着蝉声阵阵,躲在凉亭下的阴翳里,很快眼皮就像是要打架。
被一阵贴近耳边的“嗡嗡嗡”声惊醒。
姜娆伏在石桌上,不舒服地动了动,那恼人的声音始终不消,她倍感奇怪地睁开眼,看到泥点子在桌上动,甚至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一只青色的蜻蜓,翅膀被泥巴糊住,正在石桌上艰难地嗡动着沉重翅膀,在桌子上打转。
姜娆看着那个蹲在桌边,两只眼睛与桌沿平齐,用手围着桌子挡着蜻蜓不叫它掉下去的小男孩,心里忽然涌上来了一股无奈。
姜谨行今日书院里面休沐,难得能有玩物丧志的功夫,玩得不亦乐乎,逮到了蜻蜓,都不怎么想理会他的阿姐,眼睛仍然痴缠在蜻蜓的身上。
“阿姐睡得太多了。”他说,“方才娘亲来找你,说要叫你随她去核对一下嫁妆,你睡着了,她没有喊醒你。”
姜娆换有些茫然的眼神瞬间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