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水利修建最为繁琐漫长,一次一场降水,一次河流改道,都会造成极大影响。
一旦投入,太子势必迎来新的奔忙,恐令婚期再延。
明靖前几次提,都被太子压下,他甚至准备告假,自行南下调查,顺带携一双妹妹前往江南明府探望三叔。
没想,今日太子一反常态,允了此事。
明靖留了个心眼,一番探问,方知明黛进了宫,与太子说了话。
太子急于成婚,是因为明黛。
明黛南下,像是隐晦的督劝,也像身体力行的表态。
太子很难不多想。
然而,为博美人心,太子也是舍得一身剐。
“靖儿还年轻,这个年纪被重用,遇困很正常。”
“若稍有难处就要惊动你,他如何自立?太子对你情浓,一切好谈,倘若有变,你又要如何自处?”
明黛面色平静:“女儿与太子只是寻常问候,父亲与兄长多虑了。”
明玄不吃她这一套,顺着她的话,一针见血:“在太子那处打边鼓助你兄长是我们多想;那让太子被事务绊住延后婚期才是真的?”
明黛心头一颤,面上露笑:“父亲今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懂。女儿要去母亲那处瞧瞧新衣裳,先行告退。”
父女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看着明黛的背影,明玄长长的叹一口气。
昏暗的角落,明媚抱着手走出来,目光追着明黛的背影,唏嘘摇头。
“外传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多年来专宠她一人,我看未必。”
明玄瞪她:“你又胡咧咧什么。”
明媚真诚地说:“我说,父亲上了战场能以一敌十,可应对女子的本事,只够消受母亲一人,多一个都力有未逮。”
明玄顺手扯来一节枯枝,活络手腕作势要打,“为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力有未逮’。”
明媚赶忙拉着巧心跑了。
……
得知明媚即将南下,贺采薇赶忙见了她一次,顺道抖了景枫的底。
“今年多事,朝廷不仅要赈灾,还要抚民,哪里都耗钱。”
“从前,买卖官爵都是放在下头干的事儿。”
“如今,就差官府直接发榜文明码实价的买卖。”
明媚挑眉:“他来长安买官?”
哪怕朝廷真的缺钱到这个地步,也是对下头睁只眼闭只眼。
长安遍地达官贵人,上这来买官,底气该有多大?
贺采薇摇头:“你对富贵,一无所知。”
接下来,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向明媚描述了于今年异军突起的陵州景氏如何富可敌国。
衣食住行,三百六十行,没有景家不插手的行当。
景家这一辈的当家,是嫡长子景珖,景枫是景家庶子。
商贾想入仕,一半靠榜下捉婿,一半靠出钱买官。
景枫应当是想趁这个特殊时期,用银子混个朝廷命官。
贺采薇打听到,景枫看中的是都水监一职。
据说一路从江南打点到长安。
花了多少钱外人无从得知,但如今的都水监,是明靖。
明媚了然,“陈府那日,原来是迁怒。”
贺采薇原以为明媚要搞景枫,可她只是咕哝两句,再无下文。
……
明靖得陛下首允,算是身负公差南下巡察。
然明府一派忙碌,装车备马,恨不能将半个府邸都搬上船的架势,却与他没什么关系。
都是为府中两位小祖宗准备的。
明靖看着怀里简单到寒酸的小包袱,摇头叹息往外走。
这不是明黛和明媚第一次南下,却是长孙夫人最舍不得的一次。
明黛大婚在即,她更想与女儿多相处。
但明玄以为,一旦明黛进宫,就难再与自家兄妹轻松出行。
玩一次少一次。
长孙夫人觉得在理,含泪将他们一路送到岸口。
如今多地河道已清理好,还有官兵镇守,反倒是城镇堆积大批官府招募的工人,人蛇混杂,车马拥堵。
所以明靖选择走水路,一来路线更短,二来方便视察各岸口的情况。
临行前,长孙夫人红着眼给两个女儿塞小金锭,唯恐她们在路上拮据。
趁长孙夫人往明媚那头去时,明玄走到明黛跟前。
虽是孪生姐妹,但明黛早出来半刻,明玄一直视她为长女。
临别之际,明玄语调低沉:“父亲以为,比起做一个规矩不出错,受百姓敬仰,国君爱重的皇后,你还有的选。”
“此去数日,你慢慢想。若是从前有什么不愿告诉父母的事,想明白了,回来再说也不迟。”
明黛愣住,呆呆看着父亲。
明玄语气又松:“不必时刻念着家里;你不念,它也不会长脚跑。父亲与母亲等你们尽兴而归。”
船夫在催,明黛略略回神,再次向双亲辞行。
登船一瞬,明黛忽觉心中钝痛难耐,忙回身遥望双亲。
长孙夫人追着往前,险些摔倒,被明玄牢牢稳住,正倾首靠在丈夫肩头落泪。
明黛鼻尖一酸,眼眶湿润。
第5章
明靖此次南下,同行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下首。
得知能与明大人一双妹妹同乘,一个个端着姿态满怀期待。
令他们失望的是,船刚起锚,明黛与明媚便没再露脸。
明靖安顿好其他人,难得没有继续谈公事,而是去陪妹妹说话。
三婶早逝,三叔明程无续弦,膝下唯一子。
没能圆儿女双全的心愿,便将一双侄女宠上了天。
明靖一直记得,幼时的明黛,顽皮的令人发指。
反倒是明媚,总是抓着明黛的小手躲在后头,如一尊怯生生的白瓷娃娃。
在三叔毫无原则的宠溺之中,她们呼风唤雨,形影不离。
所以,去江南是一件比过年节还快活的事。
明靖猜测,明黛是因出嫁在即,所以才少了玩心,多了伤怀。
为逗她开心,他说起以前在江南的趣事,明媚拖着下巴在旁偶尔补充几句,一唱一和,明黛很快展颜。
时至晌午,明靖又陪她们用了些饭食,然后才去忙公事。
明黛和明媚一向有小睡的习惯,奈何船上没有多的讲究,两人住一个寝舱。
低矮的通铺宽敞松软,二人除去衣饰,散了头发,只着松软睡袍。
明媚看见明黛的枕头:“你何时开始用药枕?”
明黛盘腿而坐,长发拢至一侧,五指梳理,“寻常安眠之用,喜欢就让巧灵也给你做一个。”
明媚皱起眉头。
长满心眼的小姑娘,觉得处处都可疑——她过度的豁达,轻易放弃的期盼;登船时的伤怀,甚至这个药枕。
哪儿都不对劲!
除了楚绪宁反口,册封太子妃,她心里一定还藏了别的事。
明媚理顺思绪,正琢磨怎么套话,明黛忽然往后一倒,手臂一勾,明媚惊呼一声跟着仰倒。
闷声一响,两人同枕在松软的药枕上,明媚的思绪被撞得粉碎,双手虚握举在身前,双腿屈抬着,一脸惊魂未定。
像只四脚朝天的王八。
明黛垫在她颈后的手臂一收,两颗脑袋碰在一起。
一撞一碰,明媚愣住。
明黛轻笑,藏了几分捉弄成功的得意。
明媚猛地扭头,不可思议道:“你笑什么!”
明黛黑眸璀璨:“高兴。今年被气候误了行程,我还以为进宫前都没机会再去江南,可我现在就在去的路上。”
明媚放下手脚乖乖躺好:“那哭什么?”
明黛摸摸自己的脸:“哭?”又笑:“分明在笑啊。”
这样的明黛,浑身上下透着鲜活气息,像刚刚从一个死气沉沉的壳子逃出生天;又像暂时收起示人的一面,给心底的无羁一场最后的欢宴。
梨涡酿蜜醉人,眉眼清澈明艳,有幼年活泼的影子,又揉入少女长成的矜持,一颦一笑,是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动人。
明媚坐起身,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在外头的样子,果然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