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夫人们聚在一起商讨,姑娘们就不用陪同拘束着。
入宫见了皇后娘娘后,像香桥这样小字辈们便可以跟着宫里的公主们去结冻的湖面滑冰车打冰球子去了。
公主们都很珍惜有这样玩伴的时间,尤其是皇后所生的偌阳公主,也是皇帝最爱宠的,只有十岁的年纪,最是贪玩,所以香桥也不能继续陪在继母的身旁。
趁着无人注意时,王氏拉住了正要退出的香桥,看着还在别处夫人间传递的冰灯图纸,心里有些没底,便小声地问继女:“你说我们该选个什么样子的?”
盛香桥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祖母说过,凡事不要冒尖,但也不必落了下乘。好不好看的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花样子不难看又不是太繁琐。雇请工匠花银子是按照工时来算,若是寻了又大又复杂的,估计工时也要耗费甚多,父亲是要不高兴的,母亲挑个中流保守的就好。”
被她这么一提醒,王氏觉得言之有理,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得亏你提醒,我方才差一点图好看,就准备选了那个长尾巴的孔雀!”
盛江桥又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曹府小姐跟我说,她家府上今年雇请的工匠是个熟手,雕刻的手艺不错。若是今年她家做得快,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可以请那个工匠过府帮我们雕琢。这样一来。工钱又能节省不少。曹小姐的父亲负责内供,提前知道了今年的图样,她说有一条锦鲤不错,样子好看,看着繁复实则甚好雕刻。一会母亲若是没有其他中意的,便可选择锦鲤。”
王芙紧张地问:“要是先被别人选走了怎么办?”
香桥笑了笑,安慰继母道:“曹小姐说了,那锦鲤也不是什么太添彩夺目的,去年就有过,时人贪新,其他人肯定是要选些新的花样子的。若是选不到锦鲤,母亲就选个好彩头的就好。”
王芙嫁进盛家前,听了不少盛香桥的传闻,虽然亲自见了打消了不少疑虑,可咬不准这个嫡女是不是装样子。
可进府时间久了,才发现传言真不可信。再也没有比盛香桥更乖巧懂事的姑娘了。
现在女儿算盘打的很精,方才只看她跟曹家小姑娘咬耳朵,没想到竟然安排得这么周详。
听着她说得这么有把握,王氏连连点头。
看母亲明白了,香桥便放心地跟着曹小姐她们陪着公主玩去了。
可等图纸终于传到了王氏的手里时,她又犯难了。
因为每年的风水年运不同,图纸里的冰雕样子也会有不同的调整。王芙以前都在外省,压根没见过京城里的冰灯节,更没想到这图样子竟然是长长的一轴,被两个小太监拉开后,真是叫人看花了眼。
她想起香桥说过的中庸之道,连忙去找锦鲤,待看到图样时,这条跃出水面的锦鲤当真不错!
她正想下手选择那条漂亮锦鲤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旁的沈夫人出言提醒道:“这条锦鲤我们前年府上雕过,那尾巴太细,若是天气稍微回暖就固定不住,我看夫人你,还是选了别的样子吧……你看看这后面的,都很省银子呢……”
方才沈夫人与女儿后进来的,看见王芙跟盛香桥在小声嘀咕,特意放慢了脚步,偷听个正着。
现在她倒是一片好心热忱的样子,主动告知王芙,避免她重蹈覆辙。
王芙之前久病在家,与外人接触不多,为人也质朴老实。
她虽然知道沈夫人跟自己的姑姐交恶,可看沈夫人现在主动攀谈的表现,似乎是要缓和关系,主动示好的意思。
既然她如此说了,自己还执意挑选锦鲤的话……似乎在打人脸。所以王芙想了想,一眼扫到了卷轴之上,不知为何,那红线之后的冰灯看起来都是式样简单,看起来不是很花费银子的样子。
于是她赶在别府挑选之前,连忙定下了个红线之后的玉兔子。
这兔子没有什么花样,看着长耳长腿的也好雕刻,大约不会花费老爷太多银子。曹家的工匠下工后,来她们盛家雕刻个几日,也就成活儿了。
那沈夫人一直看着王芙选图样,当看见她在玉兔的旁边打了条子,签上盛府的名头之后,顿时笑了,眼角的皱纹都绽开了,似乎很舒心惬意的样子。
不过京城里会过日子的府宅还是少数,大部分的夫人们挑拣的都是花样繁复,能够博人眼球的式样。
至于花费银子的多少,显然不在他们考量的范围之内。
譬如如今成家的二夫人田佩蓉便选了个麒麟顶球的式样。
别的不说光是那两只抢球的麒麟就有两头壮牛那般大,若是整体雕刻下来,很须得花费些功夫呢。
相较之下,盛家选的兔子真的是朴实无华。
沈夫人看到田佩荣选了所有花式里最复杂的一个,立刻笑容满面道:“都说今年的年运走火宫,麒麟最应景。可是我却不敢选这个,就怕麒麟耗费工时,难以在工期之内完成。田夫人您倒好,偏偏选了这个别人不选的,难道不怕工期之内完成不了吗?”
田佩蓉微微一笑道:“我新入成家,夫君又与兄长新分了家,不怕诸位夫人笑话,手头真是略微拮据,哪里能支撑起这么大的摊子?但是我官人事先嘱咐我,多花费银子不打紧,能为陛下与皇后祈福吉祥才最要紧。于是我不知好歹,抢先占了这个,真是罪过,这是抢了别的府宅里能工巧匠的风头了。”
其他的夫人们听了笑道:“就算你不抢,我们也不要那个。光是那麒麟的个头就够人看的。我们还得谢谢你,抢先占了难啃的骨头呢。”
皇后觉得侄女这般做,倒是给她赚足了脸面,微笑着道:“你才成家,本宫的兄长是最体恤女儿的,往年国舅的府里都会聘十余位能工巧匠,若是你不好意思麻烦婆家,本宫替你出面,让兄长给你预留出五个来,若是再不够,只管跟本宫开口。这麒麟大是大了些,可若工匠多些,总能完成的。”
虽然田佩蓉在姻缘之上用了些手段,嫁入成家的经过也为人不齿,但她毕竟是田贤中的嫡女,田皇后的侄女。像这类有皇后在的交际场合,诸位夫人们是绝对不会冷她场子的。
听皇后这般开口,夫人们也纷纷表态,表示成府的工匠若是不够了,尽可以管她们府上抽调人手,总能在工期之前完成这座繁复的冰雕。
沈夫人向来会拍马逢迎,现在更是眉开眼笑道:“是呀,也只有像您这样善解人意且不吝惜钱银的,才会选择这花式,您就是个心思挚诚,不怕麻烦的,若换了个吝啬钱财,对陛下与皇后不恭敬的,只图个糊弄过关的,不得争先抢着选了个简单的式样吗?”
说完这话,她故意飞瞟了王芙一眼。
第38章
沈夫人的这番话明显是暗指盛家,毕竟除了王芙以外,其他来面见皇后的夫人们,就没有一个选择红线的图样。
王芙初次入宫参与挑选图样,并不知道这图样子不光是给殿内的诸位夫人们的,剩下的还有要分配给京城里五六品官员的家眷。
通常情况下,那些简单的式样都是为了体恤俸禄不多的官员们,不过能被皇后娘娘招入宫里的夫人们都有头脸的,是打死都不会选择那些简单式样的。
可是好巧不巧的,王夫人毫无经验,在沈夫人的误导下,竟然勾选出了分给京城下司官员们的式样。
当她勾选完毕,签上盛府名头之后,图纸再传给别家夫人那里时,夫人们看了都是暗暗耻笑——盛家新妇不亏是从外省来的下官之女,还真没有眼色见识,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不过若是贸然指正出来,难免会让王夫人下不来台,所以大家也全当不知道,只等她自己发现。
曹玉珊的母亲曹夫人跟盛家交好,等她看见图纸时,倒是替王夫人暗自着急。
可惜皇后与诸位夫人们正在说话,她离王夫人又远,真是想搭话都没法搭。不过现在图纸已经呈递上去,一会就要送出宫放到精造局,让下司官员们挑拣了。
只怕到时候盛家人知道了新妇出丑,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而王芙就算再不懂规矩,此时听了诸位夫人们话里有话的言语,也醒悟了过来,脸儿一下子青青白白。
她隐约猜到自己方才的选择一定出了错,在皇后与诸位夫人面前显得小家子气丢丑了。
可是这丢脸的不光是她一个人的,她是将盛家的脸面全都丢干净了。
余下的时光里,王芙就这样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手里的巾帕子,跟别人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直到皇后乏累,让诸位夫人们跪安之后,她踏出宫门,便迫不及待一把拉住了沈夫人的手。小声的问道:“我刚才是不是选错了冰灯?”
沈夫人此时面上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若是从夫人您父亲的官职看,您也没选错,那简单的式样,应该没几天就能雕刻完,我该恭喜夫人您替夫君省了大笔银子呢!”
她这话一说完,旁边听见的夫人忍不住开始偷偷窃笑。
王芙气得语结,颤声道:“我原先选得可不是兔子,是你……你让我……”
沈夫人将脸板起脸道:“请王夫人慎言,我只是告知你选那锦鲤有什么不好,谁想到你会圈了那兔子?你们家的女儿养得骄横无礼,你这新过门的主母可别被带得也是非不分!”
说完这话,沈夫人衣袖子一挥,自顾自下台阶走人了,徒留下王芙傻愣愣地站在那。
曹夫人哪能看不出王夫人的失魂落魄,她一个新妇入盛家还没有几天的功夫,儿媳妇的规矩还没学明白,更何况宫里的诸多套路了?想她当年初入宫,也因为曹家没有别家显赫威风,遭到隐隐的排挤。
所谓门阀阶位高低,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若被人看低,一个无心之举,就会被别用心之人渲染得不成样子,这京城皇城里的水深幽暗,没有点能耐就能淹死在里面。
可怜王芙年轻,刚入夫家就入宫丢了这么大的人。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曹夫人也只能柔声安慰王芙:“虽然你选的样子有些简单,但若能找个好手的工匠精心雕琢,说不定也能让人惊艳一番,这冰灯原不过是万岁布置下来与众臣之同乐的,你若是想多了成负担,便得不偿失了。”
说完这话之后,曹夫人也不忍心再看王夫人似哭非哭的样子,寻着借口便领着女儿匆匆离宫而去了。
再说王芙立在宫门前等女儿,直到香桥走过来时,她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等与女儿一同上了马车之后,香桥也看出了母亲的不对,便轻声提问“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王芙此刻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捂嘴呜咽,一下哭了出来:“香桥,我没有听你的话去选择那条锦鲤,却选了个傻头傻脑的兔子……你不知我刚才在宫殿内有多么煎熬……别家的夫人都选得有模有样,只有我一个,选了备给下品官员的式样……待到了元宵节时,我就要累得盛家上下丢人了!到时候夫君就会在陛下和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回去跟夫君和婆婆交代?”
香桥起初没有听懂。直到王氏勉强抑制住哽咽,才说出了自己被沈氏诓骗,选错了冰雕的事情。
王氏虽然是香桥的继母。但她的实际年龄也不过是比香桥大个八岁而已。虽然平时为了嫡母的威严装得老成,但现在遇到的事情,她慌乱了心神,立刻显得没有城府了。
也难怪王芙哭得六神无主,如此焦虑,香桥知道,冰雕的事情并非像曹夫人所安慰的那样无非轻重。
身为后宅女子原本就应该是协助夫君料理好后宅事务,打理夫君的衣食住行。
而京城的夫人们更要出得厅堂,替夫君打理好冗杂的上下交际。这需得女子婚前不断地学习,熏染才能摸清里面的门道。
而王芙原不在祖母为父亲挑选的名单之列。她又自小生病,不太交际,在见识口才上都要学习一番。可恨那沈夫人便捏算了这一点,算计了王芙,让她第一次入宫就犯了如此大的错误。
祖母私下里跟身边的老嬷嬷担忧过儿子挑选的新妇,除了她身子羸弱之外,就是不知这位王家姑娘的本事秉性能否撑起偌大的盛家。
盛家如今不过是靠着祖宗庇佑,累世的福荫过活。盛宣禾在朝政上无甚大建树,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攀附”上了慈宁王府,在朝廷上只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只怕继母今日犯的错,在盛宣禾看来,便是晴天霹雳般的大错。
以香桥对盛宣禾的了解,肯定是要狠狠责骂王氏的。
一个新妇入门便被家主责骂,又如何在盛家宅门里立威?
看着王氏鼻尖泛红的样子,香桥忍不住拿手帕替她擦拭眼泪。低声道:“早知这样,我跟母亲您一起呆在殿里就好了。”
王福摇了摇头道:“这里有你什么事?都是我不听你的劝,盲信了沈夫人的话,如今皇后与诸位夫人都在背后笑话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等回了盛家,王氏不得不去见婆婆,跟她讲一讲宫里的事情。
看到王氏哭得眼皮儿发肿的样子,秦老太君也吓了一跳。
等老太太听到儿媳妇讲述了一番选冰灯却被人误导的事情后,真是被王氏的糊涂气得不行。
不过面前的是新妇,老太君也不好说得太狠,话在舌尖里兜了一圈后道:“你明知沈夫人与我家交恶,怎么就糊涂听了她的指点?再说我虽然不知今日皇后让你们挑选冰灯的式样,但我不是老早便跟你说过凡事不必太冒尖儿,但也不必落了下乘……香桥,你入宫时难道就没有提醒你的母亲吗?”
香桥并没有提及自己求了曹小姐开后门,为嫡母做的一番苦心安排,只是坐在一旁乖巧认错道:“是女儿疏忽了,忘了提醒母亲。”
可王氏听了这话却脸上一红,知道继女懂事,替她分担过错。
秦老太君也知道,现在骂出天来也是无用,唯有长叹一口气对着母女二人道:“你的父亲原本还指望着今年勤勉政务,得到陛下的提携。在官位上进一进。可你们倒好,自给他找晦气,给他选了个五品冰灯自己降了官品。这是要在年节里触他的霉头……若他知道了,生气时说得难听些,你们也先得忍住了。”
而盛宣禾知道了这事之后,就像他母亲预料的那般,果然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自己的新妇鼻尖狠狠地骂了一顿。
可没骂几句,人就被老太太的嬷嬷给叫走了。
老太君跟儿子说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这位夫人是你选的,当时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什么也不听,非得娶她入门,我担心的便是她因为体弱缺少些世故历练。可她也不是个傻子,吃一堑长一智,年纪轻轻的妇人,不吃几次亏,怎么能明白人心险恶的套路?你若是骂狠了,你媳妇可是体弱多病的身子,她要是刚刚新婚就犯病倒下,仔细你岳丈王家找你来索命要女儿!至于官家那里,无非就是觉得你吝啬些。可你不是一向追求先帝节俭之名吗?如今你媳妇随了你的愿,你也别在那再吹胡子瞪眼了!”
老太君不想儿子背上克妻的骂名,算是替王芙拦住了一顿骂。
盛宣禾被母亲堵得无话可说,对着病弱新妇不能言语太多要了人性命,对个假女儿瞪眼讥讽了几句,又怕她破罐子破摔,撂挑子不干,也不好骂得太狠。
最后只气得盛老爷当天晚上去了妾侍白氏的屋里休息,至此以后几天都没有回王氏的房间。
王芙那几日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忧伤难抑。
这天,几个小的又来到表哥成天复的书房里温书。
香兰因为自己娘亲白氏在爹爹那复宠的缘故,显得异常活跃,特意在表哥面前挑着话题说:“母亲那日若是带我入宫就好了。我是决计不会让母亲出错。害得我们盛家丢脸的……”
她说完这话,原指望引来表哥的讨伐,教训一下无用的盛香桥。可是她说完之后,书房里静悄悄的,成天复依然在看他的书,而盛香桥躲在小桌子上堆积的书山后,不知在鼓捣了什么,也压根不接话茬。
这样一来香兰里面有一些下不来台。干脆起身来到姐姐的小桌前,探头看她在做什么。
结果她看到姐姐香桥居然在绘画——其实也不是绘画,只是她在嫡母领来的那只冰兔图纸上又覆盖了一层描摹纸,用细细的勾线笔又描摹出几个兔子,然后在这些描出来的纸上勾勾抹抹,增添一些花式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