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吉祥与如意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再怎么也好过让解爷对姑娘不满。
……
明黛轻轻推开门,入眼就是一堆残片。
解桐缩在榻上,抱膝埋头,想也知道在哭。
明黛小心避开碎片,轻声走进去。
“娘子是要将天都震下来不成?难怪旁人喊解二郎一声小解爷,却喊娘子小祖宗。”
开口第一句,便成功的激怒了解桐。
她抓起丢在塌边的手镯盒子就扔:“都滚——”
明黛躲闪不及,被砸到脑门,痛呼一声,额上顷刻破皮渗红。
解桐一口急火撒出,终于看清进来的是谁,神情一怔。
这几日,明黛都来,她推拿手法精炼,温柔健谈。
她们很多处兴趣都默契相投,连解桐最喜欢的几个冷门话本她都看过。
解桐没有姐妹,唯一的兄弟,还斗得水深火热。
受解爷影响,她交友也谨慎,从不毫无防备的信任谁。
但是与明黛的相处,令解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得知她的“悲惨遭遇”,解桐直接以高出市价许多的价格雇她推拿,令她不必去扬水畔那样的地方挣钱。
明黛不是解桐买来的奴婢,不能随意打骂,饶是出了一口急火,解桐的语气依然透着躁意:“你进来干什么?”
明黛额上剧痛,面上半点不显,温柔浅笑,完全没有被迁怒的怨愤和害怕。
“娘子出手阔绰雇我推拿,是为解身上不适,纤体焕颜,光鲜示人。”
“我能凭一门粗浅手艺在娘子处赚得银钱,自然要娘子觉得这笔钱付得值才行。”
“这几日,娘子气色已好了很多,若因这场急怒,令这几日的努力白费,实在不值。”
解桐这些年发过无数次脾气,身边无非三种声音。
一种是以身边奴婢为首的哄逗乞求,一种是以隔壁院为首的阴阳怪气。
最后一种就厉害了,是她家老头子的叱骂。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平心静气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因这份莫名其妙,分去了些火气。
但她依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别过头低哑道:“你出去。”
明黛提起裙摆,小心用脚扫开面前的残渣,走到床榻,坐在脚踏上。
解桐急火上窜,直接上手推搡,“我让你滚出去!”
明黛被推的一歪,飞快把住床沿正回来,又说:“听吉祥说,娘子每回发脾气,总要惹院中人议论,传到解爷耳中,又是一番说法。”
她望向解桐,漂亮的黑眸因温柔浅笑,略略弯起。
“若无娘子,今日我已在扬水畔谋生。那样的地方,丧尽尊严任人玩弄都是常事。”
“相较之下,让娘子推两把打两下出气,省了解爷追究,值得很。”
解桐心中狠狠一揪,还想继续推搡泄愤的动作戛然而止,眼泪倏地落下来。
她抱膝埋头,死死藏住眼泪。
明黛心下大定,任由她哭了片刻,轻声开口。
“方才打我这两下,并不解气吧?”
低声抽泣的人,声儿顿了一下。
明黛声音更轻:“娘子爱恨分明,只因我并不是招惹娘子的那个人,纵然卸了两口急火,心中愤懑依然不得解,或许,还掺杂了些许歉意。这些情绪搅在一起,更难受吧?”
解桐慢慢抬头,眼神复杂的望向她。
明黛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宛若淌过心头的涓涓细流,浸润心田。
“娘子躲起来是对的,这副模样,叫外人看见,不会心疼,只会偷笑。”
解桐没有回应,明黛试着起身,坐到塌边。
解桐的目光随着她动,却并未再推她。
明黛轻轻抚上解桐的背,一下一下顺。
“哭也好,怒也好,都是一时的。路还长,不会每一次都只有你哭,只有你怒。”
解桐怔然:“你怎么忽然与我说这些?”
明黛:“娘子难道忘了,我流落之前,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可即便是书香门第,也有不堪外露的内宅事,今日见到娘子,叫我触景生情罢了。”
“都是些后宅的小伎俩,来来去去不过那些。就算争得一时胜负又如何?”
“若连家都散了,与你争的人是没了,可与你亲的人……也没了。”
“你还有家,纵然偶有不快,但与你亲的人还在。”
解桐眼神一震,身子慢慢朝向明黛。
明黛心下了然,转头对外道:“将东西送进来吧。”
话音刚落,吉祥和如意捧着几样糕点近来,战战兢兢靠近解桐。
明黛随意接过一样送到解桐面前:“发泄也好,回敬也罢,总要有力气,闹了半晌,饿不饿?”
解桐迟疑的伸手拿起一块,终于没忍住,眼泪涌出来。
这些,都是母亲在时最喜欢的,母亲走后,便成了她最喜欢的。
沉痛的哭泣声中,伴着少女自牙根中磨出来的控诉
“那日是母亲的祭日,他们却故意把下水礼定在那日……”
糕点在解桐手中被揉成稀烂一团。
“我闹过,可是没用。他们想利用这个把我彻底挤走,将我爹抢走,我偏不要他们如愿……”
明黛望向吉祥,吉祥连忙低声道:“是隔壁院的姨娘。她将新船下水礼定在与夫人祭日的同一天,趁着老爷醉酒时胡乱问了一句,然后转手就让下头的人布置开了。”
“老爷一向看重这些事,再问起时,改期已经来不及。”
“姑娘闹了许多次。可姑娘每次闹,都会提及夫人,老爷听得多了……也就……”
也就烦了。
于是,下水礼照常,解爷答应解桐,待事情完成,一定陪她祭奠母亲。
可解桐知道,花姨娘和解潜成不会放父亲去祭奠母亲的。
她闹不过,也知道花姨娘巴不得她耍性子,连下水礼都不去。
届时他们母子就能占尽风光。
所以,她一面精心准备着下水礼,一面又备受内心的谴责。
她怕母亲会怪她。
今日,隔壁院招了裁缝入府,那花姨娘竟选了一套正红缎子,故意让解桐看见,还问她是否制好了新衣。
解桐情绪崩溃,这才开始发脾气。
明黛在吉祥口中听完这些,重新捏了一块糕,递给解桐,低语浅笑:“才多大的事。”
吉祥与如意呼吸一滞,不敢说话,解桐眼神不善的看向明黛。
明黛晃一下手里的糕:“若我替娘子出个主意,娘子能不能好好进食,不再折腾自己了?”
解桐眼神怔住,看了面前的女子许久。
她明明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要怎么做?”解桐听到自己喃喃地问。
明黛微微一笑,捏着糕送进她口中:“先吃。”
……
沿街一排紧闭的门店,只有客栈还留一扇侧门,一盏夜灯,供夜旅人进出。
明黛深夜归来,一面靠吞咽压下口干舌燥,一面哀叹今夜的书还没抄。
轻步踩着楼梯上楼,刚过拐角,明黛停住。
与她临着的那间房,灯火通明。
男人双手抱臂,背靠在房门外,她上楼的声音很小,他却听见了,正侧首看着她。
明黛去见解桐时,穿一身窄袖修身的胡裙,戴头纱遮面。
见秦晁守在门口,她飞快低头,顺势扯一下头纱,若无其事走过去。
秦晁的目光一路跟着她动,直至她越过他跟前,站到自己房门口,他的目光也停下。
明黛打开门,察觉秦晁还在看他,偏头看去,问:“有事?”
秦晁的目光扫过她的额头,转身走了。
不言不语,莫名其妙。
明黛进了房,掌灯洗漱。
刚洗完脸,秦晁去而复返,将门敲的咣咣响,便敲便说:“开门。”
深夜扰人清梦委实造孽,明黛想也没想,快步过去开了门。
门开一瞬间,秦晁的目光落在她额上。
红肿一片,点大的伤口破了皮,渗出的血已干涸。
他盯着那处伤,目光在昏暗的灯火下暗沉无光,抬手递给她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