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酒狂宴
他想要对方放开他,自己去水面,可身上传来的拉扯感却将他整个人都往上带去。
穆宴这时才发现,身后暗涌的拉扯之感没有了,唯余下肩上和腋下推动着他往上浮的助力。
他应当是奇怪的。
可眼下也来不及细想。
他只知道,应当是穆染带着他往上浮。
而在这过程中,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皇姐在身边,他竟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的两只腿也无师自通地开始上下游动起来,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助力。
因为两人之间的配合,再加上暗涌已经不再出现,过了没一会儿,穆染就带着穆宴从水底钻出水面。
露出水面的一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迅速呼吸了几下。
接着不会泅水的穆宴便又要往下沉。
“抱住我。”穆染清冷却带着些微,喘的声音在空旷的洞内响起,夹杂着潺潺的流水声,竟产生了一些回音。
穆宴听见了对方说的,正要伸手环住对方,却不想对方比他速度更快。
穆染在说完那句话后,就直接将原本压在对方肩上和腋下的手换了个位置,然后主动抱住了对方。
她的十指在对方背后紧扣,接着才再次道:“你别动,我带你靠岸。”
她知道不懂水性的人就是出了水面也会因为不会泅水而继续下沉,因此才特意交代了句。
穆宴听了这句,竟真的放松不再动。
任由对方环着自己的手,将他一点点地,从这水流的中心带走,很快就靠近了湿滑的岸边。
“伸手,别再掉下去。”
穆染提醒对方自己将手压在岸上,免得再此往下落。
穆宴此时安静又乖巧,穆染说一句,他便做一句。
将自己的手压在岸上后,他原本在对方用劲的情况下还有些隐隐下沉的身子终于稳住。
然后他才发现,带着他一路游过来的人似乎在努力调整着呼吸。
想来是方才用力过猛,眼下失了不少力气了。
“皇姐……”穆宴叫了对方一声,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问对方怎么样这样的话,他实在说不出。
毕竟对方有些迅速的呼吸声昭示着对方眼下状态并不好的事实。
而实际上,他的状态更差。
比起他,穆染好歹懂水性,他则是丝毫不懂,不过是凭借着一腔毅力下的水,眼下整个人的四肢都有些无力。
“为什么跳下来?”
半晌后,穆染的声音才响起。
“你分明不会泅水,跳下来几乎就是个死。”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
“穆宴,你别忘了自己是大魏天子,若是你出了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大魏会成什么样?”
穆宴继位不到一年,先前的殿选都被取消,眼下后宫空悬,连一个嫔妃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侍寝。
天子膝下无子嗣,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再突然崩逝,届时整个大魏只会乱作一团。
“没想过。”穆宴回答得十分认真且诚实。
他确实没想过,
刚才那瞬间,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除了救下穆染,他别的什么都没想。
“皇姐会怪我吗?怪我身为大魏天子,却丝毫不考虑大魏。”
似乎从入了这个岩洞后,穆宴身上身为天子的那些特质便忽然隐去,他不再以朕自称,整个人有些锐利的棱角也悄然收起来。
“我方才是真的没想过若是我死了会如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中,显得低沉幽幽,“但现在我却想了。”
然而他如何想的,却没有告诉穆染,他只是止住了声音,整个人大半个身子还浸泡在冰凉的溪水之中,半晌后才再次开口。
“皇姐又为何重新回来救我?若是我真的没了,你便能离开了。”
离开两个字,穆宴说的并不轻松。
只因对他来说,要直面穆染离开,就突然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知道,眼下对方留下来不过是有所顾虑,若是有机会,对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就从他身边离去,绝不回头。
原本的他从来不想面对这些,哪怕是对方提一句放手,他都会出离的盛怒。
可不知怎的,眼下他竟想亲自问问对方。
穆宴将话挑得十分明白。
穆染听后却沉默了。
她确实不想留在宫中,一直都想走。
若不是当初同对方做了交易。
若不是估计到母亲身后的名誉同哀荣,她其实有许多方法可以离开皇城。
穆宴可以拦住她,可能永远拦住吗?
当一个人始终想走时,除非用极端的手段,否则谁又能一辈子留住谁?
而极端的手段……
穆染的脑中忽地又闪过这些日子经常浮现的零碎片段。
那是那个被称为卿卿的女子,被另一个男人用尽手段囚在身边的情景。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直见到那些场景。
有时是在梦中,有时是在寝殿内小憩。
原本她做的那些梦,最开始醒来时总是会尽数遗忘,除了心间压抑的情绪,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当那夜穆宴带着她去了那深藏于明安殿下方巨大的地宫后,当亲眼看见那地宫中的架子床上,虬节而混乱的纹样后,她就脑中有些东西就愈发清晰。
零零碎碎的片段总是不断闪现。
她时常被扰得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及至前些日子从皇城中离开来了行宫,这症状才稍有改善。
尤其是到了行宫后的这几日,她夜间入眠时,竟再不会做那样诡异而压抑的梦境,睡得也安稳不少。
穆宴虽当时未告诉她世宗同赵国大长公主的事,可她从自己见到的那些零碎片段中,也隐约猜出了些。
只怕史料上所记并不是全部真相。
她所见到的那女子,悲戚而压抑的绝望,丝毫不是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
史书上的大长公主,性子爽朗而极重义气,接人待物总是带着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只是在世宗继位之后,为便甚少出现于人前,理由是并不方便。
她在世宗为她修建的明安殿住了十余年,同世宗姑侄感情极好。虽无血缘,但世宗极为敬重这位江湖出身的姑母,自然也待对方极好。
甚至于因为姑侄关系过好,在大长公主忽染重疾逝世不久,世宗便也病倒,因着膝下无子嗣,崩逝前在宗亲之中亲自选了个德行人品手段俱佳的,钦点对方继承皇位。
之后不久,世宗便也步了大长公主后尘。
那被他钦点继位的宗亲子弟,便是穆宴的先祖。
这些都是穆染之后再去查的。
可都只是史料所载。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穆染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时常见着的那些片段中被称为卿卿的女子,便是当初的大长公主。
而那个将她折断羽翼,彻底囚在明安殿的人,应当就是世宗。
史料记载大长公主性子爽利,明艳而夺目。
可穆染所以见,那个女子分明是绝望而恨意浓烈的。
眼中毫无一丝生气。
有时穆染想到都不禁有些发寒。
她所知道的大长公主只怕也不是史官胡乱杜撰,想来在外人面前,曾经的大长公主应当就是那样的。
只是因着被囚起来后,便极少有人见过,再加上世宗刻意隐瞒,故而旁人并不知晓有些事。
若真是如此……
能让一个明媚而艳丽的女子成了那样充满绝望的模样,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想来那才是真正狠绝而极端的手段。
穆宴曾经,也有些那样。
穆染的脑中又闪过一些场景。
甚至于那夜在地宫之中,对方如玉般的指尖都已经将她的衣衫褪去大半。
可最终对方还是放弃了。
穆染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并不是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比起世宗,穆宴似乎还有理智。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了之后会彻底收不了场。
甚至于穆染都能想到,这样直接地问她,若是自己死了,她便能彻底离开的话,换成世宗,只怕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
因而当对方问出口后,她先是沉默了会儿,接着开口。
“我还没有疯到,放任大魏之君丧命的地步。”
她比谁都清楚,大魏若是没了天子会如何。
穆宴不比世宗,早早便定了继位的人选,若是对方真的这样丧命,只怕单是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便是一件棘手而难办的事。
且……
她的双目微微闪动。