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太子听了小友之言,和缓笑道:“莫要宽慰我了,生死都是天数,反而我该劝劝你,因何自甘堕落,不思进取,连连错过恩科试考?”
成天复笑了一下:“时运不济,我奈天何?不过朝堂奸佞横行,党羽林立,与彼辈同朝实不是我之所愿,所以……舅舅死后,我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想去军旅闯荡一番,看看弃文从武,能否建立一番功业。”
太子听闻后凝神想了想道:“世人重文轻武。满京城的贵子们,就算是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人也会钻营着走一走文路子,你又不是布衣出身,大不了再等四年,实在不行,我去跟父皇说项,总能让你有条出路,缘何这般选个崎岖之路?如今虽然内乱平息,可是边关并不安定,若是从武,可不是安享太平熬一熬资历这般轻松啊!”
成天复看着远处一片碧绿的禾田,微笑道:“您也说了,世人都钻营文路,以至于大西武将多是平庸之辈。既然有这么多人争抢着上那一座独木桥,我又何必跟着一起挤?边关战事未定,正是男儿建功立业时,我有个在燕州的舅公,此去便是要投奔到他的麾下,只是一去经年,也不知何时再跟太子您下一盘棋了。”
看着少年坚毅的眉宇,太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你凯旋归来,成为将军的这一日,我也得好好保重身子,到时候再与你共下一局!”
两个忘年之交互相一笑,便一起携手上车,寻个僻静之处再尽兴地厮杀几盘棋局。
再说跑回老宅子的知晚,原本要去寻祖母说话。
可是祖母喝过安神的汤药后,正在睡觉。她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睡得不好,也不忍心贸然吵醒老人家。
于是她干脆也回了屋子,原本想看书,可没一会功夫,一不小心也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听得有人在敲她的窗棂。
等她起身朝着窗外望时,看见表哥正坐在她院里树下的藤椅上撩逗着她的猫儿雪绒。
知晚端起了桌子上的一盘昨日炒好的葵花籽走了出去,递给表哥,然后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表哥的对面,想了想后,小声地跟他嘀咕着自己方才的奇遇——在乡下田埂里居然碰着个被蛇咬的太子。
不过成天复并没惊讶,而是问她:“你没同别人讲吧?香兰她们有没有认出太子?”
知晚摇了摇头,太子许久不曾露面。香兰他们也不怎么入宫,自然没认出来。
成天复点了点头道:“你也不必告诉祖母,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拘泥着礼数,还要去拜谒太子,甚是麻烦。太子每年都会微服来陈家的老宅消夏,虽然没有张扬,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你说你知道解毒的方子,可是真的?”
知晚点了点头。回自己的房间,拿了祖母的医书,翻折了一页给成天复看。
当成天复听闻这本记录象尾草奇毒的医书,居然一直寄放在崔夫子那,无人问津,差点埋没时,颇有些感慨,低声道:“这是你祖母有德,天不亡我国储。”
说完他便将那书的这一页解毒制药的法子抄录下来,收入怀中。
知晚乖巧的没有问表哥要干嘛。太子当年中毒疑点重重,那里的勾心斗角不问自明。
不过她为了祖母一家着想,还是多管闲事地叮嘱一下表哥,现在是盛家的多事之秋,祖母现在唯愿自保,希望他少惹一些是非。
这一时起了头,便有些收不住嘴。成天复看着小姑娘老气横秋地教训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知晚说得正起劲,却被他笑得打断了,便歪脖问:“你笑什么?”
少年轻笑,浓黑的睫毛都在微微抖动,在深邃的眼下投下一片迷人的阴影,他低头看着坐在小凳子上的丫头道:“你现在说话不像我的妹妹,反而像娘老子。”
知晚扑哧一下子笑道:“我可不要你这样的儿子。胆子那么大,随便闯个祸,都能吓死个人。”
成天复顿了顿,对她说道:“有件事儿我还没同旁人讲,不过要先跟你说一声,我将要去投军。应该在外一两年不回来,我名下的生意买卖可能也需得你来料理一下。”
知晚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句玩笑,他还真要立时吓死全家,迟疑地开口说道:“这……这都是什么嘱托啊?再说,还有姑母和你的亲妹妹呢。得晴的年岁可比我大,你的那些生意还是交给她处理妥当些吧。你也知我是个贪财的,将那么多的铺面生意交给我,若是我把持不住,一时贪没了可怎么是好?”
成天复站起身来,从头顶一树繁茂的夏花之中,伸手摘了一朵插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髻上,淡淡道:“你的姑母和得晴表妹花钱都是一把好手,却不是赚钱的把式。既然铺面生意交给你,你若想花销便拿流水去花销就是了,我总不能让你白忙一场,空费了心神吧。”
他说这话时,可不像跟父亲分家时,锱铢必较的吝啬样子,大有一种千金散去还复来的豪迈。
知晚觉得表哥往自己头发上插花的举动有些孟浪,便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过临着一旁的水缸照了照时,却发现这白里透黄的小花插着发髻上可真好看……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表哥放心,你大方,我定然尽心,绝不叫你回来时穷得叮当响,娶不到嫂嫂的!”
……
到了晚上时,成天复要参军的事情,将整个盛家再一次地炸开了。
盛桂娘听着儿子要出幺蛾子,简直哭得死去活来。得晴也舍不得哥哥走,抱着香兰哭得眼圈通红。
香兰也在哭,活似要成为望门寡一般,真情实感,堪比给父亲守灵的时候。
知晚因为一早便知道,此时此刻,有些酝酿不上感情,可又不好太格格不入,显得不像一家人。
她就拿个手绢沾了些茶水抹眼睛,结果被表哥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略微有些尴尬。
倒是主母沉稳,听着成天复道出缘由之后,点了点头道:“你虽是我的外孙,可是血脉里也流淌着你秦家外祖的血液。若是不走功名而去参军建功立业,也不妨是一条坦途。如今朝堂之上,几方私斗,实在是不宜入场。你若愿意,去闯一闯也无妨。若是没有什么建树,过几年回来再行科考也不迟。”
桂娘眼看母亲不劝,急得直揉手帕子。
秦老太君看了看女儿,又道:“只是有一样,你要念着你母亲如今只能依靠着你。出门在外不可以贪大喜功,一味去做那些冲锋在前的鲁莽举动。不要让你娘亲跟我一般,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祖母说到了伤心处,成天复自是一一应下。
而老太太也回头宽慰女儿说:“天复那燕州的舅公乃是秦家的子弟,自然会小心照拂天复这孩子的。他投军入伍也不是从伙头军开始,虽然要吃些苦,不及在家里的日子舒坦,但也未见得会凶险异常。他既然想出去闯荡一下,不妨让他去多多历练一些,经历了风雨才经得起捶打。”
经了老太君的一番劝导,桂娘总算是收口同意,让成天复去了边疆。
临行时,成天复还将一样要紧的私隐嘱托给了知晚——那就是帮助太子配药的事宜。
他这次寻来的药草弥足珍贵,而太子不愿张扬自己治疗陈疾的事情,除了身边几个亲信外,一时在乡间找不到可信的人。
所以成天复希望知晚抽空时,去帮太子调配一下药方子,毕竟她在药铺子里总是配药,娴熟历练得比那些熬药的大伙计都要上手。
知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来,她听说了母亲曾经给太子治病的事情,便也想从太子那里打探一些关于母亲的事情。
几日之后,大西军队招募开始,成天复因为走的是舅公的门路,虽然不必像普通百姓一般集结出发,也要早些上路了。
待全家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成天复后,知晚每天照例领着凝烟晨跑,然后跑到村头跳上马车去邻村的陈家老宅,帮助太子调配药膏子。
凝烟不知道这小丫头又要起什么幺蛾子,未免有些疑虑。
不过知晚叮嘱她道:“你要知道,祖母现在是拿我当亲孙女的,既然这样,我就是你的正经主子,你想要跟我长长久久,这第一要义就是闭紧了嘴巴,守住你主子的心思,你可知?”
在凝烟看来,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有时候比以前骄横跋扈的盛香桥还要主意正。虽然她从来不曾打骂过仆人,可是总是会变着法子地叫人信服。
所以听知晚这么一说,她立刻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也是经历过生死大劫的,最是明白舌头短些保平安的道理。
知晚很满意,便可以静下心来给太子调配药方子了。
给她打下手的,竟然是太子妃。太子的这位妻子乃是出自先皇后陈家,是先皇后的亲侄女。
她自小入宫陪伴着姑母,与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然太子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可是太子妃与他一直感情甚笃。
知晚嘴巴甜,没几天的功夫便跟太子妃熟稔了。
没事的时候,她还替太子妃把把脉,直言太子妃有些宫寒之症,这也许也是她与太子一直没有子嗣的缘故之一,然后又替太子妃开了暖宫滋补的药方子。
而太子那边,虽然还有些余毒,可是因为知晚的母亲曾经入宫替太子诊治,做了些排毒之法的缘故,原本也解了大半,现在有了对症的良药,只需慢慢调理,净化了血液,排除内脏积毒也就好了。
太子与太子妃在乡间逗留的时间并未太久,当知晚将药膏全部熬制出来后,他们就折返回宫去了。
临行前,太子妃倒是依依不舍,跟她说待盛家回京的时候,她定要再好好酬谢盛家小姐这些日子来的辛苦,不过为太子配药的事情,最好连家里的长辈都不必告知。
知晚知道,就算是这位太子全都好了,在人前应该还是那副病怏怏活不长久的样子。
因为活不长久的人,才不会招惹别人费心思琢磨。在这点上,她很认同太子的保身之道。自然也跟太子妃言明,自己晓得其中的厉害,若自己是个嘴大没有分寸的人,表哥是绝对不会将这事儿托付给她的。
就此送走了邻村陈家的娇客,知晚才缓缓吐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从太子妃的嘴里听闻了母亲的一些旧事,心里的怅然更多。
在她看来,母亲当时真的是被父亲保护得太好,竟然无意中被牵扯到这么凶险的事情里来。
太子妃说,当时柳家被抄家,夏安之因为柳鹤疏被处死,悲痛欲绝,竟然也随他而去。可是柳家上下竟然找寻不到半张记录太子病情的药方子。
当时太医院听闻夏安之辨别出了太子之毒,曾经建议不妨请她的老母亲入京为太子诊治,毕竟夏安之的医术都是承袭了母亲夏锦溪,定然能寻到妙方。
可是紧接着便是外祖母病故,外祖父章家遭遇官司,紧接着被歹人抢劫灭门。
知晚越接近当年的真相,便越觉得愤怒,真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变得有力量,可以将那些迫害母亲和外祖父一家的黑心肝们一并拔出剪灭,晾晒在朗朗乾坤之下。
就在太子回宫不久,京城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西国土——田皇后一朝分娩,诞下了小皇子。有这嫡子降生,陛下龙颜大悦,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祖母听了这消息,又有些感慨道:“城里的狗儿们抢肉,且得闹上一阵子……”
知晚知道祖母的意思,只是城里的热闹,她们这些身处乡间的人算是看不到了。
就在转年时候,王芙也终于分娩,那小娃娃呱呱落地时,一大一小的哭声响彻了盛家的院子,当老太君听闻生下的是一对龙凤双胞胎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盛家有了秧苗,便不愁长不出参天大树,她老婆子忍下的委屈,也算是有了一丝希望……
乡野之地平淡的日子总是漫长的,不过若是身在京城歌舞升平,日日笙歌,又会觉得岁月太短。
转眼的功夫,盛家女儿三年的丧期已过,按照道理来说,也该是跟慈宁王府结亲的时候了。
第51章
不过一年前,盛家老太太亲自给陛下写信。
信里情真意切,说是世子爷年岁已大,而香桥这几年总是时时病着,所以恳请陛下体恤两家的难处,解除了婚约,莫要耽搁了王府的香火传承。
于是陛下走过场,问过了慈宁王府的意思后,颁下圣旨,亲自做主解了两家的婚约。
当年的盛宣禾一案以流寇处置,杀了那十几个暴徒,而那两本账目在庭审过堂之后,两本又变成了一本。
虽然刑司的人得了授意,掩去了慈宁王派人刺杀朝廷大员的丑闻,却对董长弓的贪墨没有丝毫遮掩。
田家也用这事儿大做文章,上书直谏陛下,痛陈董长弓的胆大妄为。
由此董长弓被削夺了官位,遭受了一番牢狱之灾后,总算是因为之前的功勋逃过了一死,被贬斥回乡了。
至于田家,此番出战与慈宁王一系互咬也算损失惨重。主理这件案子的成培年被王府一党揪出了以前任上的陈年旧案,直谏陛下。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成培年倒霉,赶上了这个风口浪尖,成了田家与慈宁王暗斗的祭品,被陛下在朝上痛斥,勒令回家赋闲思过半年再来领职。
一时间,有些老道的臣子也琢磨出滋味来了。慈宁王作为大皇子,虽然不是皇后嫡子,却在兵部深耕已久,手下能将无数。
田家作为外戚,朝中势力不容小觑,手掌户部钱银。
而陛下虽然一向仁厚,却不容得兵权与钱银命脉被人握得太紧。这次王府与田家一番争斗,互暴其短,就是尖嘴鹬和肥美的蚌互相咬斗。
而陛下稳坐龙椅,坐收渔翁之利,轻而易举地收了慈宁王爷的兵权,还换掉了户部大半的官吏。
待两家都琢磨过味来,也是为时已晚。
当然做父亲的钱银不愁,日子开始好过以后,对自己的儿子还是疼爱一些的。
原本慈宁王在宫中被陛下因为不知缘由的事情痛打了一顿,痛失隆宠,原该是缩回王府低头做人。
可是谁承想,盐税案子刚结,边关的战事又起,大西王朝重文轻武的弊端再次显现。
新任命的将军在前线吃了几次败仗之后,陛下权衡一番,唯有再次启用董长弓,让他戴罪立功,临危受命开拔边关。
董长弓虽然人品低劣,却作战经验丰富,领着旧部开拔之后,战局也渐渐开始缓解。
连带着慈宁王也脸上有光,最近一两年又渐渐出来走动了,虽然不似以前那么跋扈嚣张,但皇子该有的体面,总算捡拾起一二。
当然,乱世出英雄,这一场略微持久的边关守卫战里,也涌现出了许多将帅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