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卫询道:“自是夸赞。”想想这么重要的事,卫放居然能给落了,简直不可饶恕,揪着孙子又是一通捶,然后语重心长道,“大郎,这栖州你还得去,多多和你妹夫一道,学学他的无赖不要脸。”
“哦。”卫放点点头,心道:你不说我也去,虽然路上苦辛了点,栖州穷困了点,好赖没人打我,回家才几日,就被捶成猪头。
卫询又笑道:“阿祀这个送上门的孙女婿真是送着了,哈哈哈。”这事楼家也办得,楼长危人品贵重,不屑这些小道,长公主可没顾忌。楼淮祀偏偏让自家去办,那就是送功劳与卫家啊。这姻亲就结得有滋味了,比谢家好上万倍。卫询越想越高兴,精神抖擞地进宫跟姬央请命通气去了。
姬央笑斥了一声:“胡闹。”
姬景元却是整个人酸得冒了泡,他当皇帝时怎没一个外甥出来为他万世扬名,弃长生而择万民,此事若成,帝皇在百姓心中是何等声望?自己这个二子给外孙子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事事以舅舅为先,坑佛与道的银子还不忘给自己舅舅脸上贴金。自己还不疼爱外孙子?就疼出这等偏心眼的小白眼狼?
姬央心中熨帖,看自己老父亲嫉妒得脸都歪了,从头到脚泛着难以言说的舒爽,得人偏爱的滋味,真如酷暑一碗雪酪,又甜又凉又入心。
“阿笙这个儿子倒是白帮你养了。”姬景元酸溜溜道。也没见楼淮祀捧他爹娘的臭脚,一心偏拐舅舅。
姬央低眸轻笑,刹那柔情,似流风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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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询对付僧道那真如卖油老翁滴油入铜钱孔,手熟啊。一夕之间,卫家积攒下的那点人脉尽数出动,家中人手插针似得插入禹京街头巷尾:栖州有神火惊现人间几日内遍传禹京的大街小巷。
卫询还在闹街弄了一缸水,倒一层油,一点火,腾得火焰蹿老高,一旁搁一坛石脂示众,非油非水,天赐之物,胆大去添上一勺,火焰再往上蹿一蹿。
再便有异说遍生,神火现于栖州时,水泽之上忽有蓝火生成元始天尊样貌,实乃天尊他老人家赐火于人间,若问此火是什么来历,火精也。道家还没高兴呢,就又有异说,说火生水上之时,分明是佛陀样貌,此乃佛家莲火。两种异说有如东西二风,刮得满天飞叶。连拜火教都插了一杠,声称是教中圣火。不过,卫询嫌拜火教信众太少,不成气候,压根不理会。
不过几日,苦行僧、云游僧、游方道士先行起身去栖身一睹神迹,了悟佛法道义去了。
保国寺的主持矜持了几日,到底没矜持住,得道高僧看破生死,更有渡万民于苦海之心,徒子徒孙和信徒多多益善,这佛法无边方有莲火入世。
卫询立马又给石脂寻得一式妙用,化人。禹京内外盛行化人,官家还设化人场,人死后一烧,消罪业投好胎。
如保国寺也兴化人,烧前再做场法事,生前不管是杀人放火、□□掳掠,还是造的口业、身业通通随火焚净,魂归黄泉时,赤赤条条,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佛家求得供奉,信众求得往生,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现有“莲火”,化人大业更上一层楼。
红莲业火本就焚恶去业,虽来了人间,功效大打折扣,不比在地狱好使,那也是佛家圣火,化人时浇上一坛石脂,莲火盛开,为来生烧出一条康庄大道。高僧圆寂时拿莲火一烧,若真是得道高僧,还能烧出佛舍利来。还不怕信众和和尚趋之若鹜?
道家那边又是另一种说法,诸多牛鼻子道士一心炼丹,也没炼出什么神丹妙药来,如卫家的卫朗,丹药炼了一炉又一炉。延年益寿了?没有。四十不到就死了。哼,那是因为用的火不对,仙家炼丹用的什么火?或真火,或火精。人间的道士炼丹,架几根炭,这如何炼得出真丹?
两边信徒天天在禹京闹街看神火,心头也拱着一把火,都认为神火是自家的。保国寺与禹京的清善观见此声势,一来动了凡心,二来也是骑虎难下。两家也知这里头有皇家的手笔,主此事的是卫询……老仇人,实在不想打交道,干脆越过卫询跑去求见宗正寺,求赶赴栖州观摩神迹,请法门中教中莲火火精归于宗门。
姬冶再去栖州时,带着一千兵还有无数和尚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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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楼淮祀摸着信鸽,掬着一把金黄的粟米喂它:“羽娘很是能干啊!”又戳戳在脚边咕咕叫的另一只, 训道, “青花郎, 你就知道吃,要你何用。”
卫繁挡开他的手,护道:“楼哥哥不要太苛责青花郎, 它也常常飞远路,很辛苦的。”
楼淮祀道:“加勉加勉。”松开鸽子, 陪着卫繁蹲在地上, “妹妹, 新的流仙钗打造得如何?”
卫繁有些苦恼道:“马巧匠得知要献给皇后,诚惶诚恐, 精益求精, 图样都画了好几张, 只嫌不够雅致,还立生死状, 钗不成,将人头奉上。”她为难道,“我拿马巧匠的人头又有什么用?”
“那倒不尽然, 人头还是有用的。”楼淮祀道。
“什么用处?”卫繁求问。
楼淮祀冲她一龇牙:“死人的人头, 当然是拿来吓人的。”
绿萼等人听得脸色直发白,自家小娘子也不知几时起,面色如常唠家常似得跟小郎主谈论令人毛骨悚然之事,什么人头啊什么啊死人啊, 在京中时,哪里会说这些。
“吓什么人?”卫繁饶有兴致的问。
“吓水贼。”楼淮祀答道,“就是栖州天热,尸体易腐烂,到时拿石灰腌上一腌。”他是半点不避讳的,与卫繁手拉手到了正堂。
方固从校场赶来,来得匆匆,一身的臭汗,见着卫繁时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蹦起来,赶紧将帽子戴上,生怕唐突冒犯了。
“方都尉不要拘谨,坐。”楼淮祀招呼人坐下。
方固实心眼的人,不知道楼淮祀的粗俗不讲究,两家来往,唯有通家之好才能不用回避女眷,小知州这是拿自己当自己人啊。赏识之恩难以回报,唯有马首是瞻。
“知州唤卑职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楼淮祀道:“方兄,招募来的新兵操练得如何?”
“不过勉强懂得规矩,外搭的空架子,尚不能经战事。”方固老实答道,“再者,刀不磨不快,兵不见血不悍。”
楼淮祀问道:“方兄,旧兵新兵有多少识得水性的?”
方固道:“不敢说全识得水性,但,九成九会泅水浮水。”
楼淮祀大喜:“很好。都尉我给你十条船,你每日领了人在紧要的水道上巡逻兼缉查船只,遇匪抓匪,遇贼抓贼,不论水盗人数多寡,一人可抓住擒,二人可杀,三人可灭,十人往上为众,可集人手清剿。他们要是伏诛便罢,若敢还手,杀无赦。在水道关口,架楼高的木架,将那些贼人尸首高悬示众。”
方固悚然一惊:“知州这般郑重其事,莫非有贼匪闹事的风声?”每年青黄不接时,正是贼人猖獗之时。
“那倒没有。”楼淮祀哪里知道这些,他道,“栖州有客人,不能让他们受到贼人的惊吓。”和尚、道士还有些瞎凑热闹的性命还是值钱,栖州乱糟糟的,别让水贼给劫杀了,“方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方固忍着难耐的兴奋,问都不愿多问,他闷在栖州这一两年,好好一个血性的汉子愣是为斗米折腰,都快忘了刀锋过咽喉,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的滋味。一个武将有仗可打,是幸事。方固越想越乐,大有急不可耐之意。
楼淮祀又叫他靠近,道:“告诉方兄我的规矩,若有缴获的贼脏,五成收归府库,三成散与手下的兄弟,另二成,方兄拿大头,我拿小头。大家发财。”
方固愣愣点头,欲言又止,这也算不成文的规矩,大都上峰都知脑袋挂腰上的买卖不易,大伙一块分肉吃酒,当然,也有贪的,自己吃肉,让手下官兵吃西北风。只……这些事,大都心照不宣,也就楼淮祀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楼淮祀一挥手,不以为意道:“做都做得,还说不得,遮羞布拉一块,便挡得羞。”
方固笑道:“属下拙于口舌,没少吃亏,这才……”
楼淮祀道:“方兄弟不用与我外道,我不讲究这些,别说这些不算短处的短处,就算你是鬼,只要依我的规矩的办事,也可以在我跟前当个人。”
方固道:“知州通达啊。”
“不过……”楼淮祀话锋一转,“丑话说在前头,鬼鬼祟祟,一时难辨之人,错杀无妨,却不可有杀民冒功之事。”
方固当即离座,道:“小知州放心,大丈夫宦海沉浮,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某膝盖许会弯,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绝不会做。”
楼淮祀笑道:“我自然深信方兄,不过例行公事,说些场面话。”
方固心道:也没见别的官会说这些场面话。
他从府宅归家后,方妻奉上茶,略说了几句闲话,二人都生出一丝一丝的感慨与后怕,二人对楼淮祀着实心存感激。他们一对拙夫拙妇,执手对坐片刻,方妻道:“我擅针线,不如绣些细巧之物与知州夫人,以表谢意?”
“娘子做主。”方固道。
方妻温婉一笑,回头劈线翻花样,绣了一幅扇面,含羞忍怯,惴惴不安地送与卫繁,生怕高门贵女嫌礼轻薄。卫繁哪里会嫌,她和卫絮都是不擅女红的,她自己最多缝个荷囊,卫絮略强些,马虎裁件衣裳,万万不如绣得如生花色。又见方妻姿容秀美,性情温软,便相邀往来。
方妻更是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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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为了坑僧道的银子做足了功夫,连着栖州长街都整治了一翻,街道插上表木,摊贩只许在表木所划处摆摊,不许越线占道,烂菜叶子也不许扔在街道上,官府问寡儿村买了一堆的草筐子,隔百步便放一个草筐,烂菜烂鱼各种杂物通通丢在草筐之中。又叫几个杂役在街头转悠,哪个敢不依令行事,罚钱十文,屡教不改的,投进牢中清臭水沟去吧。
栖州民自在惯了,有些横的集结几个地痞闲汉,与杂役叫起板来,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
楼淮祀知后抚掌大乐,就怕这些不闹,暗地使焉招,没想到竟敢明着闹事。宋光也是大喜,他算是看出来,小知州这是有心要理一理栖州,前头连三皇子都招来了,大事他不敢沾,些许小事那是酱油蘸醋,做错也了不妨事。因此,宋光滴溜溜地滚过来,涎着脸皮问楼淮祀讨了理街道整洁的差事。
宋光狐假虎威玩得风生水起,依着楼淮祀的先例,闹事的通通脚链一铐,塞把铁锹,领到排水沟前,挖陈年老淤泥吧。还敢不服,打个差役挥个鞭子监督。
再多余的,宋光是半点不干的。他怕死,怕丢官,怕犯错,只敢踩着楼淮祀的脚印蹦跶。
栖州这些恶民,眼看新知州手段狠辣,不敢再生事。主街上不过几日就变得整齐有序,就是满城的鱼腥味去不掉,不许摊贩乱扔烂菜叶情理之中,不许居民晒咸鱼,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栖州民晒咸鱼,那是没有什么地方不能晒的,长长的竹竿一挑,横跨街道两边,剖开的咸鱼齐整整一排吊在竹竿上,人从底下经过,一抬头,一排随风飘荡的鱼尾巴。晒得半干的还好,就怕还是湿溚溚的,咸鱼汁往下滴,诶,不巧,整好滴人后脖子根,有自认倒霉的,吐口唾沫骂声晦气的,也有不依不饶打上一架,再顺手拎走几条咸鱼的。最要命的还是没晒好,腐烂生虫的,有些悭吝的人家看鱼晒臭了也舍不得扔,照旧挂着风干,鱼身生虫,打底下走,“啪”掉一团蛆虫下来……
楼淮祀发愁,道士也罢,牛鼻子讲究顺应天然,不忌荤腥。和尚不行啊,他们不吃荤、不吃腥,到了栖州满城尽是死鱼不说,走在街上又是咸鱼汁又是蛆虫的,大为不美,半点没有宾至如归的舒适。反正栖州他最大,他说了算。
隔日,栖州民便大惊失色地发现,新知州不但手段狠辣,还是个刁钻的。竟然设个“缉鱼令”,湿溚溚的鱼不许悬空架晒在街道上方,腐烂生蛆的更不许晒,邻里互相监督,抓得现行,报与官府,违都罚二十,举报的奖二十文。
真是毒计啊!
栖州民敢怒不敢言,人人自危,听完布告栏前读告人的话,争先恐后回家检查晒在上方的咸鱼。刚腌好的鱼再不敢高挂,摆门口或院子中罢;生蛆的……算了,只能忍痛扔了,唉,腌它费了好些盐呢。
亦有无赖以为找到生财之道,胡闹腌几条咸鱼,偷隙将滴着盐水的鱼挂在别家晒鱼竿上,再欢天喜地去报官。
楼淮祀气得都笑了,这世上比他还要刁钻、不要脸的,通通该杀。这种胆大包天跑来讹官府的,绝不能容忍。打一顿,照旧罚去挖臭水沟。十日不到,栖州主街上挖泥沟的青壮,已有十余人。
连翻整治下来,栖州城虽算不得改头换面,却也是勉强够得焕然一新。
姬影带着一众道士和尚与赴任官员还有那一千兵,进城来时吃惊不已,这……乍一看挺齐整的,再看一眼……没看错,确实整顿了,街上也有了落脚处,不至于连脚都下不去。
保国寺的长老净明宣了声佛号,还夸了一句:“果然是三人成虎,贫僧看这栖州城质朴干净,与恶地之名不符,果是我佛庇佑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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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栖州有如一个驴粪蛋子,外头抹得又光又亮, 里头却是一塌糊涂。净明长老被糊弄住了, 来过栖州的姬冶可不好唬弄, 栖州之顽疾,又不是一日一夜就能治好的,他去而复返才多久?栖州就一改乱城、路不拾遗?
想也知道里头定有文章。
净明长老进城后借口风尘仆仆、浑身腌臜, 带着小和尚去栖州的普渡寺落脚,都是佛家子弟, 自当拜访, 二来也打听打听神火的事, 三来若是关系,还能走走后门。
道家在栖州也兴旺, 奈何兴旺得都是假道士, 专在街上卖大力丸、膏方、延年益寿散。除却卖药丸的, 还有假扮道士做度亡道场的,度了活人, 再度活人……
因此,道家在栖州不及佛家,随行的清和道长就没去找道观议经, 反随姬冶一行到了府外长街安置, 刚到街口,就有青衣小帽的店小二迎出来,笑眯眯地招睐生意。
“啊呀,道长, 道长一看便是禹京人士。我们望禹客栈掌柜的便是道长的同乡,同乡见同乡,两眼泪汪汪,再有我们厨下食手,做得禹京口味菜蔬,尤擅做荤大肉,鲜羊、白鸡、盐水鹅。更收拾得干净厢房,拿虫药细细熏了屋子,半只小虫也无。我们店中小二,舌长八尺,耳听十里,专打听得栖州零碎新闻,道长不管打听事,还是打听人,不用半个铜板便能知之。”
清和道长等一干道哈哈一笑,斗笠一摘跟着青衣店小二进了望禹客栈,四方齐整两进院落,一边四间厢房,廊下挂着红灯笼,院中几样花木,一方草亭,亭中石凳小桌。后一进为上等房,装得更雅致一些。店小二前头引了路,打开一间厢房的门,郑竹帘,开轩窗。清和道长放下行囊一看,啊呀,真是贴心周到,屏风上还挂着三清画像呢。
几个小道士又惊又喜,问:“店主人莫非也是教中子弟?在客房之中也悬挂着三清画像。”
店小二点头哈腰:“非也,非也,上宾之礼,上宾之礼。”
小道士等店小二离去后后,问清和:“师叔,这店家倒会营生,好似知道晓我们会在这投宿一般。”
清和道长开玩笑:“许店家未卜先知。”
小道士单纯,笑着道:“店家若真是会卜卦,那也算得我教中人。”
清和道士摇摇头,小憩一会,寻了那个舌长八尺的小二打听神火之事。店小二一听,来了劲,吹道:“啊呀呀,啊呀呀呀呀,真乃神仙手笔也。道长听好,我们栖州有一个湖……”
清和道长伸手拦了一下,笑道:“老道听小二口音似是禹京人。”
店小二横眼清和道长:“吃了栖州水,便是栖州人,死后半是栖州人半是禹京人。道长听我言,那无名波平如镜,小人私底取名镜湖,一眼望,碧水千里蓝汪汪得,倒映着蓝天白云,低一头,以为天掉进水底,看一眼就发晕。这一天小风轻轻吹,渔人打鱼去,还唱着小曲儿。这渔人正唱得陶醉,拿竹篙点着那水。”
“忽然。一簇那么小一点的火苗,蓝幽幽,就这么从水底冒了出来,不快也不慢,不慢也不快,还从渔人的船篙头爬将了过去。等得这小火苗出了水,就听腾得一声,水面燃起幽幽蓝火,依稀、仿佛、好像是个人的模样。左看吧,像天尊他老人家,右看吧,像弥乐他老人家……”
小道士沉不住气,道:“小二,天尊仙风道骨,弥乐宝相圆润,两种不同样貌,如何能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