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姜原走过来,撩开丝帐,打量着姜雍容的脸,“是有些憔悴,但以阿容你的姿色,憔悴也是我见犹怜,荣王会更心疼你的。”
几名丫环捧着巾栉入内,身姿步伐就和当年那批一模一样。
“好好梳洗打扮吧。”姜原放下丝帐,转身,“荣王是未来的陛下,莫要让他等太久。”
一名丫环在姜雍容身前跪下,手里的铜盆盛满了水,“大小姐,请净面。”
“走开!”姜雍容失控大吼,一手掀翻了水盆,水洒了一地,铜盆“当啷啷”在地上打转。
丫环全都吓得跪了下来。
巨大的动静响在姜原身后,姜原停下脚步,并未转身:“阿容,你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在我这里使小孩子脾气。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不管是思仪还是鲁嬷嬷,抑或思仪那里的笛笛和小皇子,还有藏在鲁嬷嬷那里的沙匪小姑娘,我可以一个一个绑了来见你,你想要谁先死,任由你挑。”
他的身后陷入巨大的沉默。
丫环们跪在地上,没有一个敢出声,也没有一个敢抬头。
良久良久,姜雍容开口:“父亲,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姜原摇头,“你天生就该当皇后,我这是将你送往你本该坐的位置。至尊之位,母仪天下,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你竟然还想逃?阿容,你莫不是傻了?”
“可我不要当皇后!”姜雍容嘶声道,所有的仪训都被抛在了脑后,她知道她现在就和街上撒泼的妇人没有半分差别,可这句话横亘在心中这样久了,这一刻终于能把它喊出来,“父亲,我再也不想当皇后了!”
姜原攸地转身,大步走来,逼到姜雍容面前,抓住了姜雍容的衣襟:“你姓姜!你身上流着姜家的血,你受了姜家多年的供奉,现在到了要你为姜家做供奉的时候,你就说你是你自己?!天真,愚蠢!我告诉你姜雍容,你的血是我给的,命也是我给的,你的一切都我给的,也都是姜家的!除非死,你休想挣脱!”
泪水顺着姜雍容的眼角滑落,“所以,父亲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你死不了的,因为你放不下的人太多。”姜原带着一脸的惋惜,“你的心还得再狠一点,男人既然可以不要,何必惦记几个下人?”
姜雍容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滚落。
“孩子,女人的眼泪是武器,要在对的人眼前流。”姜原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拭去泪水,然后将帕子塞进她的手里,“荣王就在厅上,梳洗打扮好,去他的面前哭吧,哭得越伤心越好。”
他离开之后,屋内寂静如死。
好半天,一名丫环才大着开口:“大小姐……”
“出去。”姜雍容起身,在妆台前坐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自己会梳洗。”
丫环们退下去了。
姜雍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细致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其实并没有打算真哭,但奇怪地,听到姜原那样说,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好逼真。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一下,眼神里的脆弱崩溃荡然无存,一双眸子变得沉实,也变得坚硬。
……心还得再狠一点是么?
遵命,父亲。
*
荣王已经在厅上等了很久。
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姜家花厅,但在姜家的花厅里光明正大地等姜雍容,却是第一次。
花厅的窗子正对着花园,姜雍容来的时候,荣王对站在窗前,望着花园。
花园有池,池上有亭,亭中有一石桌。
“从前你很喜欢在那间亭子里抚琴。”荣王道,“我每回都会来约你二哥,都会早早在这里等。下人们都以为我在等你二哥,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在等你。我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头就有了一个念想,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为我抚一次琴呢?”
姜雍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抚琴了。”
从北疆回来便忙于政务,鹤行琴一直躺在琴囊中,一直没的打开过。
“我最近刚好收了一只琴,不知阿容可愿为我奏上一曲?”
几上放着一只长匣,荣王揭开来,里面是一只七弦长琴,颜色古拙,琴尾落着两个小篆:朝云。
前朝有大琴师名薛朝云,在灵帝开城门献降时,于城头奏了一曲《千秋散》,纵身跃下,以身殉国,人、琴、谱三者皆成绝响。
数百年后,朝云重现人间,若是换作以前,姜雍容一定爱不释手,但此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若王爷想听,我自当从命。”
她取出琴,试了试琴弦,略一定神,指尖拂过,乐声骤起。
好几年了,姜家从未响起过琴声。
琴声乘着风飞向姜家的每一个角落,拂过风,拂过树叶,拂过花朵,拂过云端,拂到荣王心里。
荣王深深地看着她,又仿佛是穿透她的身体,看向当初的少年时光。
一曲奏罢,琴声停歇,姜雍容起身向荣王深深行了一礼:“王爷是不是找我父亲谈过,想要立我为后?”
她的目光如同一捧洗练明净的月色,隐隐带着利刃般的光芒,让荣王微微一怔。
他心中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只是觉得,若是从前的姜雍容,应该不会将这话问出口。
“是。”他点头,“我答应姜相当皇帝,从始至终,就是因为皇后会是你。”
“所以,我要谢王爷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王爷,我可能已经死在了城外的战场上。”
两军交战之际,姜原还会派人保护她,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有用。
而只要她还有用,就还有机会。
*
天牢最深处,昔日关押穆腾的铁壁牢房中,一个人横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喀啦”,一名狱卒开了门,另一名狱卒把食水端进来放地上。
昨天送进来的那份丝毫未动。
“不会死了吧?”送饭的狱卒忍不住道,“老张,你去试试。”
开门的狱卒道:“你不会试?”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清楚对方跟自己一样害怕。
当初穆腾关押在这里的时候,两人可是亲眼见过这位爷是如果拆了整间天牢的。
但这位爷的生死关系重大,上头的交代是:“不能让他好好活着,但也不能让他死了。”
前一条完全不用两人费力,因为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
而现在,这口气好像也快要散了。
两人挣扎了半天,还是乍着胆子,离得尽可能远,把胳膊伸得长长的,去试了一下地上犯人的鼻息。
良久良久,狱卒收回手,放了心:“还好还好,这口气还在。”
两人重新锁上铁门,室内重新隐入黑暗。
地上的人一直躺着。
忽地,在黑暗与寂静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第143章 . 生病 长律哥哥,多谢你。
十天后, 荣王登基,改元“显庆”,照例要大赦天下,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庆祝,姜雍容即使坐在深闺, 也隐隐能够听见。
登基之后,册封皇后的一应事宜便被搬上了议程。
登基的第二天, 荣王便来见姜雍容。
姜雍容道:“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新人在大婚之前最好不要见面, 否则有大不吉?”
荣王道:“不过是村夫俗语,信它做甚?”
“我和风长天便是婚前见过面,所以, 我们的下场你看到了。”姜雍容淡淡道,“陛下真的不怕么?”
“不怕。”荣王握住她的手,“从你十五岁到现在二十三岁,我已经错过了八年时光,现在, 我一天也不想错过了。”
姜雍容下意识想挣脱, 但控制住了自己,和声问道:“陛下刚刚登基, 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御书房议政么?”
荣王笑了:“政务自然有姜相处理, 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准备大婚。”
姜雍容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你甘心么?”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荣王的声音有一丝叹息, “风姜两家之争已经结束,风家输了。”
“陛下不在意便好。”
于是,荣王依然是姜家的常客, 姜家花园阳光明媚,朝云琴的琴声日日响起。
这一日奏完了琴,姜雍容问道: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幽幽的花香。
姜雍容看着窗外,轻声道:“我从前就是坐在这里,听着你和二哥聊起大漠长河,江南飞花,一切就好像跟昨天一样。”
荣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没有接话。
姜雍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追忆过去,本来是荣王最喜欢做的事。
但是这些天,荣王的追忆越来越少了,因为他明白,一切和过去都不一样了。
她刻意改变了弹琴的指法,改变了曲子的意境,甚至改变了不少喜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他,水中捞不起月亮,过去的一切早已过去了。
“你昨日不是说想出门逛逛么?”荣王换了个话题,“我陪你去吧。”
姜雍容没有出门的自由,但有荣王陪同便可以例外。
以前姜雍容很少逛街,哪怕是在精力最旺盛的小时候,她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多少好奇。
偶尔逛上一两次,也只是发现世上最好的东西已经在姜家,街市上的东西根本不值一看,从此不再浪费时间。
可现在姜雍容好像突然找到了逛街的乐趣,她先是去买了几件首饰,然后便荣王去三元楼吃饭,点了一壶冰雪烧。
冰雪烧是京中有名的烈酒,她给自己斟满,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荣王目瞪口呆:“阿容,你何时有了这么好的酒量?”
“在北疆的时候练出来的。”姜雍容道,“跟北疆的烧刀子比,这酒实在不算什么。”
她说着替荣王也斟满,然后将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