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他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却让她在长安等了那个八岁的生辰足足八年。
路杳杳手指微微颤抖着,甚至生气地想着,她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整个大昇放眼过去,谁敢给她这样的委屈。
她一出生便是路相的女儿,人人都爱她,事事都顺着她,她是长安城的明珠,是世家皇冠上最明亮的珍珠。
可今天,她却感受到那股喷薄而来的委屈、愤怒、不甘。
她寻了他这么多年,可这么多年,他却躲在陇右道,不愿来看她一面。
现在又要拿出这张假脸来骗她!
路杳杳心中那团火终于压抑不住,看着面前虚弱靠在床上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战战兢兢地叶甄,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衣襟往下拉,拿起手中的帕子就往他脸上擦去。
动作极为用力,在他脸上摩擦出带血的红意。
江月楼沉默,只是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之人,连眨眼都舍不得。
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
路杳杳的视线直到眼底的那点红色泪痣终于显露在苍白的眼角下,这才波动片刻。
那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苍白而冰冷。
熟悉又陌生。
“江月楼。”路杳杳盯着那点红色泪痣,牙齿紧咬,她的眼眶眨眼便冒出红意,拿着帕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尾下垂,晕开大片红意。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连着呼吸都清晰可见。
江月楼伸手握住覆盖在脸上的那双冰冷的手,八岁的肉感也抽条长大成了如今纤细骨节的模样。
“杳杳。”他轻声又温柔地喊着。
“哥。”她颤抖着,又害怕着,欣喜着,也痛苦着。
“对不起。”江月楼清晰地看到她眼眸深处的挣扎和难过,身体上被遗忘的断骨抽髓之痛翻涌而已,疼的他双唇不由颤抖着。
路杳杳眼眶蓄满眼泪,琉璃色的眼眸被水浸湿越发水润清透。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了你好久。”
“我的生辰哥哥还记得吗?”
江月楼沉默地看着她,脸颊的红晕越发明显,透过单薄孱弱的肌肤透出滚烫的温度来,那双同样浅淡的眼眸露出悲痛难过之色。
路杳杳却是冷静地看着他,从今日知道知晓真相到现在,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刻一般平静。
被禁锢的灵魂好似高高飘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面前满腹心思却依旧沉默不语的江月楼。
看着欲言又止又踟蹰不前的叶甄。
看着形容异常苍老,面露挣扎的李卫。
看着门口的绿腰卫风,沉默地看着面前一切。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啊。
她突然笑了一声,在寂静地屋内清晰又突兀。
“只有我不知道。”她轻声低喃着。
绿腰卫风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卫叶甄咬牙,也紧跟其后跪了下去。
门口长长的玄衣府兵发出兵器交错的声音,跪满了一地。
那是一种死寂的安静,连着呼吸都成了最微不可为的动静,唯有屋外的大雪越发盛大,洋洋洒洒,好像要覆盖住整个大地。
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不安。
江月楼下意识伸手握紧眼前之人,却被路杳杳一把甩开。
路杳杳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无力孱弱跌坐在靠背上的人,面无表情:“开丰九年,路家大郎君路远道在江南睦州建德遇刺身亡。”
江月楼喘着气,仰头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女。
纤细柔软,却又似红梅傲立。
“冒充路家大郎君,其心可诛。”她冷冷说道,眼眶的那滴泪不堪重负,终于落了下去,顺着纤弱的下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带回去。”
江月楼喘着粗气,额间冒出冷汗,浑身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弦,在鹤鸣,在颤抖。
明州奉化长史犹豫片刻,这才上前抱拳说道:“得罪了。”
“不要不要。”叶甄大声喊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江月楼的手,“郎君烧得厉害,不能移动。”
路杳杳的视线露在他身上,森冷无情,带着冬日寒气:“叶老这次为何随我出长安。”
叶甄突然沉默,眼神闪躲。
她了然地笑了笑,冰冷而随意:“既然舍不得,那你便和他一起吧。”
“至于你们。”她的视线从李卫身上,最后落在绿腰卫风低垂的头颅前,“路家不养不忠不义之人,你们,都走吧。”
卫风倏地抬起头来,那双一向寡言冷漠的脸上难得失态地看着路杳杳,嘴唇微动,搭在长剑上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娘娘。”绿腰膝行到她面前,泪流满面,连连磕头请罪。
“娘娘如何罚都行,但不要赶奴婢走。”
路杳杳看着痛哭流涕的绿腰,最后和卫风无言的视线相对,这个陪了她十六年的少年,从小时候张这手保护她走路,到现在只是沉默地抱剑跟在她身后。
然后她看到卫风嘴角微动。
那时她听了十六年的话,哪怕没有声音,脑海中下意识地反应出来。
——姑娘。
可他却还是违背了诺言,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路杳杳心中早已没了知觉,却还是不由抽动一下,只是在冷淡收回视线时,低眸看到腰间的墨绿色的平安翡翠,嘲讽一笑,伸手拿下,扔到卫风手边,最后默然地转身离开。
卫风浑身一僵,牙齿打颤,看着那块跌落在手边的玉佩。
“是我一人之错,娘娘不要……”江月楼不忍,出声劝道。
却见路杳杳突然转身,目光中升腾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怒视着面前孱弱不堪的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可怜心疼他们,那我呢。”
——你可怜他们的痛苦,却为何绝口不提我的。
——你为他们求情,为何让我这么痛苦。
她死死看着江月楼逐渐陷入沉默的表情,长久沉默之后,突然冷笑一声。
“我忘了,你才不是路远道。”
“他已经,死了。”
她平静说道。
卫风看着那叫雪白的大氅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而披风的主人却不肯在他身上再多看一眼。
那双从不曾离开长剑的手无力地搭在剑上,那一瞬间再也听不见所有人的声音,只有路杳杳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他再也没有这样疼过。
路杳杳站在客栈门口,大雪纷纷而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两盏摇摇欲坠的红灯,在地面上晕开两朵光亮,来时的足迹早已没了一点踪迹。
明州奉化长史清宴宛若抓着一个烫手山芋,满心挣扎,手中抓着浑身滚烫的江月楼,视线却是不敢在他脸上停留一刻。
“……如何处置。”这事复杂的让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难得含含糊糊地问着。
死了八年的路家大郎君竟然还活着,这让他一时间如闻雷惊,心乱如麻。
“马车。”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低声说道。
清宴松了一口气,生怕娘娘一时兴起,让人走路回去。
江月楼这个身体大概走几步就没了。
“请吧。”清宴故作镇定地把人请到马车边上。
江月楼上马车时,扭头看向台阶上的人。
漫天大雪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洁白的大氅和大雪融为一体,跳动的火光照得她脸色冰冷如寒冰一般冰冷,眼尾眉梢都陌生得不再是往日的模样。
有个侍卫为她打了伞,她下意识侧首看去,可又很快收回视线。
“走吧,不要让娘娘生气了。”清宴见人没动,心中一慌,连忙劝着。
“清长史说得对。”江月楼微微一笑道谢着,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是一辆没人做过的马车。
他刚刚坐下,心中一动,马上便看了出来。
“刚才保护娘娘骑马的侍卫呢。”清宴站在马车外,转似无意地说道,“还不把娘娘的马牵来。”
“今夜雪大,仔细一些。”
一行人正打算离开,就看到黑暗中有人涉雪而来。
“听闻娘娘遇刺,从明州调了人来。”水千森自黑暗中匆匆而来,马还未挺稳,就跳下马,一脸急色,“下官该死,这是明州长史,定当把犯人绳之以法。”
路杳杳敛眉,冷淡说道:“多谢太守,犯人已经抓住了。”
水千森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马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一点里面的模样。
“这,这,好歹是越州的事……”他搓着手,讪讪说着。
路杳杳猛地扭身,雪白的狐裘在大雪中划开一道锐利的痕迹,带来一阵凌厉的寒风。
“你在教我做事。”
她一字一字,冷冷问道。
水千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厚重的积雪覆盖住他的膝盖,让他一时不知是因为冬日的寒冷还是头顶的目光而颤动。
“不,不敢,下官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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