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酒狂宴
穆染曾开口叫对方回自己的紫宸殿休息,可穆宴从不理会,有时她多说一句,对方便作势要从地上起来同她一并在架子床上入睡,穆染便只得放弃,任由对方了。
如今彩丝院的家人子们出了这事,穆宴定然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明安殿了。
穆染这样想着,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夜直到她入眠,整个寝殿内都是寂静而平静的,那架子床后方的博古架一点动静没有。
及至第二日早晨起身盥洗更衣时,她方听得千月告诉她,殿选被取消了。
穆染乍一听见整个人指尖顿了顿。
“陛下亲下的旨?”
倒不是她不信,只是前些日子穆宴还主动同她提及殿选的日子,如今不过一夜过去,殿选竟直接被取消了?
千月便道:“奴婢不敢浑说,确实是陛下半夜下的旨,说是彩丝院的家人子们心思有异,短时间内连着出了两回事,因而并不适合殿选入宫,倒不如全都发回本家,自行婚配。”
“至于那下手的乔家人子,陛下并未处置,只是交由太妃娘娘自己处理。而李家人子因着尚药局的司医们忙了一夜,毒倒是解了许多,可还有余毒在体内,只怕日后真个要落下病根了。……太妃怜惜其遭遇,便同陛下求旨不将其发回本家,而是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女官。”
也就是说,这原本就已经推迟了一次的殿选,最终也未能如期举行。
那些在宫中的家人子们,过不了几日便会尽数出宫回府了。
穆染想到前些日子穆宴同她商议避暑一事时说的话。
那时对方叫她不要将精力花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眼下看来,那些贵女果真都成了毫不相干的人。
她在这宫中,那些个贵女若是日后嫁的不是宗亲之中的人,只怕这一生都不再有见面的机会。
细想想,颇有些世事难料的感觉。
殿选本就一波三折,如今折腾了这么些时日竟直接取消了,旁人如何且不说,只怕那李静涵心中定然恨极了。
原本几乎尘埃落定的事,竟一下子全部毁了。
思及此,穆染忽地罕见地生出写好奇来。
“那乔云露究竟为何突然下这样的手?”
照理来说,下毒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她为何如此冲动?
千月闻言便悄声道:“奴婢听说,前两日陛下去了趟慈安殿,还特意召了李家人子去,也不知是说了什么,那李姑娘回了彩丝院后,整个人如沐春风般的,面上一直带着喜悦的笑。而旁的家人子见了,便悄悄打听,问了好几遍后才从李姑娘的大丫头燕秀口中问出些许眉目来。”
千月说着顿了顿,半刻后方续道:“那燕秀素来心中没个成算,自以为早早有了结果,便将自己知道的胡乱说了出去。似乎是陛下同太妃娘娘一并用膳时,那李家人子在旁侍膳,太妃说了句她仔细,陛下便接了话,还说了日后李姑娘要时常去慈安殿陪太妃娘娘,以表孝心。”
穆染听到这儿便明白了几分。
若是过不了殿选,李静涵便要离宫,哪谈得上时常去慈安殿?
穆宴这意有所指的话,自然让太妃同李静涵都想到了旁的可能性。
如今翁主已经出嫁,旁人又不似李静涵那样有太妃在背后撑着,再加上李静涵本身幼时曾救过穆宴。
这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也难怪听了那话之后,李静涵会那样高兴了。
只是她应是未料到,自己原入宫的希望会这样轻易就断送了。
眼下,穆宴的后宫又要空悬三年。
第三十九章 舔了舔干涩的唇。
慈安殿中, 宫人们步履匆匆,各种做着手中的事,尤其是寝殿中伺候的宫娥, 手下乱作一团,照顾着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正是前几日中了毒的李静涵, 此时她身上的余毒已清,可病根到底落下了, 且这么两日也恢复不过来。
彩丝院中的家人子们已然因着陛下的旨意出了宫去, 那下手的乔云露也已经被李太妃惩戒。因此李静涵也不能再在彩丝院养着。
李太妃先前同陛下请旨, 让自己这个内侄女就在慈安殿做个掌事女官,陛下因想着对方无辜受累便也同意了。
于是前日李静涵便被由彩丝院挪至了这慈安殿。
李太妃心疼自己内侄女, 自然叫了人好生伺候照顾,只是李静涵到底是中毒, 这两日便时时被那落下的病根折磨得极为难受, 便是有尚药局开的药,也不得太多用处。每每是喝了药不多时便因着体内五脏六腑的揪疼而白了脸色, 痛呼呻.吟。
伺候她的宫娥们便是如何小心翼翼, 也实在没用。
毕竟对方疼的内腑, 她们便是手下再轻也无用。
这日,因疼痛而在床榻上断断续续痛呼的李静涵正揪紧了身下的锦被,双眉死死皱起,额头沁出大颗的汗珠, 双唇已然被自己咬破好几道口子,正因着她死死咬着下唇的动作而沁出点点血珠来, 瞧着瘆人。可比起身上的疼痛,这点子痛对她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疼!”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内响起,恰在此时李太妃突然而来, 让原本伺候着的小宫娥们都手下一抖,各种转身跪下见礼不敢出声,生怕太妃觉着是她们伺候不周。
李太妃入殿后听见了李静涵的那句痛呼,整个人却没什么特殊的情绪显露。
她一路行至床榻边,而后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又看了看床上难受的人,半刻后开口将众人遣退,自己则在床头边沿落座。
那床边的香几上放着拧干了的帕子,李太妃便伸手将帕子拿起,接着轻轻擦去李静涵额头的汗珠。
李静涵于思绪迷蒙之时发现了自己姑母到来,于是终于忍不下,抬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姑母,我难受……疼……”
李太妃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她垂眼看向对方这副模样,眼中微微一冷,似乎觉着对方这样子不能入眼。
“静儿,你看着我。”她的声音低低,却没有什么情绪,接着掌心一转,直接掐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
李静涵好半晌后方拉回自己的思绪,整个人努力睁开双目看向自己的姑母。
“姑母……我后悔了。”她话说的艰难,“太难受了,真的好疼啊……而、而且,我眼下还不能,不能入后宫了。”她如今是说几个字便喘息一小会儿,恢复过来后才能继续说下去,“如今毁了身子,白费了心机!”
李太妃听得她这些自怨自艾之言,心中不由觉得对方眼界过小。
“你这身子不过是弱了些,可入宫要多好的身子?待你得了陛下的心,你的柔弱,一言一行都能引得他怜惜。如今殿选取消,这么些贵女中,唯有你留在了宫中。有些事岂能能看表面?只要你不送出宫便有无限的机会。”
“你别忘了,幼时你曾救过陛下一回,这是救命之恩,陛下当初既会主动提起,就证明他是记得你的。上回陛下说了什么你未必忘了?”
“我、没忘……”李静涵咬牙说了句。
若非陛下透露出要她入宫的意思,她也不会听了姑母的,故意去那乔云露跟前显露。
原以为能除掉一个对手,可未料到,竟将自己都差点赔进去。
那毒虽不致命,可后遗症实在可怕,这几日她时时被疼痛折腾的难以入眠。
疼极之时脑中便总想着这事,接着便开始后悔。
殿选是取消了不假,可她自己也因此一道失了殿选的资格,留在姑母的慈安殿做女官,又如何比得上入后宫?
李太妃见她面上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因道:“我同你说了多少回要有远见,留在我这不过是暂时的,也唯有留在我这儿你才能时常得见陛下,若陛下真个对你动了心思,女官还是封妃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李静涵听后便道:“可是姑母,我……我实在没信心。”
她没有信心能让陛下对她上心。
毕竟陛下继位至今快一年,因着未殿选后宫空悬便罢了,可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几月来却瞧得清楚,陛下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娥都没有,一应起居饮食皆由内侍经手,似是于女色一事并不上心。
若不然,怎的将那如花似玉的百纳小翁主都赐婚嫁了出去?
李太妃见她丧气的模样,心中转了几圈,想到了什么,接着安抚对方道:“你放心,姑母既让你这样做,又请旨让你留在慈安殿,便是早有打算,不会叫你吃了亏。”
被疼痛折磨的李静涵,听得对方她这样说,整个人怔了怔,下意识问了句:“姑母您什么意思……?”
可对方却没再回她,只是替她擦去又慢慢沁出的虚汗。
“安心养着便是。过些天便是去行宫避暑的日子,你这身体定是无法跟着去了,可一定要在陛下回宫前养好身体,否则躺着的时日久了,陛下便会逐渐忘了你这么个人了。”
李静涵始终不明白对方说的早有打算是什么意思,可眼下这般,也只能听对方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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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行宫避暑之前,自然有许多要准备的,只是这些都不用穆染操心。
明安殿内千月得了她的吩咐,自然用心准备。
至于旁的,穆宴也早就安排好,她所要做的,不过等着出行的日子便是了。
而随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她也不似前些日子总爱在院中小憩了。
再加上那小兔子受不得热,她便多数时候都在自己寝殿中待着。
寝殿中日日都放着用巨大瓦瓮盛着的冰块,手脚麻利的小宫娥总是在她身边站着打扇。
穆染时常靠坐在罗汉床的凭几上,怀中抱着那小兔子。
小兔子怕热,有时肯安静待着,但许多时候更喜欢自己在地上跑跑跳跳,有时跑累了就“啪叽”躺下,把身子一横,宛若个姿态优雅的贵妃躺在地上。
穆染虽喜欢抱着它,可若是见它挣扎得厉害,也会将其放下,任由它自己去四处撒欢。
兔子虽比不得猫狗那样聪慧,可也颇通人性,平日里穆染将对方放在地上后,它总是随便跑跑,蹦跶不了多久就会又跑回她脚边的地上趴着,因此穆染也就没多在意。
只是今日不止为何,小兔子在地上跑了多时,却一直不见回,穆染初时还未多想,及至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那灰紫色的小团子跑回来,便叫了人来问了句。
接着才知晓那小东西方才跑着跑着边蹦跶出了寝殿,跟着它的宫娥追了上去后,也没多想,只觉着小兔子是想出去玩,便跟了上去,谁知跟了一段时间后,那小东西在跑到一处青草油油的地界后便忽地一窜,绕进拐角处见不着了。
那追着它的小宫娥见状忙去追,可那拐角不过是个约莫两掌宽的缝隙罢了,兔子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但人却完全不能,因而那宫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兔子一路从那缝隙钻了过去。
小宫娥胆子小,不敢将此事声张出来,只得自己悄悄地去寻,可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收获,急得全身冒汗的时候便听见了殿下问兔子的事,眼见瞒不住,便只能将一切说出。
穆染也是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也来不及先处置那宫娥,反倒先叫了人去将兔子找回来。
只是兔子那这么好找,本身就只是小小一团,且它跑的又快,旁人根本追不上,更不用发现它在何处了。
因此明安殿的人找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到。
偌大一个明安殿,四处亭台楼阁,怪石嶙峋,一只小兔子在四处蹿也难以见着。
经了这么些日子,穆染早已习惯了有个小东西陪在自己身边,眼下眼见寻不着,心中便总觉得空落落的,又想到若是这小兔子往后都不见了,平日里也少了些乐趣,便愈发蹙起了眉。
寝殿内,那原先跟丢了兔子的小宫娥已经跪了许久,整个人身子都在微颤,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俯着身,以首抵地。
穆染垂眸看着对方。
确实是因了对方,小兔子跑掉后才没能第一时间被发现,耽搁了最佳的寻找时辰。
既叫了这小宫娥看着兔子,那她把兔子看丢了便是她失职,照理应罚。
可眼见对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上还带着青涩的稚嫩,穆染便也不知要如何罚。
她这边正想着,忽听得千月由外匆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