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阿措
白玉,清音,烟儿三人吃了饭,便躺在榻上,赏月看星星。
因丫鬟一早在这点了熏香,驱赶蚊子,这会便没什么蚊子了。
白玉柔若无骨地斜倚着榻上,摇着团扇儿扇凉,眯着眼假寐,她喝了点酒,这会儿酒意上涌,有些犯困,却又贪凉,不想回卧室睡。
烟儿坐在榻上一边吃着樱桃酥酪,一边仰观满天星头,笑嘻嘻地问:“姑娘,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在哪里么?”
白玉闻言懒洋洋地睁眼,斜看向她,道:“不知道。”
清音坐在她旁边,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未结髻,垂直而下,又柔顺又丝滑,白玉手痒,用手勾缠着玩儿。
清音不过回眸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呆呆地看着天上银河,陷入了追忆。她早已习惯了白玉的魔爪,任由她把玩自己的头发。
烟儿不甘心白玉的敷衍,嘻嘻笑道:“姑娘,你知晓牛郎织女的故事么?”
白玉仍是敷衍的口气:“不知道。”
烟儿来了兴致,放下碗,清清嗓子道:“姑娘,你听我给你说,传说啊,天帝有一名女儿,名叫织女,她十分擅长织布,天上的晚霞彩虹就是她织出来的……”
白玉“嗤”的一声笑出来了。
“姑娘,你不要打岔。”烟儿急声道,小脸气鼓鼓的。
白玉好笑道:“好,我不打岔。”
烟儿继续道:“她日复一日的织着布,有一日忽然觉得生活太过于枯燥,便瞒着天地偷偷地逃下凡间,然后碰到一个叫牛郎的男人,结果织女对他一见钟情……”
白玉又笑着打断她:“这牛郎长得俊么?”
烟儿想了想道:“就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不是那白面书生那一类。”
“哦。”白玉淡淡道:“家中富贵么?”
烟儿挠了挠头,“人家是放牛的。”
“哦。”白玉语气更淡了,“那织女图他什么?”
烟儿烦恼了,这个故事是她儿时听大人说的,大人也没告诉她,织女图牛郎什么。
烟儿一脸苦恼,绞尽一番脑汁后,才道:“织女大概是在天上没见过放牛的男人,觉得很新奇,就喜欢上牛郎了吧。”
白玉禁不住笑了,揶揄道:“烟儿,你真聪明,没错,织女就是图个新奇,因为织女在天上,没见过地上的男人,牛郎是她第一眼看见的地上男人,所以她才会特别的上心。然而当她们在一起时间长久了,就发现彼此不论是思想亦或是见识都如同他们的身份一般,天差地别,久而久之就会互看不顺眼,互看生厌,就算没有天帝的阻拦,两人最终还是会散的。”
烟儿听她讲头头是道,不禁问道:“姑娘,你也知道这故事吧?”
白玉挑挑眉,又淡淡道:“不知道。”
烟儿被她打断了思路,又觉得她家姑娘好似知晓这个故事,索性不接着讲了。
就在此时,热闹的丝竹管乐声穿过高墙,飘入白玉等人的耳中。
烟儿不由抬眸看去,隔着墙的那边高楼上,灯火微明,影影绰绰似有着人影。
夜风拂来,送来阵阵脂粉腻香,丝竹管乐,婉转清妙的歌声也随着晚风一阵又一阵,荡荡悠悠而来,打破夜的沉寂。
烟儿随意说道:“姑娘,那边闹得欢呢。”
刚说完,一双杏眼儿忽然瞪圆,“姑娘,那边的宅子不是沈大人的么?”
“可不是么。”白玉微扯了扯嘴角,微醺的眼眸忽然浮起一丝怒意,这人还说有事不能来,原来却是忙着与别人寻欢作乐,好你个沈墨,欺人太甚,让她白忙活一整日。
第53章 “爷……是第一个。”……
沈墨私宅。
留春楼上设了三个席位,席上美味珍馐,琼浆玉液色色精全。
沈墨今夜邀请了有着徐州第一才子之称的许子阶,这许子阶多才多艺,精通天文地理,诗词绘画,博古通今,其文章风采,可谓倾动一时,尤其是其所著《太平论》更是名闻海内,可惜命运不济,应试屡次不第,最终心灰意懒,断了求功名之心。
他此次入京不过两月,便有大帮权贵争相邀其入幕,然许子阶却不为所动,亦不畏权贵,整日与一帮名流吟风咏月,倚马千言。
沈墨对他赏识有加,两次邀请,才终于请到了他来府中做客,沈墨欲将他招入门下。
沈墨身着绘绣云龙出海的暗红色朝服,腰系乌金带,少了几分温润柔和,多了几分官宦姿态,他端坐于席前,举杯向对右边席位的许子阶,正色道:“久闻先生之大名,本官甚是仰慕,可以一直觌面无缘,今幸终于得以瞻仰先生的面容,本官敬先生一杯,万望勿辞。”
这许子阶身材颀长瘦削,容貌清秀,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
他闻言连忙举杯回敬,道:“在下素闻沈大人礼贤下士,风流跌宕,虽久居朝堂,却依旧独领词林,亦十分渴慕。”
许子阶此言非虚,他确实听闻沈墨礼贤下士,虽身居高位,却不摆官威,待人恂恂儒雅,因此亦想见一见他,第一次没有受邀前来,的确因为有事,而非漠视于他。
沈墨见他谈吐清俊,举止斯文,语气虽然恭谨却不见自卑,一双平静的眸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心中更添几分好感。
左席的楚文轩见两人互道仰慕,眉目间皆有赞赏之色,不由打趣道:“沈大人可是忘了我这牵线人?连酒也不敬一杯。”
沈墨闻言温雅一笑,也不和他打趣,道:“来,亦敬你一杯。”
三人不由相视而笑。
酒过三巡,沈墨道:“席中无乐,寡淡无趣,本官认识两名歌姬,容貌技艺皆出类拔萃,不如令她们两人弹唱一曲,以助酒兴。”
楚文轩与许子阶皆道好,沈墨一拍手,只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异香袭来,两女子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款款而进,只见一女子抱着琵琶,眉目秀丽,体态窈窕,另一女子容貌如同三月桃李,正值烂漫之季。
却是绿云红雪两人。
绿云红雪得到沈墨的示意,先分别到楚许两席中侑酒,红雪走至许子阶跟前,斟了满满一杯酒,恭谨地递了上去,嫣然一笑道:“先生,请饮了这杯酒。”
许子阶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酒,仰头喝干,而后悠然笑问:“听姑娘的口气,似是从江南来的。”
红雪惊讶的微抬头,见他容貌秀气,举止斯文,脸一红,又低头下去,细声道:“是的,奴乃江南人氏。”
点了点头,颇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笑道:“江南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江南的姑娘,温婉含蓄又不乏生动灵秀,着实令人着迷。”
红雪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又听闻他似乎带着深意的话语,脸不由更加红了,耳根微微发热,不敢答话,只一双秀眸时不时地瞥向沈墨。
而楚文轩则与绿云闲聊了几句,觉得她似乎很谨慎少言,不轻易与人玩笑,也不好打趣她,便看向许子阶那边,见那红雪心神不安,频频看向沈墨,眸中流露出热烈的情愫。
沈墨似是并未察觉到红雪的目光,只望着许子阶,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楚文轩暗暗好笑,一时觉得无趣,便回眸与绿云闲聊起来。
“你呢?是哪的人,听的口音不似本地的。”楚文轩把玩着酒杯,目光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了回去。
绿云正低垂粉颈端坐着,闻言微抬眸看了楚文轩他一眼,又低眉敛目起来,柔声细气道:“奴是宣阳人。”
这男人虽是穿着不甚华美,举止却潇洒倜傥,眉眼间自有一股睥睨万物的气度,让人心生压力。
宣阳啊,楚文轩神色微变了下,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将酒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开始停驻在绿云身上,那令人感到压迫的目光却变柔了几分,态度也平易近人起来:“我也是宣阳人。”
绿云听他说自己也是宣阳的,不觉抬眸,平静的眸中浮起一抹激动之色,不由自主地问道:“爷是宣阳哪的?”
嗯…宣阳整个都是他的封地。楚文轩随意胡诌了个:“宣阳清平的。”
绿云不由盈盈一笑道:“奴也是清平的。”
楚文轩不由露出一古怪神色,没想到胡诌也这般巧,这女人方才还拘谨不安,一听是同地方的人,却变得热情。
有趣。楚文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女子生得其实十分秀丽,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眸,微微睃向人,便有无限风情从那秋波间流泻而出,只是她低眉顺眼惯了,总透着一股有种不与人争的低调,因而很容易让人忽视。
“怎么到京来了?这里离宣阳很远。”楚文轩怕她待会儿还追问个详细住址,便主动转移话题。
楚文轩不问还好,一问她脸上笑容顿敛,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楚文轩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有些尴尬,正想说着什么,将此话带过去。
绿云却主动开口道:
“奴的父亲本是宣王手下的一名百长,后不幸在战争中身亡,奴的大伯为人刻薄悭吝,自父亲死后,他便妄图霸占父亲家产,于是找人诬陷奴母亲与他人有染,想将母亲赶走,母亲受不得这份侮辱,便带着奴来京偷懒开药铺的娘舅,只是来了京城后,才知娘舅捐了个河西县巡检,已然带着妻儿赴任去了。母亲一时好不悲痛,兼心中积郁过甚,忽染一奇疾,将身上盘缠皆做了药费,都医治不好,不到半个月就过身了,奴当时不过十二三岁,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最终只能卖身到了妙音坊,亦为换取葬母之费。”
楚文轩听闻她的身世遭遇,不由心生恻隐。
而且想到她与他还有一些渊源,她父亲是他手下的百长,不过楚文轩想自己应该是不认识他的。
这百长只是统帅百人的小军官,楚文轩为万军主帅,自然不识得这小小的军官。
绿云说完见楚文轩定定地看着她,不由羞红了脸,连忙将眼泪拭去,诚惶诚恐道:“这明明是欢喜的日子,奴却在此着意做愁,惹爷烦心了,是奴的罪过。”
“无妨。”楚文轩微笑道,说着将酒杯递到她面前。
绿云整理了情绪,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连忙拿起酒壶,给他倒酒,楚文轩却一直笑着定定看她,把绿云看得香腮绯红,心神一恍惚,不知不觉把酒杯都斟满了仍倒注着,那淋漓滴下湿了楚文轩的衣袖。
“酒满了。”楚文轩握着她的手腕,笑着提醒道。
绿云这才惊醒过来,又见他不以为意,依旧和颜悦色,不由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都热了。她小声道了句:“抱歉,爷。”
楚文轩放开她,目光却瞥了眼她的手,才觉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能断,将酒慢慢饮啜起来,时不时却看向她一眼。
她又恢复了恭谨温顺的姿态。
楚文轩不觉又问道:“你可想再回到宣阳去?”
或许是多了几分亲近的缘故,楚文轩神色语气都变得不一样,眸中暗藏几分温柔。
绿云怔了下,她目光有着光亮,这让她整个人突然变得明艳动人起来,不过片刻那眼神又暗了下去,她温婉回道:“奴在宣阳,已没什么亲人。”
能察觉她的失落,楚文轩默默地注视着她。
绿云忽想到什么,突然大胆地问道:“爷会回宣阳么?”
楚文轩闻言移开了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转向楼外广袤的夜空,淡淡道:“自是要回的。”
他目光变得深邃幽远,就当他将陷入沉思之时,耳边响起绿云娇羞的低语:“爷,今夜奴伺候爷可好?”
楚文轩心咯噔跳了下,一回眸,恰对上她含情脉脉的水眸,他目光一沉,随即看向沈墨等人,他们并未注意到他这边,才看向绿云,声音透着严肃:“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爷,奴是卖艺不卖身的,身子不脏。爷……是第一个。”绿云娇怯怯道,这是第一次向男人自荐枕席,不免有些羞赧,然她心意已决,要将身心全部交付此男人,除非他说不要她,否则绝无更改。
楚文轩本是对她抱着同情之心,然此刻见她满眼痴情,一时竟无法拒绝,他沉声道:“你决定好了么?”
见他已是同意,绿云内心松了口气,朝着他嫣然一笑道:“奴决定好了。”
楚文轩目光沉沉道:“那就伺候吧。”
绿云又劝了杯酒,才袅娜起身,去抱起琵琶,坐于圆凳上,转轴调弦,轻勾慢挑,有如清泉般的韶音便经由她的玉指间流淌而出,红雪樱唇微绽,顿开歌喉,歌声宛若流莺巧啭,合着琵琶之声,似珠联璧合,遏云绕梁。
绿云再不似那般低眉顺眼,眼波流盼,尽在楚文轩身上。
许子阶手跟着音律一缓一快地敲打着桌面,两眼始终不离红雪。
沈墨留意着许子阶那一席,嘴角微扬,勾着如沐春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