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权臣 第18章

作者:石阿措 标签: 甜文 强强 古代言情

  夜很静谧,偶尔有几声虫鸣,还有老鼠的窸窣声。

  沈墨睡得并不安稳,他自小便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又极喜洁净,从未曾住过如此脏乱不堪的地方。

  而且他不喜欢与女人共眠,甚至可以用无法接受来形容,这会令他想起儿时一些不快的事。

  就在沈墨辗转难眠时,一只手忽自身后伸过来抱住他,然后是一具柔软温香的身子贴了过来,鼻尖瞬间萦绕着一股淡淡女人香。

  沈墨身子微僵。不知想到什么,他那双被夜色衬得幽邃的眸子掠过一丝厌恶,不过很快便敛去,然后又是平素的柔和。

  沈墨凝眉等了片刻,未曾见她有更深一步的动作。

  “白玉?”沈墨轻轻唤了声。

  白玉并未回话,只是低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睡觉本就不老实,她更加搂紧了他。

  沈墨这才知她原是睡熟了,微松口气,他原以为她半夜不睡,故意撩拨自己。

  沈墨修长的手轻轻伸过去,正准备挪开她的手,一条纤长玉腿猛地伸过来,搭在他身上。

  沈墨手一滞,差点忍不住把人甩开,好在他性格温雅,涵养极高,到底控制住了这蠢蠢欲动的想法。

  沈墨僵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怔了片刻,忽轻叹一声,放弃了挣扎。

  他低垂着眼,借着火光看她那只手,

  那只手原本白嫩柔滑的,此刻却被划伤了好些小伤口,还有几个小水泡,想到她不舍不弃的情谊,又感觉她身子有些凉,便压下心头的不适,尽量放了松身子,由着她抱自己取暖。

  只是,这一夜大概是无眠了。

  白玉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去世的父亲,改嫁的母亲,把她鬻在吴员外府为婢的叔叔。

  梦里,她回到儿时。

  她的父亲是一个商人,走南闯北,虽未没上过学堂,但见识很广,他慈祥和善,不像一般商人那般重利轻情,他很疼她,将她视为掌上珠。

  她梦到她与父亲一起出远门做生意的那段时光,父亲把她打扮成男娃,告诉别人她是他的儿子,他们边做着生意,边游历名山大川,城镇古刹,他们还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吃遍了各地最著名的美食,她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那段旅行中。

  她恨她的母亲,她是一个坏女人,若不是她背着与野汉子偷情,父亲就不会气病,最终抑郁而终。她的母亲在他死后守寡不到一年便改嫁,对她不管不顾。

  她的叔叔也是一个坏人,为谋夺她的家产,故意向族人谎称带她外地走访亲友,却把她鬻在吴员外府为婢,他回去之后向族人再次谎称,她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她梦到她的母亲被夫家抛弃,郁郁而终;梦到她的叔叔突发疾病,肠穿肚烂而死。

  这其实是她最恶毒的心愿。

  梦着梦着,好似又到了十三岁那年。

  在吴府的日子,简直是她人生的噩梦。

  吴员外是个腌臜龌龊的老色鬼,仗着高门巨族的身份,又腰缠万贯,买通县官,为非作歹,干尽坏事,又养了一堆的姬妾,每日寻欢作乐,歌舞不绝,淫。态百出。

  为人又阴险毒辣,有施虐癖好,一有不如意之处,便用鞭子抽打婢女。

  十三岁的年纪,她依旧情窦未开,脸皮薄嫩,一日她被派去送茶,结果□□的看到榻上那老色鬼和几名姬妾赤条条缠在一起做那勾当,当即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茶水点心全部摔在地上。

  老色鬼大发雷霆,却想到一个极恶的主意,一边让她趴在长椅上逼迫她看着他们寻欢作乐,又一边让人用鞭子使劲地抽打她。

  她惨叫得越大声,他就越来劲儿,看着那一具具白花花如同肥猪肉的身子在她眼前疯狂乱摆,听着那一声声如杀猪般的粗。喘和尖叫,她恐惧,恶心,想挣扎逃跑,却无能为力。

  她被打的鲜血淋漓,最终疼痛不堪昏迷过去。

  醒来之后,已是夜晚,她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黑黢黢的,什么都视不清,只闻到一股潮湿的霉腥臭味,她身上疼得如同被火灼烧一般,脑子嗡嗡的叫着,好像要炸开,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

  但是次日,她还是醒来了,她看清自己的处境,一间阴暗的小屋子,她躺在一张破席上,地板破席上都粘溅着干的血迹,这不仅仅是自己的。

  眼前放着一碗凉水和一碗白饭,饭上几根青菜,不知是何时送来的。

  无人过问她的伤势,没人给她请大夫,或许大家都觉得她只是在苟延残喘,等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一张破席卷起她的尸身,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死了一个婢女而已,谁都不会在意。

  但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她咬着牙挣扎爬起,就着凉水,扒完一碗干饭,然后想着她的父亲,想着曾经有过的美好日子。

  她相信,终有一天,命运能重回自己的掌控,她会自由。

  度过三天三夜最难熬的日子,她以着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挺过来了,吴员外见她不死,亦是稀奇,便让她做回了原来的工作。

  但从那时起,逃跑的念头在她心头如野草疯长。

  但她必须先学会能够一门本领,否则就算逃出去,她也无法独自一人在外生存,但这世道,良家女子几乎不在外抛头露面,更遑论女子在外从业,她始终不知该做怎样的打算,直到有一日吴员外请来一帮舞姬为他庆祝生辰,她看见她们在席间翻转水袖,轻歌曼舞,领舞女子更是技艺超群,艳冠群芳,被众人争相吹捧,舞毕后,她又为众人侑酒助兴,她与众人调笑谑浪,游刃有余,一颦一笑,皆成媚惑,众人虽有垂涎,却却只能借着酒杯传递之间,拉拉她的袖子,碰碰她的柔荑,却不敢过分轻薄,她侍茶时,从宾客的口中得知原来舞姬是卖艺不卖身的,又听他们私底下议论,说那位领舞女子上面高官罩着。

  那时她还是天真的,看着她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看着她嬉笑怒骂,那些宾客却涎着皮赖着脸,如同狗舔主人一样待她,她便觉得她是高贵的,与吴员外府中那帮姬妾是不一样的,她不用小心翼翼的讨好谄媚,不会稍有不慎被人非打即骂,不会被逼着与男人做那种恶心的勾当。

  那时的她,看不到她背后不为人知的苦楚,只看到她眼前的风光,为此她决定了自己将来的出路。

  她想成为她。

  于是她开始偷着学舞艺,幸运的是,吴员外似乎迷上了那领舞女子,常常设宴请她来跳舞,她总是躲在一处,偷看她。

  然后私底下学她的舞,学她的一颦一笑,学她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媚。

  她聪慧机灵,肢体灵活协调,又吃苦耐劳,有热情,短短四年,她学有所成,她甚至自负地认为,她跳的比那女子还好,她还自创属于她自己的舞,飞仙舞。

  而她从一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蜕变美丽,妩媚的女人。

  也因这种变化,这老色鬼对她动了邪念。

  她知晓之后,惊惧恶心之余,想到一办法,她对葱过敏,一吃葱就过敏,身上长满疙瘩,又红又痒,这葱容易找,她开始每天吃葱,然后如愿以偿地长了一身又痒又红的疙瘩,她不忍着,痒了就挠,故意挠烂挠出血,一连吃了好几日,挠得一身疮疤,几乎无一片完好之处。

  那天夜里,老色鬼终于忍不住把她唤到房中,欲对她用强,他不顾她的苦苦哀求扒她的衣服,然后如她所料,他被她身上的红疙瘩吓得不轻。

  她故意哭得可怜兮兮地,然后告诉他,这是从小带出来的病症,大夫说不能与人有肌肤之亲,否则会传染。

  那老色鬼害怕被传染,从此不敢再对她生邪念,又见她哭得可怜,就没有打她,但却把她调到粗使丫鬟的行列中,不给她再出现在他跟前。

  对此,她求之不得。

  养了三个月,她的肌肤开始恢复了原来的粉嫩柔滑。

  远离那老色鬼的眼底,她开始计划逃跑。

  她渐渐注意到,厨房采买的小厮孙荣对她有意思,她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她暗中观察孙荣许久,他为人并不安分,好色但又有机智,而且管的是厨房采买,出入方便,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于是她故意向他暗递秋波,让他误以为她也有意。

  他被她迷住了,开始不断向她献殷勤,露出种种猥琐色相,她讨厌他却又不得不做出百般风情态去蛊惑她,等到他向她求-欢时,她却做出凛然不可欺的良家女子模样,把他弄得神魂颠倒。

  有时她真觉得自己恶心,虚伪,但为了重获自由,她不惜代价。

  待时机已到,她开始给他承诺,告诉他只要他带她逃离此地,她就嫁给她,孙荣色迷心窍答应了她,两人在经过一番细致的谋划后,在某一天,她终于皆有他的手逃离了吴府。

  而孙荣不知道的是,就在出逃前几天,她托人买了蒙汗药。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美滴滴的娇娘子,却不想只是做了一场春梦。

  而她,终于重获新生。

  对于孙荣,她并不觉得愧疚。

  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他没看透而已。

  后来她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如愿以偿成为当红舞姬,只是从那时起,她才知晓,原来所谓风光仅是表面,尽管受人追捧,却摆脱不得身卑位贱。

  天子脚下,多少王孙贵胄,达官显贵,得罪哪一个,她都讨不到好处。

  这一夜,她做着很多很多的梦,有曾经发生过的,有没发生过的。

  从梦中惊醒,是因为她梦里又回到当初在吴府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被迫看那些淫-乱不堪的画面。

  她觉得很累,身下破席,身体的酸痛,阴冷潮湿的环境,令她迷迷糊糊地仿佛真回到了那时,不由恐惧地开口求饶:“不要打我……求求不要打我……”

  沈墨好不容易浅眠,闻声立刻惊醒,撑起身一看,方才还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席外,面对冲他,借着微微火光一看,她两道黛眉紧蹙着,脸上布满泪痕,身子瑟瑟发抖。

  沈墨连忙把人捞回来,轻轻摇了摇她,低着声呼唤道:“白玉,醒一醒。”

第24章 “上来,我背你。”……

  白玉没醒来,依旧伸着双手在空中乱晃着,挣扎着。

  沈墨不曾与人共眠过,未曾见过这般梦魇之态,眼看着怎么都叫不醒她,沈墨颇有些不知所措,又听着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那柔弱可怜的模样让沈墨不觉心软,便靠过去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话,轻轻安慰道:“不打你。”

  未想这招还真有用,白玉顿了下,而后渐渐恢复平静,睡梦中还委屈道了句道:“嗯。”

  沈墨微松了口气,想到她在梦中还能接他的话,不禁觉得有些逗趣,唇刚弯起一丝弧度,却见她一抽鼻子,唇一撇,“我好疼,好疼。”声音带着软软的哭腔,看起来委屈又可怜,像个小孩子。

  这孩子是魔怔了。

  沈墨从来未见过她哭得这般厉害,想到她可能在梦中遭遇了可怕之事,修眉一凝,心口莫名有些发紧,揉揉她的头,柔声细语地哄道:“不疼,擦过药了。”

  白玉在梦中听到一温柔悦耳的声音,鼻尖是熟悉的温润气息,很有安全感,仿佛有人在陪伴她,身上竟不疼了,唇边浮起开心的笑,“嗯。”

  沈墨不觉晃了下神,总觉得她这笑容令人感到有些心酸,让他想抱她,给予他所能给的全部温柔。

  直到那人儿怕冷似的主动向他贴来,而后整个娇小柔软的钻入他的怀中,沈墨才回过神,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欲抱她,却突然有所顾忌似的滞住。

  他眸中不过片刻的纠结,便无了情绪,清清冷冷,最终,他只是伸手,轻柔地拨开粘在她脸颊上的青丝,将它挽至她的耳后,又不自觉地碰了碰她的脸,才收回了手。

  沈墨低垂着眸,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却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惜。

  次日,晨曦微露。

  被白玉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睡了两三个时辰的沈墨再次被扰醒,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自小睡的是高床软榻,哪里躺过破席?也不知是否为心理原因,他感觉身上很痒,仿佛浑身都爬满臭虫似的。

  饶是他再善于控制情绪,此刻还是忍不住沉了俊脸,心中有些烦躁。

  然不等他烦躁太久,他忽想起什么。

  他不是一个人睡的。

  沈墨往昨夜白玉躺过的地方看去,那里空空如也。

  大概是受环境和睡眠因素影响,一向精明的沈大人这一刻脑子突然有些不大灵光。

  他长眉微蹙,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莫不是被狼叨了去?

  此念一起,沈墨心中一阵慌乱,哪还坐得住,立即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而后险些与慢悠悠走回来的白玉撞上。

  白玉从不曾见过沈墨有冒失的时刻,神色间不禁露出一抹诧异,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墨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平安无事,蹙紧的眉头稍一松,正色道:“你醒来怎不说一声?”

  大概昨夜她依赖性的举动深深影响了他,致使他仍未从那情境中脱离而出,语气中不禁含了一丝斥责,如同父亲斥责自家小孩偷偷跑出去玩耍一般。

  白玉怔了,沈墨待她向来温文尔雅,客气有礼,从未说过重话,她知道就算他心怀不满,也不会轻易显露在眉目间,怎突然对她发起脾气来?

  这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般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