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 第144章

作者:山中君 标签: 情有独钟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宗亲们分四处城门离京,她选的是爵位最低、最不起眼的一支车队。

  城门口的盘查已经比平日严密。

  到这一刻姜雍容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人们一直说京城是姜家的京城——姜家的力量渗透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坐皇位上的风家更像是一个和京城格格不入的客人。

  但风家人自己好像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已经是逃难了,宗亲们的派头还是很大,下人高声喝斥城门守将不懂事,甚至还扬起马鞭打算揍人。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边有一支队伍急疾向城门,领先一人高呼:“官府办差,闲人避让!闲人避让!”

  城门守将立刻带着人将其拦下,宗亲的车队得以放行,姜雍容掀开车帘的一角。

  领头那人是文林。

  听声音她就知道是他,然而她很难相信文林这样沉稳持重的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硬闯城门。

  城门守将抽出腰间的刀,一刀捅进了文林的胸膛。

  周围的百姓纷纷惊呼,马车内的妇眷更是尖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姜雍容死死咬出唇。

  这位城门守将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姜家的命令,这一切代表姜原已经厌倦了和文林的多年争斗,这一战他要给朝堂来一次大清洗。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命令,守将才会放过这队无用的宗亲,去截文林。

  君都能弑,何况是臣?!

  姜雍容仿佛能看见父亲微微冷笑的面孔。

  文林是三朝元老,身为帝师,位及人臣,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名六品守城将当街捅刀。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

  他徒劳地伸出手,不知是想阻止那把刀,还是想抓住点什么,他的目光飘忽地、艰难地望向城门方向。

  守城将大约以为他临死还想着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刀柄用力一转。

  文林口中鲜血狂喷,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住了。

  姜雍容在马车中越来越远,文林的身影也在视野中越来越小,但文林最后的神情却像是牢牢地沾在了她的眼前——

  文林,是笑着的。

  最后一个、伴着鲜血的微笑,像是目送共同奋战的同袍踏上安全的彼岸,又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脱离危境逃出生天。

  ——他是来送她的!

  姜雍容猛然间明白了过来,手紧紧地抓着车窗,要用力咬着牙,才能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文林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古板的道学先生、一个愚忠的保皇派、一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哪怕是从北疆回来,将文林和赵成哲收为己用,她对他的印象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文林的刚正不阿,文林的顽固,文林的坚持,全都是因为他对风家皇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就像一个辛劳的匠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以便为风家糊上这道四面漏风的院墙。

  *

  车队抵达通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但通县的城墙外四处有火把涌动,那是州府的兵马已经经过通县,准备前往京城勤王。

  姜雍容拿出一道圣旨,上面敕令州府将领驻守通县,修整兵马,以待其余两州的兵马前来会合。

  守将与县令一起接了旨,将姜雍容并宗亲一行人迎至县衙。

  宗亲及其家人一会儿嫌县衙的床太硬,一会嫌衙役送来的水不够热,女眷们甚至还嫌县衙里只有铜镜,而没有她们惯用的水晶镜,这让她们根本无法卸妆。

  “你可知道本王是谁?便是陛下和娘娘见了本王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此次更是护着皇后娘娘凤驾一路至此,劳苦功高,谁人能比?别说你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就算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四品知府,在本王面前也不够瞧的。现在本王驾临你这小县衙,乃是你们家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要一面水晶镜怎么了?再说了,本王是为自己要么?本王是为皇后娘娘要!皇后娘妨母仪天下,难道用不得一面水晶镜?!这里没有,不知道上街买去?!”

  风长天到这会儿还没来,姜雍容坐在屋内,看着水漏一点一点往下滴,每一瞬过去,心里就更紧一分,心头像是压着一层层的重铅,偏偏这声音还像是无所不在的苍蝇,嗡嗡地往她耳里钻。

  在路上她就见识到了,一个离嫡系最偏、在其他宗亲和她的面前甚至说不上一句完整话的人,在他们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姜雍容再也忍不住,霍地起身,正准备开口,忽听那宗亲的声音猛然截断,尾音变成“哇啊啊啊”一声惨叫。

  姜雍容“砰”地一下打开门。

  院中,无星无月,夜色沉沉,只有县令拎着一盏灯笼无奈地听着那名守亲的教训。

  灯笼发出一团晕黄的光,照出县令转为惊讶的神情,照出双脚离地不停挣扎的宗亲,照出宗亲身后挺拔的身影。

  “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后娘娘不喜欢照镜子。”灯笼的光芒照出他脸上的血迹,他的声音危险而低沉,“下次再让爷听到你打着皇后的名号跟别人要东要西,你这截脖子爷就拿去下酒,知道么?”

第138章 . 会合 爷无论如何都要洞房!

  “全都退下。”

  姜雍容站在房门口下令, 视线一瞬不瞬地停在风长天身上,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宗亲捡回一条小命, 县令也连忙退下了。

  夜色沉沉,天边只有一两点星子发出微弱的光。风中飘来植物清冷的香气, 那是城内的人在连夜给战马轧粮草。

  “长天,过来。”姜雍容的声音出奇低哑。

  哪里用她说?风长天早已经迈到她面前, 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雍容, 你没事吧?”

  姜雍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情,她上上下下打量他, 眸子亮得出奇。

  ——他身上有血迹,衣衫有被利刃划破的痕迹,但万幸的是,她没有看到伤痕。

  一直紧紧提在胸口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姜雍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抱住风长天。

  她抱得很紧很紧。

  风长天报之以同样紧密的拥抱, 两个人的影子在蜡烛的照耀下好像变成了一个人的,密不可分。

  这样的拥抱在从前就有过一次。

  那是在北狄, 风长天被杨天广的人暗算, 她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 而他也是这样紧紧抱着他。

  那个瞬间和这个瞬间重叠,宇宙洪荒间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分开。

  良久良久, 风长天才能开口:“雍容,别怕。我的化鲲可不是白练的,放心吧没有人伤得了我。”

  “我后悔了……”姜雍容靠在风长天胸前,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血腥气,“我错了,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回京城,现在还在天虎山上……”

  天冷了就在天虎山上喝着张婶酿的烧刀子,吃着云川城最好的烤嫩羊,天热了就去参加赛马会,年年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他本应过着那样的日子,而不是被她卷进朝堂的权谋纷争,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这有什么好后悔?你要是在天虎山陪我吃香喝辣,那自然是好,你选择回京城推行新法,照旧是天天跟我在一处,又有什么分别?”风长天说着笑了笑,“再说了,你要是想走,我随时都能带你走,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姜雍容的眼泪涌出出来,贴着风长天的衣襟渗进肌肤,风长天感觉到那一点点湿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这才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姜雍容流泪,风长天就慌了手脚:“哎雍容你别哭啊……”

  “我们走不了了……”姜雍容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仰头望着他,他的脸在她的视野中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是她一路把他拖进这凶险的杀局,不除去他们两个,父亲绝不会罢手。争权夺势的战场上没有父子当然更没有父女,只有她和风长天死了,父亲才会安心,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那就不走。”风长天痛快地道,“我来的时候看过了,通州的兵力强盛,粮饷充足,带兵的那个程将军也很有几分能耐。等到永州和长州的兵力集结,咱们一定能夺回京城。到时候你父亲再也挡不住新法,你梦想的太平盛世总能实现。”

  “我很怕……我怕我们……”姜雍容心头一阵寒冷,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那两个字挤出来,“……会输。”

  “你这么说爷可就不高兴了。”风长天握住她的肩,低头平视着她的眼睛,“仗还没打呢,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输?”

  因为父亲真的太强大了。

  他的背后是雄踞在京城数百年的姜家,经过这么多代的权势争夺,姜家几乎已经将风家压得只剩一把龙椅。

  每一个风家皇帝坐上龙椅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白了这个天下其实早已姓姜的真相,因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光是呼吸都要看姜家的眼色。

  父亲拥有姜家,便等于拥有一次。

  而她和风长天呢?原本还有一个苟涎残喘的风家作为后盾,父亲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连风长天的身份都被抹黑,这三州的兵马就是他们最后的依凭,热血与头颅孤注一掷,除了一腔孤勇,什么也没有。

  可悲的是,她至到此刻才明白父亲的强大,才像所有风家的皇帝一样,发现姜家是一只巨大的凶兽,因为这只凶兽终于对她亮出了爪牙。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父亲的每一步棋都将她逼到更绝的绝境。

  她就像一只小兽,在草丛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待到进入丛林深处看到真正的庞然大物,才知道自己的弱小。

  风长天没有说话。

  蜡烛的光芒映在他的眸子里,姜雍容发现他的眸子第一次变得有点深沉,他深深地看着她:“雍容,你应该上一次战场。”

  姜雍容望着他,目光有些凄迷。

  风长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姜雍容,她就像是一片雾气,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哪怕部署得再周全,也没有人真的能料定胜负,所以战场就像赌场,一旦上了场,那就是拼尽全力,莫问前程。”风长天道,“赢便赢,输便输,要战,便是尽力一战,死生各安天命!”

  他的神情慷慨,豪气冲天,明明脸上还沾着血迹,整个人却像是旭日东升一起耀眼。

  姜雍容只觉得心中的阴霾像是被霞光照射,整个人为之一振。

  然后他朝她眨了一下眼:“再说了,输了又怎样,爷带你逃命还是绰绰有余。毕竟爷还没练成化鹏,还没跟你入洞呢。”

  姜雍容:“……”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那风长天在她心中的形象还可以更伟岸一点。

  *

  两天后,永州和长州的兵马在通县城外会合。

  兵士们在城外休整,将领则在县衙和风长天共商大计。

  通州的程将军建议兵分三路,先佯攻北门和西门,将城门的兵力吸引到这两门之后,最后风长再率领主力进攻东门,必定能旗开得胜。

  “太麻烦了。”风长天有更简单粗暴的法子,那就是二话不说,直接攻北门。

  平京城城墙的坚固,天下首屈一指,想要攻克这样一座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风长天的拿手好戏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兄弟们跟在爷身后。”风长天道,“看爷怎么为你们打开城门。”

  三州的将领因为品阶的关系,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陛下的英姿,但早就听过陛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种种传说,闻言齐齐抱拳:“末将遵令!”

  姜雍容在屏风后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心里面稍微感到有点安慰——至少风长天不是九皇子的谣言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关于那封信,姜雍容问过风长天是真是假,风长天全然不在意:“谁知道?不是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不是,打败了姜家,皇位爷照样也能拿过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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