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碧云天
贺莱汌坐在院子里,穿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子,因为冬日干燥,脸上都起了皮,看似随意的坐着,却是带着一股叫人不能忽视的凶狠来。
这个一个典型的白芜人。
林瑶走进来,对着他说道,“原来您就是白芜人的少主。”
贺莱汌往后一靠,咽下嘴里的一口馅饼,道,“原来您就是林家的大小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瑶在并州遇到的那位白芜人,林瑶多少猜到他身份不简单,毕竟有着王族血脉的绿色眼眸。
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他们白芜人的少主,能被称为少主就说明,如今白芜的人头领,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兄长,白芜人兄死弟继,所以有这个说法。
就是说这个贺莱汌是真正的王族直系。
“馅饼不错。”贺莱汌说道。
林瑶点头,“您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又看了眼贺莱汌手里剩下的半块馅饼,道,“其实刚出炉的最好吃,这会儿凉了就少了一些滋味。”
林瑶每次来都会带着这饼子,那卖饼的人是个白芜人,虽然穿着和中原人无二,但是一开口就带着他们白芜人特有的语调。
见林瑶没买那许多,也会给她优惠了不少,还会送她一些自制的调味,说着馅饼沾着这调料吃是最好的。
茂春有些怕这个贺莱汌,总觉得他目光看似平静,但是下一刻就能翻脸无情的打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馅饼递了过去。
那贺莱汌根本就没看茂春,闻到了馅饼的味道之后,那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馅饼儿,等着拿到,就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随后停顿了下…… 那之后就一直往嘴里塞东西,那腮帮子鼓鼓的,就没有陷下去过。
十张饼子,他居然都给吃光了。
林瑶从开始的吃惊,到后面的担忧,让人茂春拿了山楂过来,道,“少主,您一下吃这么多别是积食了,吃点山楂吧,这个消食。”
贺莱汌喝了一大口凉水,随后又接过山楂,一口气全部塞入了嘴里。
林瑶,“……”
贺莱汌酒足饭饱,舒服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林瑶说道,“昨天我们商量过了,你父亲的命案,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一定会把徐管事捉回来。”
林瑶心中大喜,道,“这个一定。”
贺莱汌又道,“我还有个要求,这个赔偿的银子不用给我们。”
林瑶一愣,见贺莱汌又道,“但是这银矿要继续挖下去,村里人都要做工。”
原本林瑶准备结束了这边的事情就把银矿卖掉,毕竟挖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成果,这就是一个砸钱的无底洞,但是贺莱汌却要求继续把银矿经营下去?
“这银矿我们不赚钱,而且不需要那么多矿工。”
贺莱汌说道,“王家关旷了。”
这附近有三家银矿,一个是林瑶这边的,虽然占地不少,但是却几乎没有产出,还有一个是这附近名副其实的银矿,原本产出最大的一个老银矿,是王家开的,但是早就听说王家银矿产出不好,这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在王家银矿里做工,而王家关掉银矿意味着,村里人没活做了。
贺莱汌看着沉默中的林瑶,“没有活儿,他们都会饿死。”
林瑶知道贺莱汌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点出很残酷的现状,这些白芜人,言语不通,生活习惯又不一样,除了这卖力气活儿的矿工,很难在城里找到合适的活计。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夫人!”茂春气的喊道。
一旁因为上次说错话而一直战战兢兢的王诚也附和道,“这位少主,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林家的情况已经是大不如前了,根本就养不起这个矿。”
贺莱汌道,“这样,我出三分之一的银子。”
片刻之后,林瑶被迎入了屋内,有人给林瑶上了茶水,王管事跟着林翰多年,写起契书来自然是十分的得心应手。
“这矿当初买下来的时候花了二十万两。”王诚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贺莱汌,道,“少主既然要注资,应该是要出六万六千六百……”
林瑶打断他的话说道,“把零头抹去,就六万两。”
“那就六万两。”王诚说道。
“我在哪里画押?”贺莱汌痛快的在契书上按了手印,然后两手一摊,道,“我现在没银子,就当欠你的。”
王诚,“……”
林瑶简直气笑了,一旁的王诚道,“您这意思,合着还是我们林家出钱?”
“我也想给,但是没钱。”
贺莱汌神色平静,但是目光里终于有了几分哀伤,今年大旱,水草不足,族里的牛羊死了一多半,他出来的时候兄长为了祈雨而自愿献祭死去的嫂子举行丧礼,他们白芜人会把死人送入女神百川河里,属于河葬。
但是因为百川河里水枯竭了一半,死的人又太多,那附近都是秃鹫。
贺莱汌道现在还记得人送过去才一刻钟的功夫就只剩下骸骨了,而他的兄长已经不知道如如何哭泣。
他们部族太穷了。
“林夫人,您是个成功的商人,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贺莱汌深深的看着林瑶,“等着部族里情况好点,这银子我肯定会还您的,请你帮帮我们。”
贺莱汌一直在观察林瑶,从她入村子开始道昨天,他终于决定在林瑶身上下注。
林瑶看着衣衫褴褛的白芜人,突然间就说出来话了。
***
最近太后吃不好睡不香急的嘴上都起了泡,一开始皇帝去寺庙里的时候,她只当皇帝意气用事,但是等着过来了几日,实在是熬不住去看皇帝的时候,她就直接荒了。
去之前太后还想着要好好的训斥皇帝一番,但是等着看到在厢房里安静的礼佛的皇帝,那神态模样,十分的安静祥和,好像他已经出家了一般。
又想起当初老和尚的话来,心惊的不行。
第74章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和尚念经的声音, 里面夹杂着寒风的呼啸,提醒着太后这寒冷的天气里,厢房内却是连个炭盆都没有。
太后所有训斥的话都憋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最后只道,“李苋这个狗奴才是怎么伺候陛下的?连个炭盆都没有点!”
李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 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帝道,“是朕叫他拿掉的, 主持师父都没有点,没道理就朕就受不了这苦, 朕是来礼佛的。”又道,“母后也常年礼佛, 也是应该知道,要心诚才是。”
太后一下子就被噎住,见皇帝说完又闭上了眼睛,那目光无欲无求的,想起之前吕嬷嬷的话心惊的不行, 直戳了当的说道, “你怎么才跟母后回去?”
“母后非要叫朕回去做什么?如果只是想找个听话的木偶,宗室里还有几个月大的奶娃,朕退位之后,您就扶植他,这以后还不是母后说了算?”皇帝不痛不痒的说道。
太后气的浑身颤抖,道,“你在混说什么?”
皇帝转过身去看佛经, 不在理太后, 好一会儿才道, “那年, 朕被二弟推入河中之后,看到了母亲您就一边看着,看着朕挣扎……”
太后露出吃惊的神态来,身子抖动了下,几乎是坐不住一般站了起来,随即马上就喊道,“皇帝!”
屋内一时陷入压抑的沉默中,太后几次张嘴,却都觉得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没办法吐出来,最后还是放低了声音,道,“莫要胡思乱想,那时候才你多大,如何能记得?”
皇帝垂下眼睑来,让人看不到他的情绪,道,“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太后显然不愿意再说这个话了,转了话题,皇帝倒也没有步步紧逼,最后太后道, “说吧,到底是谁家的女子,让你这般费心,不惜要违抗母后的意愿,只要身世清白,倒也不会拦着你就是。”
皇帝的脑中就浮现了林瑶的影子,但是又想起她的不告而别,就觉得十分郁结…… 还有之前的两位皇后,却都是惨死,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这个位置?注定是个不祥之人,只觉得生活如此困顿,还不如出家修佛,倒也轻松。道,“没有,朕只是觉得在这里舒坦。”
太后气势汹汹的过来,最后却是无功而返,她站在破旧的白云寺外面,一把扯掉了吕嬷嬷罩在她身上的裘衣,烦躁的说道,“不对,肯定还有其他女子。”
其实不仅太后着急,就是李苋也着急了起来,一开始只觉得皇帝跟太后置气,跟上次一般,只要太后低了头就会回去,谁知道皇帝却纹丝不动的,任由太后来过两次,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每日里跟着寺庙里和尚念经礼佛,前几日还要亲手去清扫佛堂,吓的李苋魂都快没了,这皇帝要是真的出家了,这不是乱套了?
他想来想去,能让皇帝心思泛起涟漪的估摸着也就林瑶了,可是她偏偏回了老家,一时踌蹴,最后决定去一趟林记火锅瞧一眼。
林记火锅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高掌柜看到李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热情的上前打了招呼,道“三爷可是许久没有来了。”以前赵恒可是经常来吃火锅的,随后叫人去拿了一封信出来,道,“不过您来的可真是巧,我们夫人寄了信过来,让我转交给三爷,正想着去找您呢,您就来了。”
“林夫人寄了信给我们老爷?”
“是呀。”高掌柜笑着就把信放入了李苋的手中。
李苋觉得可真是想睡觉被人送了枕头,高兴的拿了信就出了林记火锅,只是上了马车就琢磨起信的内容,要是寻常的家书倒也没什么,即使没有什么甜言蜜语,陛下瞧了也会高兴,但要是别的内容呢?
比如林家心疼女儿想让她改嫁呢?
思来想去,李苋都不敢在冒险了,毕竟皇帝这会儿可真的在寺庙里,虽然因为过年放了假,封印不在做事了,但是有些急事还是需要处置的,几个阁老轮流在宫中当值,上次白大人还问起,怎么许久没有见到皇帝了。
李苋觉得在这样下去,皇帝进寺庙礼佛的事情可是要瞒不住了。
他最后还是决定瞧瞧内容,找了个地方打开了信封,他也知道如何在悄悄的封上信笺,让人看不出痕迹来,等着看了信他算是舒了一口气。
林瑶写的很简单,只是寥寥几笔,就是一个报平安的信,但是舒了一口气之后再看内容,只觉得有些蛛丝马迹叫他忍不住琢磨,为什么林瑶会在后面话锋一转要强调,要好好孝顺父母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算是妥当的,李苋揣着信回了寺庙。
皇帝正在抄经书,见李苋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可是有事?”
李苋道,“是林夫人寄了信笺过来。”
皇帝抄经书的动作一顿,却还是道,“拿回去吧。”
李苋知道这是皇帝还在生林瑶的气,气她的不告而别,但其实心里还是牵挂的,不然为什么要一直抗拒太后的意愿。
“林夫人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家中有又没有兄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欺辱她是个没有靠山的?您知道哪些亲戚,发达的时候就是千般好,但是落魄就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李苋故意这般说道。
皇帝道,“朕觉得你倒是比女人还啰嗦。”
李苋到底不敢在说话了,静悄悄的把信放在了厢房的案桌上,道,“陛下,奴婢去给您准备午膳去。”说完就一溜烟就跑了。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皇帝想要继续专注的抄写佛经,但是那些字符在眼中乱飞,根本就没办法集中精神,那目光总是会忍不住朝着那案桌望去。
李苋出了房门,就偷偷靠在窗户边上往里查看,果然看到皇帝抄着佛经把目光转向了那封信,心中忍不住叹气,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放下心,出去给皇帝端饭,这几日皇帝吃的又不好,因为跟着庙里的和尚茹素,吃的都是青菜白粥,最多也就是个豆腐,本来就胃口不好,这会儿因为这菜色不合口味,吃的更少了,这会儿瘦的不行。
刚才去林记火锅的时候,高掌柜临走前送了他一些油炸豆腐块,他还特意问过是不是用的猪油,高掌柜说用的是菜籽油,让他放了心,想着一会儿送到膳房里去,热一热就可以给皇帝补一补身子了。
读了林瑶的信,加上吃了林记火锅做的炸豆腐,估摸着心情就好一些吧?说不动就愿意回宫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的皇帝突然把笔一丢,站起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这话像是嘲讽,又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皇帝起身走到了案桌旁,然后拿起了信笺。
拆开信封就看到林瑶娟秀的字体,她的字比起以前还要进境了不少,已经能看出几分风骨来,看似笔法柔嫩,温柔齐整,但是却又带出几分傲然的肃穆来,就如同她自己的性情外柔内刚。
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最后那句话,手指反反复复的在那上面摩挲,他知道林瑶不会写这种无用的话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甚至都默契的不会提及家中的事情。
她是不是胡思乱想了?毕竟最近京中成亲的人不少,以为他要听从家中父母之命成亲?
皇帝原本满肚子怨气,觉得林瑶太过冷情,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恩恩爱爱,但是一旦分开就把他抛到一边去。
回家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一声,说走就走。
但是看到这封信,发现内心那些的怒意奇异的被抚平了,甚至开始担忧其林瑶来,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