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就像她跟陛下讲的那个故事一样,若是无人痛骂晏婴奸佞,怎见晏子护主的忠心?
现在董家人显然是受了人挑唆。他们打的主意便是营造出成天复恃才傲物,功高震主,目无君王的舆论,特意选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口哭喊痛骂。
知晚虽然劝住了姑母,自己却提着裙摆快步走了下了楼,桂娘不放心,也跟在她的后面。
在侍卫开道之下来到了街边。
成天复正拧眉看着这群妇孺哭喊,眼看着董家的两个儿子跳脚痛骂,毫无让路之意,而路边维持秩序的城中侍卫们也闲看热闹,毫无管顾之意。
他便准备挥手去教身后的兵卒去拉拽董家人起来,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有人要参奏他欺压董家人。
但是陛下正在宫殿里等,他们若在此耽搁,便是怠慢君王,不敬陛下。两相权衡,成天复也是湿身不怕雨淋,随他们参奏弹劾就是了。
可就在这时,他一眼扫到一个娇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他连连摆手摇头。
两人在贡县相处那么久,有些默契简直不必言语。
她一摆手,他便不再叫人,只目光炯炯,略显贪婪地看着地看着她,都没有顾得上看她身边的亲娘。
知晚冲着他甜甜一笑,转身找到了街前正抱着双手看热闹的京城侍卫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低声说道:“陛下正等在在殿内朝见将军,可董家人在此阻路,若是让陛下久等,只怕因着上次我府上入了盗贼的事情,一并让陛下生气,疑心京城街市的治安每况愈下……府尹大人和诸位也要被陛下申斥。”
那些侍卫先前都得了言语知会,说是别让他们管董家人,所以闲闲看着热闹。
可现在听知晚说到羡园一夜死人的事情,又提到陛下在等将军,顿时醍醐灌顶,额头有些起汗。
这事关自己的利益,就没法再抱着双臂看热闹。
知晚趁机道:“我在路边包下茶楼,不如大人带着人先把董家的家眷搀扶入茶楼歇一歇,喝喝茶,等将军们的队伍过去,你们便可自去公干了。”
那侍卫一听,觉得这主意甚好,如此当街阻拦车马,少不得要入官府一趟,可慈宁府那边发话,他们又不能不给面子。不过将人请入茶楼喝茶,算不得抓人,正好两边解围,也算保了自己的差事。
所以听完了知晚指点后,都不用她塞银子,连忙领着人过去,不由分手地架起董家人,往一旁的茶楼里“劝”。
那董家人还在撒泼打滚,可架不住侍卫人多,就这么被人一脸带笑地“请”入了茶楼,关上了茶楼的门,不让他们出来。
姑母看着知晚只跟人低声说了几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闹事的董家人,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
慈宁王府这次包了临街的一座酒楼的高楼雅间,王爷选了个好位置等着看戏,可万万没想到这大戏的主角却不是董家的老小。
他方才在楼上,将那柳知晚的四两拨千斤看得是一清二楚。
虽然老早就知道这姑娘有些狡黠,王爷也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不该太过心急弄死了盛宣禾,跟盛家结下了恩仇。
可这一次,王爷的后悔之情再次排山倒海袭来——当初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就算是拼了父王震怒,也应该将盛家斩草除根!最起码,绝不应该留下柳家的这个余孽!
想着密探说着盐水关那个神秘极了的药娘娘,慈宁王不知为何,总能联想到此时楼下那个跟成天复微笑挥手的貌美女子身上……
眼下无戏可看,慈宁王冷哼了一声,转身下楼,从后街朝着皇宫赶去。
观礼了陈家军的凯旋入京之后,知晚便跟着嫡母和姑母她们一起回了盛家。
祖母并没有去,她现在上了年岁愈加惫懒,一天里头,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可是听说董家人在闹,祖母一皱眉头:“这等冤孽人家,竟然甩脱不得了?”
第117章
知晚一边给祖母捶腿,一边道:“今日去闹的董家人里并没有董映珠,想来慈宁王府现在也急着跟董家做个切割了。只是董家还有最后一点价值,自然要物尽其用,可怜董家老小是被人挤兑出去做了先锋。”
祖母闭着眼,低低叹了一口气:“慈宁王爷心里有底,知道陛下容忍的底线在哪。他的母亲身份卑微,只是个一朝被太子酒后蒙宠的宫女。她出身卑微,但为人忠纯,当年陛下得了天花时,只他的母亲守在身旁,陛下好了,可是病气都过在了她的身上,撇下大皇子,就这么走了。有段时间,陛下都将这个儿子给忘了。后来还是去道观游历时,有个道士给陛下算了一卦,说是他有个甲午时生下的儿子,数正午火命,最是旺陛下。结果与慈宁王的生辰全对上了。从此这个被扔在行宫里的大皇子才算是被接回来。”
知晚倒是第一次听到慈宁王的这等久远私事,她轻声道:“所以陛下只是因为道士的一句话,才这般容忍他?”
祖母摇了摇头:“这也是京城里有些资历的老人才知的事情,那段时间陛下诸事不顺,被人说是有不灭的冤灵纠缠,不知怎么的,便引到了大皇子早亡生母的身上了。而接回了大皇子后,诸事又都顺了,倒像是大皇子的亡母得了慰藉一般。你也知道陛下信这些个,从此,对于这个冷落甚久的皇子倒是愈加看重了。”
知晚一时冷笑:“怪不得他的封号为‘慈宁’,原来是要讨得一份吉祥。”
秦老太君原本是能沉得住气的,奈何天命不可违,她如今倒是怕自己熬不过那虎狼的王爷,等不到盛家复兴的一日,今日倒是一股脑地跟知晚说了许多宫中秘史。
她又低低道:“最近总是梦见宣禾,老怪我不管顾他的冤屈,一直在跟我哭,说下面冷,没个人陪他。我总想着撑着这一口气,一定等到盛家重振,为儿子沉冤昭雪的那一日,可是现在我却越觉得伸冤无望,倒想这就去下面陪陪他……”
知晚听得心里一酸,祖母的身子骨是在盛宣禾死后变得一年不如一年,独子惨死,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开解的?
她知道祖母为何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除了身子不适之外,这是眼见这陛下不问是非袒护着长子,心里也愈加心灰意冷。
知晚轻声道:“祖母,你要撑着,心头的那股子精气神可不能灭。盛家的儿女都已经长大了大半,书云如今也见了出息,香兰还等着你送嫁,至于爹爹的冤屈……谁忘了,我都不能忘!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伸冤报仇的事情,原也不该你这白发人来操心。”
秦老太君听了这话,苦笑着伸手摸着她的浓黑的秀发,轻声道:“伸冤报仇的事情,也轮不到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挂坠着。怎么样?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这一年来,我让底下的嬷嬷们紧着好的买,已经给你攒了四箱子的头面和衣料子,另外我若直接出钱出铺子,就怕到时候兰丫头又要冒酸水。所以我让秦家那边出面,算做他们跟你的私交,给你出了铺子和银子。这是当初盛宣禾没的时候,我怕倾巢之下无完卵,转放在秦家的。原本是想着盛家若是被王爷给打压散了,有个意外好歹,儿孙们也有个傍身之物。现如今正好让他们转给你,算作你的嫁妆。”
知晚听了,连忙摆手:“那可使不得,盛家也不是什么钱财满贯的人家,书云还没成家,将来家里两个小的也有用钱之处。我又不缺钱,表哥也不会计较我家底薄厚,怎么能要祖母你的傍身之物?”
祖母却坚决摇了摇头道:“你为盛家做的,就算将整个盛府顶给你都不为过!你不嫌东西少,就算是厚道孩子了,不必跟我推辞。天复那孩子不缺钱,称得上是家财万贯,可万一将来你俩……你总得有些自己安身立足的本钱,这样无论到时候,你的腰板子也能直直的。”
秦老太君倒不是咒怨小两口的姻缘。只是她知道自己外孙子的性格,那是不声不响心机深,心眼多的莲蓬。
男人家在这世上,原本就比女子便利许多,将来万一两人感情不好,成天复绝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倒是知晚,身为孤女,身边的舅舅和舅妈也不是能撑起事的。她老婆子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日了,便紧了自己所能,多给这孩子一些,免得将来她被成天复给欺负惨了。
知晚觉得祖母忌惮成天复变坏的样子也是好笑,倒像她的外孙子是捡来的一样。
她只无奈摇头,低声说道:“祖母,我又不是不赚钱,你放心,我就是成婚了,也不会像姑母那样,全听了夫君的哄弄。”
“不会像我什么?”许是背后不能说人坏话,知晚这边正跟祖母说些私密的,那边桂娘正风风火火地入屋,正好转进来,听了个话头末尾,便开口问。
祖母倒也没避讳,说道:“我正跟柳丫头讲以后成婚要自己留些心眼,可不能丈夫说什么,就信什么。”
桂娘嗔看了母亲一眼,又拧了一下知晚的脸蛋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拿我的这点子事儿说嘴。怎么讲起成婚的事情了?她说亲了?”
祖母不想这时说破,惹得女儿跳脚,便说道:“女孩子家成亲,不是说有就有了?”
桂娘却叹口气,苦口婆心劝起了知晚:“我说你也甭挑剔了,只你找赘婿的一项,就是将自己往庙庵门口拱。你说哪个正经的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儿子往女家送?你不出幺蛾子的话,还真是说有就有,今日就能嫁出去!”
知晚听得有些心虚,一时间眼睛不知该望向哪里。
秦老太君不爱听女儿这么数落知晚,便打岔道:“怎么样?你去秦家问,可知道宫里的情况?”
因为心悬着儿子在宫里的情形,所以桂娘方才跑了趟秦家,指望着宫里庆功宴的间歇,秦家人能往宫外透一透话。
现在看桂娘一脸喜色的回来,全然不见被董家人阻路时的焦虑沮丧,应该得了什么好消息。
桂娘正等着母亲这一问呢,欢喜得睫毛都要翻起了,又强忍雀跃道:“你们说陛下是何等的明君?今日朝堂上,一群臣子当着归朝的众将面前,要弹劾我儿,历数的那些罪状,一个比一个吓人,竟连街市上那些说书的为我儿歌功颂德的事情,也要参奏一本。还有那董家当街喊冤的事情也被拿来说嘴,说是成天复目无法纪,不敬陛下。幸好督军的两位御史是公正之人,为我儿说话,历数了董长弓的罪证。最后陛下明察秋毫,申斥那些臣子都是舍本逐末的昏聩之人。全忘了盐水关告急时,京城府宅里一个个在家里打包家私,随时准备逃难的仓皇。跟那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董长弓是一丘之貉!”
说到这,桂娘迫不及待地喝干了知晚递过来的茶水,继续神采飞扬道:“叔公派回来的小厮也是拙嘴笨腮的,学不出陛下当时骂人的精彩。总之陛下一顿发火之后,再没人敢弹劾我儿。陛下当着群臣之面就下了升迁令,我儿荣升户部,官升二品,从右侍郎,另外赐抚威大将军封号,食一品俸禄……说到这,我都糊涂了,这是怎么个封号?”
祖母倒是听懂,笑着道:“天复文武全才,陛下这是让他兼祧文武二职。文从二品,武从一品,按照大西惯例,俸禄随了一品的走。”
当初成天复收复盐井,已经立下不世奇功,不过当时不得陛下的眼缘,又被踢回了贡县,继续窝着做七品知县。现如今,倒是一股脑全都还了回来,还身兼二职,文武一起抓。
不过知晚听得清楚,虽然食了一品俸禄,但是二品户部刨粮挖钱的文官为实,那一品大将军的封号虽威风凛凛,却是虚的。
陛下不欲成天复手握兵权,只面子给足,卸了他的军权罢了。
至于户部……又满是理不开的烂账。
盐水关战役之后,国库都空了底子,需得找个能生钱的侍郎窝在那里想办法下金蛋。
但不管怎么样,此番升迁令一下,也算是给文武百官指明了方向——陛下丝毫不计较成天复先斩后奏的事情,所以董长弓通敌卖国之罪,算是就此定调,若是懂眼色的,休要再提!
另外这喜事都是成双成对而来,不一会,又有秦家跑腿的来报信,说是陛下在庆功宴开始前,还为成天复赐婚,听小厮那圣旨过一会就要传入盛府了,所以秦家人派人出来,让盛家赶紧洒扫庭院,铺好红毯等着接旨。
桂娘听到陛下亲自给儿子赐婚,欣喜得双手都微微发抖,可问小厮是宫里的公主,还是哪位王侯的闺秀时,那个拙嘴的小厮就又卡壳了。
桂娘急急叫人洒扫庭院,一家老小都换了衣服,等着迎接圣旨。
看着姑母急切兴奋的样子,知晚觉得有些罪恶感,便想先给姑母透一透话。可是祖母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她:“陛下赐婚,你怎么未卜先知?此时说了,岂不让她更疑心?就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接旨就是了!”
当全家换好了衣服,等在门前时,不多时果然见宫里的马车沿着胡同而来,陛下跟前的公公亲自来传旨。
据事后香兰的回忆,她跪在姑母桂娘的旁边时,偷眼看了看她。那表情就跟川中的神技“变脸”一般,从一脸喜色,到茫茫然,再到最后瞪着眼睛呆若木鸡,就是瞬间的事情。
其实不光桂娘,当时所有人里,除了祖母和知晚之外,全都听得直愣愣的。
尤其是那句恩准成天复入赘柳家,成就天赐良缘,倒显得入赘成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般。
桂娘反应不过来,作为成天复的亲娘,迟迟不能起身接旨。
最后还是柳知晚低头叩谢,作为圣旨里的新娘——成天复未来的妻子代为接旨的。
等柳知晚打赏了公公们,将他们恭送出府之后,盛家的门房里算是彻底地炸开了。
桂娘圆瞪着眼睛,一直跟母亲确认,这不是噩梦,是正经的真事儿。
待闹明白,陛下真将儿子倒插门入了柳家之后,桂娘悲从中来,圆瞪眼睛指着知晚:“你……是不是你勾着你表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傻事?”说着便直冲过来,准备掐着知晚问话。
知晚手里捧着的圣旨还没放下,也不躲闪,只恭谨地捧在面前,用圣旨挡着桂娘的手。
那桂娘投鼠忌器,伸了几次手后,都绕不开圣旨。她气得一跺脚,干脆坐回到厅里的椅子上哭。
祖母倒是一脸从容镇定道:“陛下送旨的上差刚走,就听你哭号不止,你这是怕府里口舌不多,准备传出不敬圣上的传言?”
香兰因为先前董映珠的事情,真怕府上招灾,连累了她的姻缘,于是赶紧过去拿巾帕捂姑母的嘴。
桂娘被捂得差点喘不过气儿,气得一推搡香兰,愤愤道:“陛下前脚刚给天复升官,后脚就拿这文武兼职的爱卿给入赘了,我儿的脸面何在?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香兰也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噎得发撑,想到表哥高升,食着一品俸禄,而嫁不出去的知晚就此成了户部侍郎夫人兼大将军之妻,真是让人酸泉喷涌,牙都酸倒了!
不过她想起知晚前些日子绣红帕子的事情,便撇嘴道:“定然是姐姐恨嫁,跟陛下诉苦,让陛下给她赐个良缘,正好表哥赶上了,像他这样品学才貌俱佳的,可真是千金难求的良缘啊……”
桂娘正是心火怒烧的光景,听了这话,顿时受不住了,一拍桌子,指着知晚问:“可真是你在陛下面前求了你表哥?你……你这不是害人呢吗?”
就在知晚垂眸静听之时,门外却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不干她的事!是我在出征之前与陛下苦求,立下了军令状,若是我凯旋得胜,陛下便为我与知晚赐婚。”
说话间,依旧穿着战袍的成天复大步流星地入了大厅——本该参加庆功宴的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桂娘一下子蹦了起来,急切地直跺脚:“什么?你求的?你是疯了?不知她要的是赘婿?难道也不知这倒插门是什么意思?”
成天复安抚摁了下母亲的肩膀,然后让青砚帮他卸下铠甲后,再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待得坐定后,他才不急不缓道:“母亲不是一直催我成亲吗?更何况是陛下赐婚,自当欣喜接受,我预备着下月初成婚,母亲看赶不赶?”
桂娘一看儿子这气定神闲拿着皇帝压人的气势,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她也知道圣旨已下,违抗不得,可儿子不跟自己商量,就把自己弄成了赘婿,这让她以后如何出去见人?
她和离之后,拉扯一双儿女容易吗?原以为儿子能给她光宗耀祖,没想到最后竟然丢了这么大的脸……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替着儿子担惊受怕,现在儿子却连终身大事都瞒着自己,一时委屈劲儿泛了上来,桂娘哽咽了一声,自己捂着嘴,又哭了起来。
得晴生产后,因为女儿小,还未断奶,又不好抱着娃娃来回走动,便一直在家带孩子,等夫君回家,今日也没来盛家,桂娘这架势看上去便要哭个没完。
知晚要过去劝姑母,却被成天复拦着,他走过去扶起母亲,搀着她回转后院。
等回了屋子,桂娘也不必忍着,恨恨地举着拳头就打儿子,结果成天复闷哼一声,肩头的布料子上竟然渗出了血。
桂娘唬了一跳,赶紧止住了哭,紧声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