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天微微亮,宫门尚未开,秦晁已被内侍悄悄引入御书房。
里面,元德帝已枯坐许久。
秦晁来时,元德帝眼珠动了动,整个人终于从一片死寂里捞回几分生气。
“秦卿可知,朕寻你来,所谓何事?”
秦晁跪在地上,回答的痛快:“微臣斗胆猜测,应是为太子之事。”
元德帝闻言,轻笑一,自案头拾起一封折子,扔到了秦晁的面前。
那折子落下时被翻开,正好摊在秦晁面前。
上面是他真正的身份,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明玄和长孙蕙,为了自己一双女儿,当真是煞费苦心。又是借东海国的名义为女儿遮掩行迹,又是为你重重安排打点。好在,他们倒也没白忙活。”
元德帝望向秦晁:“你这女婿,大抵能合他们的眼缘。”
秦晁看着面前的东西,不由愣了一下。
就在前一日,太子还拿他的身份威胁过他。
这件事,秦晁并不惧怕。
他知道元德帝要的是什么,更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
他的身份,和当日在冬猎场上的莽撞一样,元德帝握在手中,反而更安心。
可他没有想到,这位皇帝陛下早已得知,还同他大大方方摊牌。
元德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再度开口。
“外人对明家,总有诸多说法。尤其是你那位岳母,横行霸道,护内不讲理。但其实,明家行事,永远都有一个底线。而这道底线,就压在朕这一处,一如你入朝以来,不受朝中拉帮结派影响,只专心致志帮朕做那一件事。”
秦晁默了一瞬,神色渐渐了然,也不似刚才那般紧绷。
元德帝垂眼,“朕找你来,只为两件事。”
秦晁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第一件事,是那金身像。秦晁,朕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那金身像从何而来,内里又藏了何物?”
秦晁眼神轻动,隐约品出这话中深意,旋即叩首,沉道:“微臣从未见过那金身像,不知它从何而来,亦不知当中深藏何物。”
元德帝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那朕告诉你,金身像,只是偶然从底下撅出来的玩意儿,并非有人刻意将它放进去,那金身像的盒子里,只有一片工匠铸造时大意遗落在里面的金箔。今日早朝,朕会对此事做个了结。”
秦晁定道:“微臣明白。”
元德帝又道:“既然你明白,就该说第二件事了——替朕转告你的岳丈岳母,整件事情,朕希望能了结于此,若他们能理解,朕也愿意给一个交代。”
秦晁垂眼静默半晌,再叩首:“微臣明白。”
就这样,秦晁既没有追问太子会如何处置,也没有打听皇后那头如何。
出宫时,内侍给他送来一个锦盒。
圣人说了,请秦大人代劳,将此物亲手交到国公夫人手上。
这日早朝,秦晁告假缺席。
……
又是一年冬,梅园的精致与往年无二。
长孙蕙还记得,去年曾与阮氏坐在这里吃茶。
那时,她还没找回女儿,急于找些事情让自己分心。
如今,还是这处精致,吃茶的对象却换了人。
景亭里,秦晁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石桌上放着一只被打开的盒子,和一封读完的书信。
盒子有两层,长孙蕙揭开上面的隔层,看到了一抹金灿灿的颜色,还有浇筑的“御赐”二字。
是她曾交出的东西。
秦晁待长孙蕙看完所有内容,方才开口:“陛下的意思,大约是希望息事宁人。”
倒也不难理解。
年关将近,大小盛宴都在这时候冒出来,若皇后和太子同时出事,必然乱成一团。
长孙蕙拧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
如今,所有的真相都摊在了眼前。
长孙嬅,当真恨她入骨。
所以,她明黛和明媚尝她尝过的苦,也要她尝她尝过的痛。
现在想想,过去有多少次,她曾让明黛去到了长孙嬅的身边?
无论长孙嬅对她说了什么,目的,仅仅是让她一边体会深宫的无奈与痛苦,一边学着接受。
长孙蕙苦笑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秦晁打量着长孙蕙的神情:“岳母的意思是,就此作罢?”
长孙蕙目光轻转,落入院中景致:“你说,当日长孙嬅若没有选择暗中恐吓太子,让他对黛娘下手,而是继续忍着,等到她们出游归来,黛娘入宫,今日的黛娘,又是何种模样。”
她的语气不似一贯的镇定从容,是后怕的猜测。
秦晁默了一瞬,定道:“她——会处理得很好。”
长孙蕙目光轻闪,望向秦晁。
秦晁:“小婿记得岳母曾说过一句话,且说的很对。”
长孙蕙:“什么?”
秦晁:“最初与黛黛相识时,她……的确挺难的。无论是身处的境地,还是面对的人。”
“她不是神仙之躯,也会困惑遇难,瓶颈无措,甚至胆怯软弱。”
“但她不是会选择逃避的性子。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
“等她缓过来了,她能无师自通的学会解决困难的方法。”
“无论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是在破壁漏风的陋室,无论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还是乡野间出身糟粕的娘子,她都会过得很好。”
“无论生于何地,高贵或低贱,富有或贫穷,总有人深处绝望与无奈之中。”
“有的人等到了带他走出困境的人,有的人靠自己便走了出来,有的人,停滞不前越陷越深。”
“她就是有那样的本事,不仅自己能走出来,还能将深渊里的人也拉出来。”
秦晁抬眼,目光中露出些浅浅的笑意,语气带着安抚。
“所以,岳母不必多虑,也不必为没有发生的事愧疚不安。”
“倘若真的是那种情况,这世上唯一遗憾懊恼的人,只有我。”
长孙蕙望向秦晁。老实说,眼前的年轻人,的确让她意外。
早在很久之前,她与明靖便在宫中安了眼线。
在卫国公府得了线索,他们要调查的事,也变得明晰。
长孙嬅生下病儿李元琅,她心态不稳,也让李元琅活在自己随时会死去的阴影里。
当年,太子与先太子只是起了口舌之争,之后,李元琅便暴毙。
太子是无心之失,可他到底不能为自己彻底摘除责任。
他会写下那封罪己诏,长孙蕙曾怀疑过是长孙嬅搞的鬼。
长孙嬅知道,元德帝在此事上包庇了太子,她再怎么闹也得不到合意的结果。
所以,她故作看开,甚至接受了李元岱之后的殷勤照顾,在元德帝再生立太子的时候,默认了李元岱。
只有这样,她才能暗中对太子做手脚,让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疑心生暗鬼。
后来,元德帝要为长子建庙,太子也出了很大的力。
也许就是在那时,长孙嬅设计让太子亲手写下了罪己书,藏在先太子庙宇中,意在安抚亡灵,也为自己换一个安心。
而这,也是长孙嬅留到最后,准备向太子发难的证据。
当长孙嬅派去利州的刺客被擒时,她就知道事情即将败露,所以她立刻想到了那封罪己诏。
后来,明程审问那两个刺客时,明玄和长孙蕙布在宫中的眼线,也截到了那封太子亲笔手书。
长孙蕙雷厉风行,当即将此事告知长孙家。
果不其然,长孙家立刻慌了。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长孙嬅能做出这么多事来。
她要对付的,是当今太子,准太子妃,甚至是元德帝。
长孙家别说是人手的帮衬,就连关系都不敢再沾染半分。
至此,长孙嬅便失去了大半势力,加上明玄和长孙蕙在宫中安排的人手,长孙嬅很快陷入被动。
那两个刺客,长孙蕙一直没有交出去。
不仅仅因为关系到母家,更因为这件事情,元德帝是不会愿意它闹大的。
但长孙蕙没准备息事宁人,然后,秦晁为明黛来到了长安。
他为了明黛,在外拼命半年,又为了得到明程的信任,将自己挣得的一切,全给了明家。
他只要一个机会。
于是,长孙蕙给了他这个机会。
在正式见面后,她把那封手书夹在药材里给了她。
此事,明家不再出面。
她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要用什么方式给明黛讨一个公道。
让长孙蕙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用了一招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方法。
他直接将手书给了元德帝,也将人心里那份偏私的心思摸得透彻清楚。
这件事情,他处理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